萬全匆匆趕到長秋殿,見寧妃獨自一人在空曠的院內望月,神情極盡落寞,他趕緊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宮里最不該做的事就是管閑事。
“寧妃娘娘?!比f全恭恭敬敬的福禮。
月蓉一回頭便看見萬全立在跟前,她不解地問道:“怎么了,慌慌張張的?!?p> “娘娘,陛下喝醉了,在喊娘娘的名字,您快去瞧瞧吧?!?p> “陛下不是在與錢大人商議國事嗎,怎么會喝醉呢?”
“陛下為國事憂心,一時心煩便借酒消愁,哪知娘娘的酒勁道極足,只一壺便醉了?!?p> “知道了,本宮這就隨你去?!?p> 月蓉趕到福心宮,見門口站著一個眼生的小侍衛(wèi),不知為何她格外多留意了‘他’一眼。
到了內殿,見軒轅啟仰靠在軟塌上,瞇著眼,神情如墜入迷霧之中恍惚。
她找了個由頭支開萬全,“你讓御醫(yī)煎一些醒酒湯來,這里有我就夠了?!?p> “是?!?p> 萬全規(guī)規(guī)矩矩地退下,帶上殿門。
“陛下。”月蓉側身坐在軟塌旁,輕聲的叫他。
“嗯?”軒轅啟迷迷糊糊地答應道。
“陛下,怎么喝的這么多,這酒雖然好,但喝多了也會傷身?!?p> “國事亂如麻,早知如此,當初還真不如做個閑散富貴王爺來的自在?!?p> “陛下說醉話了,這帝王位向來只歸于有德之人。陛下是先帝親封的太子,先帝一世圣明,可見陛下也是天命所歸的有德之人。”
軒轅啟滿臉苦笑,“你別寬慰我了,寡人知道這個帝位是怎么來的。從來沒有人問過寡人想不想坐這個位子,這只是母妃的心愿,可她也沒想到這個位子需要用性命來換吧。不知母妃在地下是否后悔過?!?p> 月蓉沉默一會,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今日感觸頗多?!?p> “都說酒后吐真言,寡人也只是說了平日不會說的?!?p> “臣妾斗膽,不知陛下今日為何時煩憂?”
“還不是士族那群老匹夫!若是汝王...唉!只怕這事輕而易舉就解決了。可見寡人德行不如汝王?!?p> “汝王出自中宮崔太后,是嫡長子,士族們自然要高看一眼?!?p> “寡人近日重閱古籍,看到古時堯帝禪讓于舜帝,舜帝又讓位于禹,這說明天意不是一成不變的,這九五至尊之位本就該由賢能者居上?!?p> 月蓉暗自一驚,怯生生地試探著問:“陛下這是...有效仿典故之心?”
“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寡人的天下,若是汝王當真賢能,寡人也愿遵循天意。”
月蓉不敢接話,軒轅啟這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知道了崔氏的計謀,在故意試探她的話,她有些心虛地說:“陛下醉了,臣妾還是扶陛下先休息?!?p> “寡人沒醉。萬全?!避庌@啟大聲的朝門外呼喚。
“老奴在。”萬全半躬著身子,匆匆進來。
“去,取筆墨來。”
“是?!?p> “陛下...”月蓉滿臉驚疑。
“寡人今晚就要效仿舊典?!?p> 萬全奉上筆墨便退下了。
軒轅啟挽起寬大的袖口,伸手去拿筆,但他的手卻怎么也不聽使喚。原本要沾墨的筆卻伸進了一旁的茶水里,他一臉疑惑地看著筆跡問:“這墨怎么這樣淺?”
月蓉掩嘴淺笑,“陛下,這是茶水,墨汁在這?!彼樖謱⒊幣_推到他眼前。
軒轅啟‘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又將筆伸進墨臺里吸飽墨汁,顫抖著寫起禪讓詔書。
月蓉不動聲色的斜眼打量軒轅啟,似乎在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這一切似乎太順利了,簡直和崔太后期盼的結果一摸一樣。
直到軒轅啟怒而撕掉第三張紙,他將筆重重的擱置在桌上,說:“你來替筆。”
月蓉滿臉不敢相信地指著自己問:“臣妾?!”
“對!寡人念你來寫?!?p> 月蓉只得提起筆,“是?!?p> 軒轅啟神志以有些不清,他含含糊糊地說道:“寡人即位以來,時感心力不濟。然而,大魏是天下人的大魏,不是寡人一人的大魏。這帝王之位應當由賢能者居上。汝王品行才德堪比堯舜!寡人平庸,不敢違背上天的授意,讓賢德之人就此埋沒。寡人決定遵循舊典,將帝位禪讓于汝王。汝王不得推脫,繼承帝位,不辜負天下人的期待?!?p> 說完這些,軒轅啟便沉陷在身后的軟枕里,僅有眼皮還在下意識的轉動。他嘴里支支吾吾地不知在呢喃著些什么,不一會便沉睡。
月蓉寫完這些一轉頭,便看到軒轅啟早已不省人事,她試著推推他,輕聲喚道:“陛下,陛下?!?p> 軒轅啟一動不動,甚至還響起陣陣鼾聲。
直到確定他是真的睡著,才悄悄起身,輕步走到書桌處加蓋上玉璽,這才心滿意足的將詔書收起。
云孤在門外偷偷打開一條窗縫,她死死盯著月蓉的一舉一動,她伸手招來萬全,“可以把醒酒湯端進去了。”
“是?!?p> 萬全輕聲叩門,“陛下,醒酒湯好了?!?p> 月蓉一驚,連忙回到軒轅啟身邊坐下,“進來吧?!?p> “是?!?p> 萬全端著醒酒湯遞給月蓉,月蓉一口一口的喂下去。
“陛下只怕明日才會醒,本宮便先回去?!?p> “是?!?p> 月蓉揣著圣旨,心快從嗓子眼里跳了出來,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被春香攙扶著患得患失的回到長秋殿。
軒轅啟緩緩睜開眼,沉默良久。
云孤推門而入。
軒轅啟見她又易容成另一個男子的模樣,一聲輕淺嗤笑,說:“大膽,未經傳召私闖福心宮你可知罪?!?p> “你說過我可以自由出入。”
軒轅啟輕笑一聲,“你一本正經說話的樣子倒是像那位的徒弟了。”
“你打算怎么辦,她們有詔書便會逼宮?!?p> “寡人就在等她們逼宮。”
“你有對策?”
軒轅啟并不回答,他將門外的莽子喊進殿內,囑咐道:“你拿著我的令牌悄悄去謝、王兩位將軍府,傳我口諭,就說蛇即將出洞?!?p> “是?!?p> “悄悄的去,別讓人發(fā)現。”
“是,屬下知道?!泵ё宇I旨后迅速融入夜色里。
軒轅啟見云孤眉目不展,關心道:“有心事?”
“你準備什么時候放我?guī)煾赋鰜???p> “崔氏伏誅后你師父便可離開?!?p> 云孤不語。
軒轅啟不知為何突然很想逗逗她,便問:“你覺得皇宮如何?”
云孤反問:“想聽實話?”
軒轅啟說:“欺君是要誅九族的?!?p> “實在不怎么樣?!?p> “哈哈,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進來?!?p> “天地寬廣,山河俊美,何必將自己囚困在一隅天地中?!?p> “囚困?!你還真敢說,當真一點也不怕寡人?”
“你不是說要做明君嗎?!?p> “哈哈哈。”
一陣玩笑過后,軒轅啟望著云孤的眼逐漸深沉起來,他一臉嚴肅地說:“寡人需你幫忙做件事?!?p> “什么事?”
“太后和汝王拿到圣旨一定會策劃逼位,到時你伺機易容成崔太后身邊的彩文姑姑。寡人需要知道他們的所有計劃,以便能一舉將他們鏟除?!?p> 云孤雖然不懂皇家的事,但她知道軒轅啟和軒轅宇是親兄弟,為了權利,當真值得手足相殘嗎?“你真的要殺他?”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想我死。這帝位從來都是你死我活。”
“那你會怎么處置寧妃?”
“寡人和她是先帝賜婚,又代表了兩國情誼。寡人自會給她留份尊榮?!避庌@啟打量著她,“聽聞你與寧妃向來不和,怎么關心起她來了。”
“可能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p> “你的伯仁死于她不該有的貪念。”軒轅啟打斷她道。
云孤說:“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你。事成之后,你要放了我?guī)煾福屛覀冸x開?!?p> “膽子不小,敢和我討價?!?p> 崔太后拿著傳位詔書喜不自禁,“他倒是識趣?!?p> 彩文和福全連忙跪下討喜,“恭喜太后娘娘心愿達成?!?p> “去通知宇兒,讓他擇日進京,以防夜長夢多又生變故。對了,讓他多帶些兵馬便裝隨行?!?p> “是,太后娘娘考慮得真周到?!辈饰拇掖彝讼?。
福全一臉討好地笑道:“等汝王繼承大位后,太后娘娘便可安枕無憂?!?p> 崔太后全身松懈開,舒適自如的往后倚靠,深深地陷入松軟的靠枕里,她悠然自得的看著自己水蔥般的纖指,修長的秀甲經過精心的修剪后染了明艷的紅色,那是正室才能使用的正紅色。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既然他這么識趣,那哀家自會讓他壽終正寢,全須全尾的去見他那短命的娘?!?p> 福全一臉諂媚地說:“太后仁德。不知太后娘娘準備什么時候頒布詔書?!?p> “等宇兒到京城后,哀家要當著眾朝臣的面宣召。”
“娘娘英明。太后娘娘若不是女子,這帝位太后也坐得?!?p> 崔氏偽佯怒罵他,眼里確是遮掩不住的驕傲自滿,“放肆。”
福全彎低了身子,討好著輕抽自己兩嘴巴,“太后教訓的是,奴才知道錯了?!?p> 崔氏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你的忠心哀家都知道。哀家有些累了,扶哀家去休息吧?!?p> “是。”
軒轅宇接到太后的密信,立刻叫來身邊親信,囑咐他們要整兵進京。
一個親信說:“現在雖有陛下親筆詔書,但還沒昭告天下,此時貿然帶兵進京,難免落人口實。不如全部喬裝打扮,以普通商隊的名義行走,對陛下就說汝王思念太后,想進京盡孝?!?p> 軒轅宇狹長的鳳睛狡黠一閃,點點頭道:“就照你說的去辦?!?p> 等軒轅宇一大隊人馬奔波至城門下,只見城門緊閉。軒轅宇心里有些疑惑,但還是讓身邊的親信去叫門。
那人大力拍打城門道:“開門!開門!”
雖說一行人現在喬裝成普通商隊,但看守城門的是從前受過汝王恩惠的人,不會認不出來。
城門慢慢打開一條窄縫,伸出一個腦袋,說:“你們是誰?要進城可有憑證?”
那人罵道:“瞎了你的狗眼,讓你們領頭的來。”
守城的小卒說:“你到底是誰?不說清楚就別想進京!還要見城守?城守也是你說見就能見的?”那人罵罵咧咧的又想將門關上。
汝王示意他亮明身份。
守城的小卒一臉不信的說:“汝王?!藩王進京需得傳召,可有詔書?”
隨行親信破口大罵,“瞎了你的狗眼!這可是汝王!汝王進京看望太后,你們這群守城小兒居然敢阻攔,若是讓太后知道了,小心你們的狗頭!”
這個守城的小卒性子頗有些剛正不阿,他義正言辭地說:“下官奉皇命看守城門,要為京中安危負責,無論是誰進京都需憑文關才可入內?!?p> “你個不知死活的呆瓜子,等汝王殿下即位后看我不把你......”
“侯鷹?。?!”汝王身邊的軍師大聲呵斥阻止。
侯鷹反應過來為時晚矣,話以出口覆水難收...
城外吵吵鬧鬧的聲音終于引來城守,一旁的莽子暗中使眼色放他們進來。
城守才忙不迭地跑上前去作揖,說:“原來是汝王殿下!殿下莫要生氣,他們都是些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還不認識貴人。下官回頭一定嚴加管教。殿下莫慌,小的這就令他們開門?!?p> 眾人這才發(fā)現看守城門的將領換了。
侯鷹嘴里暗暗罵道:“總算有個識趣的!”
汝王與太后相擁歡聚時,京中的風言風語卻傳開了...
京中酒肆、茶樓都在流傳,“據說汝王未經傳召就進京,還與將看守城門的士兵暴揍了一頓?!?p> “可不是嗎,城下賣油餅的親眼所見,那士兵被打的滿身是傷,在家躺了幾天都下不來床?!?p> “天子腳下就敢這般暴戾行事,那藩地上的百姓還不知是怎樣一番水深火熱的情景?!?p> “可憐啊!”
“誒,你們聽說了嗎?”
“什么?!?p> “那天汝王身邊的親信說什么等汝王即位后,難不成汝王要...”
身邊的人一把捂住他的觜,“你不要命了我還要,這話也是能混說的!”
那人費力掙脫開,“你能捂住我的觜難不沉還能捂住所有人的觜。這話早就傳遍了,也不止我一人在說。”
另一人趕緊拉住他問:“你說汝王要篡位?”
那人趕緊搖搖頭,“誒!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汝王身邊的親信親口說的?!?p> “汝王當真敢謀逆!”
“你們可別忘了,當今太后可是汝王的生母,陛下的生母是淑妃。如果能選擇當然還是想自己生的兒子做皇帝?!?p> “我看你們都是不要命的,這等話也敢議論,我還是離你們遠些,免得將來受到牽連?!闭f完,這人逃命似的離開酒肆。
一身便服的宋丞相默默將酒錢放置桌上,一聲不吭的離開。
幾日后,早朝。
“若是無事,今日便散了?!避庌@啟說道。
眾人正要散去,崔太后連忙制止,“且慢!”
軒轅啟問:“太后還有事?”
“陛下不是有份詔書要宣讀嗎?今日正好眾大臣都在,汝王也在京中,不如就今日宣讀。”
“詔書?兒臣不解,還請母后明示?!?p> “陛下何必故作糊涂,那封詔書當初讓哀家很是動容了一番,只當陛下是真的愛惜賢德之人。今日陛下既然想裝糊涂,那哀家便厚著臉面親自告知眾大臣罷?!?p> 崔太后看了看身邊的太監(jiān),“福德,宣讀圣旨。”
“是。”
眾大臣面面相覷,不知座上二圣賣的什么藥,只得又停下腳步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依次站好,聽珠簾后的宦官用尖細的嗓音宣讀著某份詔書??稍铰牫孟戮驮綇浡幃惖陌察o,大家漸漸連呼吸都開始謹慎起來。
有膽大的悄悄瞟了眼堂上的軒轅啟,只見他臉色變紅又漸漸轉青然后又轉黑...逐漸變成一塊處在爆裂邊緣的爆碳。他又小心翼翼的低下頭,順勢偷偷擦了擦滑下的汗珠。
福全終于念完了圣旨,朝堂下卻無一人言。
軒轅啟終于忍無可忍,怒吼到:“放肆!”
‘嘩啦啦’
斷線的珠串滾落一地,它們隨著天子的震怒聲四處逃竄。
眾臣烏泱泱地跪了一地。
崔太后并不畏懼,她滿臉不屑地挪揄道:“都說為君王者一言九鼎,駟馬難追。哀家瞧著陛下這是反悔了?也罷,也罷,只當陛下戲耍了哀家這個寡婦一場吧?!?p> 軒轅啟的臉色變得及其難看。
起居史令崔子晉正奮筆疾書匆匆記下每一句話。
有士族言官見狀款款走出行列,說道:“陛下登基時,曾說過要效仿先帝做個明君,臣等無不動容?,F陛下又說要效仿先圣禪讓帝位,讓有德之人繼承,臣等無不佩服陛下心胸??杀菹逻@會又似乎惱恨了。太后寡居后宮,陛下若不是真心何苦這般戲弄太后和眾臣。太后為了扶持陛下順利登基,連親生的汝王都遣到封底去了。就算太后不是陛下的生母,那也是陛下的嫡母。還請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看著太后寡居后宮多年的份上,善待太后?!?p> “你?。?!你當寡人不敢宰了你!來人??!”
“陛下!臣是先帝親封的言官,臣的職責就是糾正君王朝臣的過失,規(guī)勸其改正。若是陛下覺得臣直言不諱,傷了陛下的顏面而要殺臣,那臣無話可說。只是日后總會出現效仿董狐直筆精神的史官記下今日之事。陛下殺得了臣,難道還能殺盡天下人嗎?!?p> “你說寡人是暴君?!”
“臣不敢?!?p> 宋丞相皺著眉,上前一步說道:“臣冒昧,還請?zhí)髮⑹ブ冀唤o眾臣查看一番。”
崔太后躲在珠簾后偷拭眼淚,并示意福全將圣旨拿下去。
宋丞相拿到圣旨后,眾臣便紛紛圍了上來。
印是真的...
紙張也是真的...
只是...
這字跡...
眾人‘咦’了一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是好。
宋丞相收起圣旨問道:“敢問陛下,這圣旨是由哪位大人代筆?”
軒轅啟冷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說:“丞相這回還真是問倒寡人了?!?p> 崔太后隔著簾子冷笑一聲,“陛下忘了,這圣旨是陛下讓寧妃交給哀家的。”
“寧妃?”軒轅啟一挑眉,似乎在回想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
宋丞相瞧著軒轅啟的面色實在不像知曉的樣子,又結合近日坊間流傳的傳聞,越發(fā)膽戰(zhàn)心驚起來,“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可否召見寧妃當庭對峙。”
“傳?!?p> 過一會。
“陛下,寧妃娘娘到了?!?p> “宣?!?p> 寧妃頂著兩邊的大臣大量的目光緩緩走至殿前,一旁的幾辨‘咦?’了一聲,仔細一打量,一股熟悉的香涌入鼻底,是太后宮里的熏香。他心里暗暗明白,不動聲色的做起聾啞人,看這位新帝如何唱這場大戲。
“參見陛下、參見太后。”
“起來?!?p> “敢問寧妃娘娘,這封圣旨是否出自您手?”宋丞相將圣旨遞至寧妃面前。
寧妃略看一眼,點頭說:“是本宮親手所寫?!?p> “娘娘寫這封圣旨可得到陛下的授意?”
“是?!?p> “撒謊!陛下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封圣旨!”王將軍嗓門大、聲音洪亮,說話像吵架。
宋丞相悄悄拉開與他的距離,偷偷揉了揉耳。
寧妃面對質疑仍不慌不忙,神色淡定,她說:“將軍不知,那晚陛下吃醉了酒,手抖不能握筆,臣妾正好在,陛下便讓臣妾替筆,那日還是萬全公公親自去長秋殿將我請到福心殿的?!?p> 眾臣看看殿上,只見軒轅啟一臉迷惑似乎不知此事,頓時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大伙又結合近日坊間流傳的謠言,此時更是不敢輕易發(fā)表意見。
萬全偷偷瞅了一眼軒轅啟,見他一言不發(fā),便緩緩出列說:“回眾位大人,卻有其事?!?p> 謝英也跟著出列,朝軒轅啟行禮,“陛下的酒量臣是知道的,能讓陛下酒醉不能握筆,只怕陛下那日連話也講的不太清楚。寧妃娘娘是會錯意還是冒著死罪私自揣度圣心。寧妃娘娘,您可知假傳圣意是要誅九族的?!?p> “九族?將軍真是說笑了,本宮不僅是先帝親封的太子側妃,還是陛下親封的寧妃,本宮也還是大月氏的公主。這九族不知將軍要從哪里算起?”
軒轅啟額角青筋隱隱爆出,目光銳利迷成一條縫直射寧妃,似乎要用眼神把她大卸八塊一般。“放肆!敢對先帝不敬,當真寡人不敢廢你!”
崔太后緩緩開口勸道:“陛下何必動怒,寧妃的話雖不中聽,卻也是實情?!?p> “太后所言極是?!?p> 以崔氏朝臣為首的大臣紛紛附和。
崔太后暗示王氏在朝官員,那王氏子弟頂著自己搖搖晃晃的頭顱進言說:“俗話說的好:凡事不會空穴來風。寧妃也不敢當著眾大臣的面?zhèn)卧焓ブ夹写竽嬷?。陛下如果又反悔了,不如此事就此作罷了吧,眾大人覺得下官提議如何?!?p> 王飛猛怒目而視,滿臉都寫著一個‘滾’。
那人見無人附和,又自行滾了回去。
宋丞相思慮一番,說:“既然寧妃娘娘說萬全公公也在,臣想請萬全公公復述那日寫詔書時發(fā)生的事?!?p> 萬全朝堂下眾臣微微鞠躬,便將那日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說出。
眾臣聽后朝堂一片鴉雀無聲。
宋丞相又說:”這么說來,酒是寧妃送的,陛下也傳召過筆墨,只是不知怎的陛下似乎一點都不知道有這封圣旨的存在,更巧的是這圣旨是唯一的知情人寧妃娘娘所寫?!?p> 朝堂上的風因宋丞相的話而變得有些詭異。
崔太后說:“丞相這是誅心之論。難道丞相也懷疑是哀家的主意?!?p> 宋丞相連忙躬身,“微臣不敢?!?p> 機辨見宋丞相半天沒有點名問題所在,反而被攪亂思緒,心里默默罵了句:蠢材。他突然開口:“不知寧妃娘娘給陛下送的是什么酒?怎得只一壺便醉了?”
寧妃神色頓時有些緊張起來,她支支吾吾地說:“是本宮家鄉(xiāng)的蜜釀?!?p> “哦!先帝生前也賞過我大月氏的蜜釀,那酒一開壇便是滿屋的花果芬芳,久久不散,入口又如蜜糖般柔滑,當真是好酒。只是微臣偏愛烈酒,對這等適合女子飲的美酒實在喝得不痛快。”機辨淺笑一聲,“怎的陛下酒量這般淺,看來謝將軍沒講實話?!?p> 謝英立馬反應過來,“公公,請問陛下喝過的酒壺是否還在?”
萬全立刻反應過來,“奴才該死!奴才這就去取?!?p> 崔太后臉色慢慢垮了下來,她就知道這群跟隨先帝打天下的大臣不好糊弄。只是她不懂,為什么這群大臣會這般維護軒轅啟而不是她的宇兒?!論身份、論才識,他的宇兒哪里比不上淑妃的兒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錯漏?
她心亂如麻、眼神閃爍不定,強自安慰自己道:寧妃就算供出她,也是空口無憑。
萬全拿來那個酒壺,謝英說:“既然國師喝過大月氏的蜜釀,那還是請國師查看一下吧?!?p> 機辨接過酒壺,打開圓頂的壺蓋,湊近細聞。只片刻,見他微微皺眉,似乎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嚴肅地看向寧妃,問:“寧妃娘娘當真給陛下喝的是大月氏的蜜釀?”
寧妃倔強地說:“是?!?p> “呵呵?!?p> “國師,這酒難道不對?”謝英追問道。
機辨將酒壺放到萬全手中,“讓御醫(yī)和司酒局的管事來辯一辯。”
萬全悄悄看了眼軒轅啟,軒轅啟寒著臉說:“傳?!?p> 御醫(yī)與司酒局的管事匆匆趕來,對著空酒壺聞了又聞,兩人不約而同對望一眼。
司酒局的管事對軒轅啟回道:“回稟陛下,此壺內的酒香并不是大月氏的蜜釀?!?p> 宋丞相急忙追問:“那是什么?”
御醫(yī)說:“回丞相,是麻沸酒?!?p> “麻沸酒?”
“此酒有迷魂作用,服用后會任人擺布,事后也想不起發(fā)生過的任何事?!?p> 整個朝堂一片死寂。
崔氏某位朝臣見狀,立即跪在軒轅啟腳下,“陛下,寧妃娘娘居然敢行大逆之事,意圖挑撥太后與陛下母子深情,寧妃其罪當誅,還請陛下及時發(fā)落,以儆效尤?!?p> 朝堂上立馬跟著跪下大片朝臣,紛紛附和要求處死寧妃。
軒轅啟一言不發(fā),眼睜睜地看著寧妃,“你還有什么話要說?!?p> 寧妃冷笑一聲,見珠簾后的崔氏一動不動,便嘲諷道:“太后果真冷靜,臣妾佩服?!?p> 某位崔氏言官立刻指著寧妃罵道:“大膽毒婦,竟敢攀污當朝太后?!?p> “看來太后是準備要我來背黑鍋了?!?p> 崔太后朱唇微啟,“寧妃說的對,這件事說起來也有哀家的不是。若不是看見那道圣旨,心中生出不該有的幻想,又怎會差點釀成大錯。哀家愧對先帝,愧對陛下信任。陛下,哀家愿退居后宮再不外出,還請陛下看在你我母子一場的份上,不要遷怒汝王。汝王是無辜的,他從不知道還有這樣一道圣旨。”
“太后果然狡言善辯。臣妾佩服?!?p> “寧妃,哀家知道你在后宮不得圣心,日子過的孤苦。也是哀家不好,日日陪伴陛下處理國家大事,一時疏忽了你。你我同為后宮的女人,哀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能迷途知返,陛下看在大月氏的面子上也會對你從輕發(fā)落。”
“太后,那壺酒分明就是你給我的?!睂庡蝗淮驍啻尢?。
“胡說八道,竟然敢攀污太后!陛下,臣請陛下嚴懲寧妃,以正朝綱?!?p> “臣附議?!?p> “臣也附議?!?p> 、、、
軒轅啟看著跪了滿滿一地的朝臣一臉冷漠。他問寧妃:“你是怨我?還是受人指使?或者是你的父君指使你做的?”
寧妃雙目通紅,“陛下還是不愿相信臣妾?!?p> “你告訴寡人,為什么要這么做?”
寧妃知道他還是放棄自己了,苦悶一笑,“陛下,臣妾知道自己沒活路了。你們大魏的人都說:將死之人其言也善。臣妾只想告訴陛下,這所有事情的幕后黑手就是崔太后。還有陛下生母淑妃之死、錢氏滿門屈辱也都與她有關。那兩個人證現如今就藏在清河郡的崔宅?!?p> “什么?。。 避庌@啟徹底暴怒起來。
“寧妃怕是失心瘋了,滿口荒誕言論,臣懇求陛下處死寧妃。”
.....
崔氏門生不停的跪地勸諫道。
“都給寡人閉嘴!”軒轅啟強忍著內心的怒火,走到寧妃跟前,“你一字一句的都說清楚。”
“眾人都知大月氏,卻不知道大月氏便是隱匿江湖的玄派。玄派一直便是以販賣消息為生,雖說以隱匿江湖多年,但是消息網卻一直都在。某日,大月氏的一條暗線偶然得知,當年逼死淑妃、使錢氏滿門受辱的正是先帝榮妃所為,榮妃為了爭寵,買了兩個江湖戲子,將他們帶進宮策劃了一場大戲,事情結束后,榮妃派人將兩人送出宮時被崔太后的人劫走,為的就是要挾王氏,讓王氏死心效忠皇長子。陛下,您派人去清河郡查一查不就知道臣妾說的都是不是真的?!?p> 往事塵封,又隨風掀起。一直喬裝站在一角的云孤猛地看向月蓉,試圖分辨她剛才的話有幾分是真的。沒想到居然是榮妃!她又不禁慌亂起來,是不是樂樂又偷偷來找她了,是不是正好就被榮妃發(fā)現了、是不是因為她,就是因為她樂樂才會受辱慘死!她越想越激動,甚至想立刻沖到大慈悲寺問個清楚。
崔太后心撲騰撲騰亂跳,她強忍著不安思緒,“寧妃,你怕是瘋了,你可千萬不要再犯糊涂?!?p> 軒轅啟怒不可竭,一把抓著寧妃的下顎,“你說的最好都是真的。不然你父君來了也保不住你?!?p> 崔太后悄悄對彩文說:“通知宇兒事情有變,趕緊離開京城?!?p> “是?!?p> 彩文趁著眾人不備,悄悄離開大殿。
云孤見彩文離開,偷偷尾隨而去。
在一個不起眼的偏殿里,彩文僅著里衣躺在地上。云孤易容成她的模樣,拿著腰牌往宮外的汝王京中府邸走去。
汝王正在和親信一起商議事情,府中小廝匆匆來報,“王爺,彩文姑姑來了。”
汝王一聽,心中大喜,以為宮中事情以被母后擺平,他連忙說:“快請進來?!?p>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心愿達成。”身邊親信一時簇擁道賀。
汝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彩文披著素色半舊披風,面色沉重,她匆匆而來。一見到汝王便說:“王爺快帶著親信離開京城。”
“怎么回事。”
“陛下出爾反爾,找了一堆不知哪里來的人污蔑太后,說太后假造圣旨,要太后去給先帝陪葬?!?p> “什么!他軒轅啟居然敢對太后不敬?!避庌@宇一臉憤怒。
“太后讓奴婢來告訴您,趕緊走,不然就走不了?!?p> “王爺,現在怎么辦?”侯鷹問道。
軒轅宇皺著眉,想了許久,“不能走,母后還在宮里?!?p> “王爺!”彩文急了。
侯鷹也有些急了,“王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p> “好不容易才到嘴邊的鴨子,難道就這么看著它飛了。”軒轅宇雙手緊緊攥成拳,心里有萬萬個不甘心。
侯鷹瞬間明白了軒轅宇的意思,他試探地問:“王爺的意思是?”
軒轅宇平靜地說:“只要那道圣旨是真的就行?!?p> “王爺要逼宮!”
“不是逼宮,是拿回原本就屬于我的東西?!?p> “屬下們誓死效忠王爺?!?p> 這時,只聽得老遠的地方傳來喧嚷聲,軒轅啟皺著眉問:“外頭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時,外頭急匆匆走來一位內侍,身后跟著一位一身鎧甲的士兵。
那士兵火急火燎的跪在殿前說:“陛下,下官是安遠門城防軍,城守要下官來告訴陛下,汝王麾下大將侯鷹攜大軍將皇宮團團圍住,現正聚集在安遠門下?!?p> “他們有多少人?”
“大約一萬人?!?p> “他們說了什么沒有?”
“那個將領說...說陛下...”
“說什么!”
“說陛下的皇位得來不正,先帝雖立了陛下為太子,但并未寫下詔書由陛下繼承大統(tǒng)。先帝駕崩之時也只留太后一人在身邊,有意讓汝王繼位。但陛下勾結朝中大臣對太后施壓,說若是不支持陛下登基,便利用柔蘭和大月氏的兵力殺了汝王,分瓜大魏。如今他們是來奪回原本屬于汝王的一切?!?p> “汝王真是寡人的好皇兄啊!未經傳召私自帶兵回京已是死罪,寡人念他和太后分別已久,太后對他甚是思念才格外開恩。沒想到寡人的這位好皇兄,不僅不感恩,還要起兵造反?!?p> “陛下,汝王的人已經將宮城團團圍住,任何人都不得進出。陛下要盡快做好打算,不然他們就要攻城了?!?p> 崔氏一把拍向手邊的扶手,滿頭珠翠撞的叮咚作響,她強裝鎮(zhèn)定說:“陛下!汝王向來乖順,這件事定是有小人打著汝王的旗號胡作非為!陛下,您一定要還汝王一個公道?!?p> 軒轅啟說:“太后放心,兒臣一定將叛黨全部擊殺,一個都不會放過?!?p> 崔太后失神的跌回座椅上,彩文怎么還沒回?難道她沒有將消息傳出去?難道軒轅啟早已知道一切,早就控制了京城?她不敢相信的看著軒轅啟的后背,心里突然就驚恐起來,這背影為什么這般像先帝...
莽子走到殿外,朝天上發(fā)出三枚信號。
京城外一直在等消息的暗夜終于看到皇宮發(fā)出的信號,他對身后集結的大軍說:“汝王造反,眾將士隨我一起進宮護駕?!?p> “是?!?p> 、、、
軒轅啟瞇著眼,對王飛猛說:“威猛大將軍?!?p> “臣在?!?p> “宮內有多少禁軍?”
“不到三千人?!?p> “寡人命你整頓禁軍死守宮門,若是逆賊敢闖宮,放箭誅殺?!?p> “是?!?p> 王飛猛正要快步離開。
軒轅啟幽幽地喊住他,“王將軍。”
王飛猛一回頭,只見軒轅啟一雙帶著獵殺氣息的雙眼,平靜地說:“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是?!?p> 大殿之上鴉雀無聲,殿外廝殺聲越傳越近。
所有人都知道王將軍戰(zhàn)場兇猛,但是以不到三千人的禁衛(wèi)軍對抗一萬人的叛軍...誰也不敢說王將軍一定會贏。
宋丞相說:“陛下,要不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寡人就坐在這,看看等會是誰先進來?!?p> 不知怎么打斗的動靜越來越大,又過了一會,打斗聲都停了下來,隱約只傳來陣陣哀嚎聲,時不時又能聽見幾句王將軍的大嗓門。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仔細聽辯窗外的動靜,生怕自己漏聽了什么,錯過了什么。
‘呼啦’
殿門被人推開。
進來的人一身黑衣,他逆光而入,渾身血衣還來不及換下,便跪在殿中,雙手呈上一份圣旨,說:“參見陛下,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p> “免?!?p> “謝陛下。陛下,微臣受先帝所托,保存著一份密詔。先帝說陛下登基后,要是京城發(fā)生政變動亂,就拿出這份密詔昭告天下。若是京中無事,這份密詔便由臣自行燒毀。臣見汝王帶兵逼宮,連忙趕了回來,現在將密詔交給陛下?!?p> 萬全趕緊接過密詔遞給軒轅啟。
軒轅啟接過密詔打開一看,內心頓時五感交集。他目光炯炯,不發(fā)一言,手慢慢的撫摸密詔,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盯著密詔許久,淡漠又平靜地說:“太后,先帝思念您了?!?p> 珠簾后的崔太后雙手撐著扶手,臉色蒼白。
宋丞相連忙問道:“陛下,先帝的密詔到底寫了什么?”
軒轅啟將密詔交給宋丞相,“你來念。”
宋丞相連忙接過密詔,匆匆一掃,心中大喜,便一字一句大聲的念出來:寡人近日實感心力不濟,常常憶起年少與親信部眾征戰(zhàn)沙場的快意時光。寡人心知自己時日不多,吾兒啟年少繼位,勢單力薄,雖有眾賢良大臣輔佐,但崔氏勢力龐大、根深蒂固,吾兒啟能否與她共存?寡人日思夜想、夜不能寐,特留下此密詔,交予暗夜。若崔氏與汝王安份度日,此密詔可自行銷毀。若崔氏與汝王謀逆,便罷黜汝王一切封號,賜死。崔氏陪葬。
眾人官員聽后心驚肉跳,內閣大臣一時也顧不上虛禮紛紛圍上前來一辨真?zhèn)巍?p> 這時,王飛猛渾身浴血,匆匆地來報:“回陛下,逆黨以盡數剿滅,請陛下放心?!?p> “好。王將軍辛苦了?!?p> 經此一時,士族大家盤踞多年的勢力被一網打盡。
云孤和清塵一起離開皇宮的那天,特意去看了被囚在冷宮的寧妃。
她披頭散發(fā)、嗤笑囈語,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她被關在諾大的冷宮里,脾氣越發(fā)暴躁,宮人們都躲的她遠遠的。
清塵拿出一瓶藥放在她面前,“這是朝搖秘制的假死藥,服用后可龜息七日不被發(fā)覺,七日后便能自然醒來。你我也曾師徒一場,這是我最后能做的一點事?!?p> 說完,清塵帶著云孤轉身離開。還沒走遠,便聽見瓷瓶摔在地上的哐啷聲。云孤回頭一看,只見月蓉倒地不省人事,那個空瓷瓶在一旁的地上不停地轉著圈。
走至城門處時,皇榜上張貼著軒轅啟大赦朝搖的圣旨。四周熙熙攘攘的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清塵說:“走吧,師叔他們還等著我們回去呢?!?p> “嗯?!?p> 柔和的陽光照在云孤燦爛的笑臉上,又慢慢挪走。
‘轟隆~轟隆~’
“師父,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