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告訴我他姓洪,山西人,60年代在林州千軍萬馬上太行修過紅旗渠,1983年輾轉到天津盛錫福當了十年伙計,退下來以后就在竹園給人看大門,統(tǒng)計統(tǒng)計入庫的展覽品什么的,無妻無子一個老鰥夫,前幾年查出來塵肺,一直用藥吊著也沒去醫(yī)院。
我心想著難不成是讓我?guī)退纯粗螇m肺的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急忙擺了擺手,對他說道:“大爺,我真不會認藥,更不會看病,而且有的病可是一定要去醫(yī)院接受正規(guī)治療的,您……”
話沒說完,他就搖頭示意打斷了我,然后問了我一個問題:“姑娘,你聽說過‘木生珠’嗎?”
“木生珠?”我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唔”了一聲,然后忽然盯著我,道:“我想讓你,幫我探個小囊袋子?!?p> 他話音剛落就猛烈地咳嗽起來,一時間順不過氣,有些慌亂地伸手去拿搪瓷缸子,我比他還慌,心里被“小囊袋子”這四個字給驚得不輕。
小囊袋子,去年舅爺也說白云山下頭那是個小囊袋子,結果呢?
我沒想到他也知道這種內行人才懂的說法,更沒想到的是老頭竟然這么快就直接說出了他的目的。
這要么說明他看我是個學生,懶得和我周旋,要么就是老頭有些急不可耐,等不及了。
我更傾向于第二種。
他喝了很多水才壓下咳嗽,剛才當他說出探青囊的時候我其實很想直接一走了之,但腳底下就像生了根似的,還渴望著他能告訴我點我希望得到的事情。
“如果你幫我探了這個囊袋子,我可以把那登記表給你?!彼⒅麓筛桌锏乃?,眉頭舒展開來。
我也直白地看著他說道,“我不會?!?p> 老頭笑了,“小姑娘,怎么說我也活了七十多年了,數(shù)著胡子算命數(shù),看人還是有點譜的。唉,你要是不愿意那就走吧?!闭f著他的眼光犀利地落在我手腕上那個紅色珠鏈,“糟踐這寶貝也沒跟對個明白人。”
這個人自打看到我手上的鏈子以后,幾乎每句話恰好都戳在我腦海里的那根弦上,這種感覺很奇異,一面會讓人感覺到極度的不舒服,另一面又很輕易地讓你對他接下來的話產(chǎn)生極大的好奇心。
我下意識握住那鏈子,思索了幾秒,對老頭說:“您剛才說的都太籠統(tǒng)了,咱們還是講點實際的,您這里真的有那參賽照片的信息統(tǒng)計表?”
他點點頭,“有?!?p> “在哪兒?”我沒出息地脫口而出,接著就看到老頭嗤笑一聲,用滿是關懷智障的眼神瞟了我一眼,我只好咽了咽唾沫,改口道:“那,您確定只要木生珠來換?”
他“嗯”了一聲,看我還有點猶豫不決,就補充說:“放心吧姑娘,我要的東西就在馬場道,不會讓你太為難?!?p> “馬場道?”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等著他接著說下去,可是這老頭也真夠謹慎,又朝我確認了一遍:“你幫我這忙,我給你你要的東西,嗯?”
我心說還真是個老狐貍,他不信我,我也不信他,倆人在這兒來來回回推太極呢,只好點了點頭,“可以,不過您還得告訴我關于這珠鏈,您知道的事?!?p> 要不我虧著呢。
他說沒問題。接著就問我聽沒聽說過尸味齋。
這名字聽起來就讓人感覺到不詳,我當然沒聽說過。老頭解釋道,尸味齋就是民間對于百年以上無人居住過的住宅的稱呼,所謂尸味并不是說這住宅里有尸體,而是由于老房子經(jīng)年累月沒有人涉足,閉塞的空氣里硝酸、灰塵和水汽混雜使得空氣密度增大,氣味重。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種房子多位于偏僻荒雜的地界,陰氣重,久而久之就成了“鬼宅”,再加上房屋散發(fā)的氣味很像尸體腐爛的味道,因此就被稱之為尸味齋。
“那木生珠不會就在這什么尸味齋里吧?”我皺了皺眉頭,對這個不詳?shù)拿钟行┑钟|。
老頭“嗯”了一聲,“這‘木生珠’就是生在尸味齋里的一種藥材,由于近些年來各地的老宅子被大量地拆建,再加上這種藥材生存環(huán)境的特殊性,‘木生珠’也成了罕見的寶貝?!?p> 據(jù)他自己解釋,他之所以知道那里頭有囊袋子,是前些年在醫(yī)院看病的時候碰見過一個病友,那人是個懸?guī)r子,一來二去相熟以后他就把那地方告訴了老頭。
五行之中,肺為肺金,中醫(yī)上有一種說法叫做“培土生金”,就是說木既生金,當肺部有疾時,可以通過調養(yǎng)脾臟來達到治療肺部的目的。
上面說的是五行相生,但還有一種說法叫做“木火刑金”,即五行相克,金克木,木又反過來克制金。肝火旺盛就容易以傷肺,出現(xiàn)咯血脈數(shù)等癥狀。
那懸?guī)r子看老頭沉疴多年,給他指了這么個藥材,說是能以木養(yǎng)金,治療他的塵肺。
我聽完他的話,心里有些疑惑,感覺這藥材聽上去似乎沒那么難弄到手,“照您這么說的話,既然這囊袋子就在馬場道,那您這么多年就沒試著自己探了?”
他無奈地苦笑一聲,“小姑娘,我能看出來你家有人是這行的,可你啊看樣子還真是沒學到家?!?p> 我心說學個鬼,我就沒想學,真學到家了我八成也可以“回老家”了我。
“這行有行規(guī),道有道法,我不是行里的人,即使知道那地方有囊袋子也不敢去碰,”他又咳嗽了幾聲,“更何況,土雖生金,木也克制金吶……咳咳,那尸味齋既然是一百多年的木質古宅,里面的陰氣氣場早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質變,我也曾經(jīng)試過進去,可每次剛到門口就咯血氣虛……五行相克,那是能要命的嘞……咳咳!”
老頭說的有道理,但是對于我來說,這還不足以成為讓我?guī)退睦碛桑驗樵卺t(yī)療設備和現(xiàn)代醫(yī)療技術如此發(fā)達的今天,他沒有理由僅靠著一個陌生人給的信息就硬生生等了這么多年,如果我今天不來呢?又或者是他趕我的時候不巧沒看到我手上那紅珠子呢?他就打算這么一直等到病入膏肓直到病死嗎?這未免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沙啞著喉嚨對我道:“姑娘,我知道這行的規(guī)矩,外人不能問青囊歸處,不過到現(xiàn)在這會兒了,我沒有忌諱,就告訴你,也好讓你知道我是真心實意求你幫忙的……咳咳!”
老頭無兒無女,也沒什么朋友,只有當年修建紅旗渠的時候認識了他的隊長,姓高,這個老高隊長倒是對他不賴,他回天津以后查出來自己得了塵肺,偶然一次和老高隊長聯(lián)系才知道老高的兒子小高,美國某個公司的老板不幸查出肺癌早期,老高就這么一個獨苗,得知這個消息以后如天塌地陷,結果小高還沒死呢老高就先郁郁而終了。
“原來,您是想找到這木生珠,給老高他兒子治病?”我心下一動,手里的水早就涼了,我卻還死死捏住缸把。
他搖了搖頭,似慨嘆地低聲說:“小高知道我這里有個能治肺病的囊袋子,他答應給我三百萬,讓我把那囊袋子給他?!?p> 我愣住了,看著老頭說不出話來,老頭抬起頭,灰白的眼睛竟然有了別樣的光澤,“咳咳……有了這錢我就能去治塵肺……咳咳……我可不想死嘞……咳!”
我的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趙梔天的臉,還有我對著她說的那句信誓旦旦——“有病就有藥治”。
靠,是我太天真太簡單了,這個世界上不只有生死,看著老頭我才忽然發(fā)現(xiàn),要區(qū)分真正的病人不是那么簡單的,生和死也不是醫(yī)療和藥物就能夠決定的,信與不信,活還是死,有時候連人本身都決定不了。
他娘的……
老頭抬頭看著一言不發(fā)的我,眼里的銳氣褪去三分,接著道:“咱們,還是來商量商量探囊袋子的事兒吧……咳咳!”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個木生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也沒有尸味齋里那藥材的確切方位,那懸?guī)r子只告訴了一個地址,老頭給我寫了下來,然后我們約定三天以后還在這里見面交換。
他還給了我一條濕溻溻的完整的蛇皮,也是那懸?guī)r子給他的,在水桶里泡了這么些年竟然沒腐爛掉,這玩意就和?屋子的用途差不多,探到那木生珠就直接裝在這里。
商量了個大概,我就離開了老頭的磚房,走出竹園,腦子還跟沒有緩過神來似的。天色已經(jīng)覆了晚霞,民園里依舊人很多,我穿過拍照的人群,順著街邊走回學校,忽然想起老頭寫的那個地址,打開一看,孱弱潦草的幾個字——
“馬場道鸚鵡巷16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