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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闕

第39章 漢字

漢闕 七月新番 2577 2019-11-01 11:25:42

  “九錢一斤?怎么不去搶!”

  呂廣粟嘀嘀咕咕,也難怪他這么說,五銖錢的購買力,大概是后世rmb的2倍,這么一算,這鄉(xiāng)市里豬肉9錢才能買一漢斤(250克),相當(dāng)于70多元一公斤啊,簡直是貴得離譜!且遠(yuǎn)超牛羊肉價格。

  任弘聽說,在中原,羊價五百,豬價三百,可到了敦煌卻完全反過來。

  只因在敦煌生活的小月氏、羌、歸義胡,往往飼養(yǎng)馬、牛、羊,還有駱駝、驢、騾等,他們常用這些牲畜和編戶齊民換糧食,唯獨(dú)不養(yǎng)豬。

  因?yàn)樨i作為雜食動物,在放牧?xí)r,除了吃少量草葉外,塊莖、蘑菇、野莓、野果等也來者不拒,這些東西可是游牧民妻女采集的目標(biāo)。

  所以豬與牧民食譜相沖,再加上此地氣候干燥,除非是湖澤河水邊,否則戈壁旱地上,不適合牧豬。

  羌、胡也沒學(xué)會漢人將廁所豬圈一起蓋,讓豬吃矢長膘的辦法,所以在生存資源匱乏的草原沙漠地區(qū),諸如西域、河西、漠北,游牧民對養(yǎng)豬根本提不起興趣,反而是東北老林子里的夫余人,卻又對養(yǎng)豬情有獨(dú)鐘。

  于是敦煌的豬,只能靠為數(shù)不多的編戶齊民圈養(yǎng)提供,數(shù)量比牛羊少,自然是物以稀為貴了——雖然在任弘看來,沒閹割過的豬肉口感遠(yuǎn)不如牛羊肉,但它畢竟是中原人吃了幾千年的肉食,傳統(tǒng)在那擺著,逢年過節(jié)祭祀先祖,不殺上一頭總說不過去。

  既然豬肉這么貴,任弘只隨便看了兩眼,就回頭去問那幾個羌民羊怎么賣了。

  雖然買賣做不成,但呂廣粟卻與那屠夫閑聊開了。

  “來買肉蔬的燧卒?哪個燧的?”屠夫看出來他們的裝束,是守燧的候望兵卒沒錯。

  呂廣粟一拍環(huán)刀,笑道:“破虜燧!”又指著買羊的任弘道:“這位便是任燧長!”

  “破虜燧……莫非就是前幾日查出凌胡燧私通匈奴,奸闌出物的烽燧?”

  “好像是這么叫,我聽說那燧長就姓任!”

  殺豬的屠夫這么一說,旁邊幾個肉鋪也加入了議論。

  敦煌縣北鄉(xiāng)距離長城最近,此事好歹也是驚動郡中的大案,早就傳開了。再加上那個被殺的劉燧長家就在鄉(xiāng)邑里,邑中不過兩三百戶人家,翻案后的情形,大伙都聽劉燧長的家人提及過。

  “我聽說,是凌胡燧的程燧長私通匈奴,殺戮官吏,但破虜燧新來的任燧長才上任數(shù)日,便覺察到了奸情,帶著兵卒將他們一舉擒獲!”

  “捉得好!今日能放奸商出塞去,明日就能放胡人入塞來,到那時遭殃的還是吾等?!?p>  賣豬肉的屠夫說到興起,竟拿了一大塊五花豬肉,用蒲葉一裹,就往呂廣粟懷里塞去:“我也服過役,知道候望不易,汝等捉了奸人,也相當(dāng)于護(hù)得北鄉(xiāng)周全,這塊肉不要錢,送你了!”

  旁邊幾個攤位也有樣學(xué)樣:“這牛肚剝洗干凈了,拿去罷。”

  “送汝等幾根羊蹄。”

  甚至連賣狗肉的狗屠也來湊熱鬧,捏著幾根可疑的棒狀物嚷嚷道:“狗鞭要不要?很補(bǔ)的!”

  油膩膩的手,拿著五花八門的肉塞過來,呂廣粟有些發(fā)懵。

  任弘也被屠夫們的熱情搞得有些感動,但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嚴(yán)重影響了集市交通,甚至還有孩子被擠倒,哇哇大哭,加劇了場面的混亂。

  他連忙扶起那跌倒的小屁孩,將擠掉的拐杖還到一位老人手中,自己則站到市旗下,朝眾人拱手道:

  “諸位父老,好意吾等心領(lǐng)了,但候望察奸,這本就是燧長分內(nèi)之事,不敢居功。父老們請安心,任弘在職一天,就會站好一天崗,至于這些肉食,二三子還是按照市價賣我吧?!?p>  說著,讓呂廣粟給屠夫們錢,豬肉牛肚照單全收,只沒要狗鞭——他們一群漢子吃了這玩意好拼刺刀么?然后就牽著剛買的一頭肥羊,離開了集市。

  “是個好燧長,虧得有這樣的人,吾等在塞內(nèi)才能安睡。”

  眼看任弘遠(yuǎn)去,集市里的眾人都對這后生贊不絕口,甚至已有幾個大媽詢問旁人:“這位任燧長可婚配了?”

  而任弘騎在馬上,回過頭看去,只占了一條街的鄉(xiāng)市雖小,卻熙熙攘攘,充滿了人情味和煙火氣。

  半個月趕一次的鄉(xiāng)市,會從早上一直開到傍晚,讓十里八村的人都來各取所需,推讓之間,盡顯市井風(fēng)味。

  這份日常生活是多么熟悉啊,讓任弘恍惚覺得,不該是邊塞該有的模樣……

  塞上是鐵血崢嶸,戈壁風(fēng)沙,塞內(nèi)則是男耕女織,雞犬相聞,黃發(fā)垂鬟,怡然自樂,多么奇妙的對比。

  “這就是長城,還有我們這些戍卒存在的意義吧?!?p>  任弘發(fā)自內(nèi)心感慨道:“真希望敦煌的百姓,能一直過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不必再受匈奴襲擾之苦!”

  ……

  等任弘他們回到破虜燧時,已是日上三竿,韓敢當(dāng)在做早上的巡視,而宋萬則趴在案幾上,一手拿著個東西,一手持著筆在認(rèn)真地寫著什么……

  “燧長回來了?!?p>  見任弘他們歸來,宋萬連忙放下手中的物件站起身來,幫忙拎肉牽羊。

  宋萬的變化是很大的,經(jīng)過凌胡燧的案子后,他現(xiàn)在對任弘唯命是從,不復(fù)剛來時的杠精模樣,前幾日甚至厚著老臉向任弘請教如何識字——做燧長要書寫《日作簿》,每年還得為燧卒上功,所以必須識字,宋萬資歷是夠了,卻吃了沒文化的虧,錯過了很多次升遷。

  任弘沒有拒絕,稍加指點(diǎn),然后每逢閑暇時,就老是見宋萬在那練習(xí)了。

  任弘走到案前瞅了一眼,果然,宋萬放下的是一個木觚,用木塊削成幾面而成,這當(dāng)然不能作為正規(guī)的文書,而是在烽燧置所里常見的“習(xí)字簡”。

  在敦煌烽燧里,不乏宋萬這樣渴求識字的吏卒,因?yàn)楹啝┯邢?,他們就隨便找來木棍削一削,每一面上都能習(xí)字,寫得滿滿后刮掉,就又能重復(fù)利用了,便宜又實(shí)惠。

  宋萬也是有意思,他最先求問的,不是任弘也不懂的詩、春秋,而恰恰是其父親、母親、妻、子、孫的名字。

  任弘由此得知,這老宋別看才四十多歲,卻已有兩女一子,皆已成婚,前年剛有了孫兒。

  不過這木觚上的字,卻也不是其親眷的名字,而在反反復(fù)復(fù)書寫一個字:“漢”。

  每一面上都是如此。

  “為何只練這一個字?”任弘問宋萬。

  宋萬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身為大漢子民,為大漢守了這么多年烽燧,卻連‘漢’字咋寫都不知,實(shí)在不該。更何況,瞧來瞧去,總覺得這字甚是好看,只可惜,我筆下寫來就變丑了……”

  宋萬有些慚愧,他手上沾滿了墨,顯然花了不少功夫,但觚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十分笨拙,只有小學(xué)二年級初學(xué)練字的程度。

  任弘?yún)s道:“天漢、大漢,這的確是最大氣,也最該學(xué)會的字?!?p>  “已經(jīng)比最初有進(jìn)步了,宋助吏勉之,這樣練下去,到冬至日的時候,你就能自己給家里寫信了!”

  宋萬頷首稱是,從一個不識字的文盲到能寫出字來,讓人有種成就感。他念叨著自己之前許多年被農(nóng)忙、服役耽誤了,兒子也是個睜眼瞎,但孫兒卻萬萬不能落下,一定要讓他從小識字……

  和任弘走到院外,呂廣粟和張千人正準(zhǔn)備殺羊剝羊,而買來的面粉也倒在陶盆里了。

  宋萬看著這些食材問道:“燧長說今日要帶著眾人好好吃一頓,慶賀一番,這是要做什么吃食?”

  “敦煌名吃?!?p>  任弘捋起袖子準(zhǔn)備揉面,笑道:“胡羊燜餅!”

  ……

   PS:第二章在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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