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法,我好像在哪兒聽過,可又有點想不起來了?!?p> “大道相近,施主著相了。”
“是嗎,可能吧,”陳歆接過遞來的白梨,“你說的這些東西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有用嗎?”
九爺微瞇著搖搖頭:“沒什么用,全當我是閑來無事講些奇聞志怪吧?!?p> “嗯嗯,那你……”陳歆眉頭一挑,準備問別的事情。
突然一陣急促的履踏聲傳來,壯漢提著軍刀沖往閨室,看清九爺坐在床畔,二人似乎無事發(fā)生的樣子,武六止住身形,皺眉站在門檻處。
陳歆九爺回頭看向來人。
“剛發(fā)生了什么事,差點六月飛雪了?!眽褲h看向九爺,語氣詢問。
“哦,有人鬧起床氣了,不過并無大礙?!?p> “院外留守的兄弟都被驚到了,現(xiàn)在怎么辦?”武六跳過客套的話語,直奔主題。
“我去處理吧,事情還沒到大白天下的時候,”九爺隨即起身,放下小刀,回頭對陳歆囑咐道,“你先好好歇息幾天,等到自己覺得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再想別的事吧?!?p> 言畢也不管對方作何反應,九爺徑直走向樓廊,同武六眼神示意后便徹底離去。
武六也沒再多問,下意識掃了一眼癱坐在床上的陳歆,隨即跟上九爺。
陳歆黯然苦笑,聽著二人一前一后的啼噠腳步,不免閉起雙眼,為某人默哀。
你身邊,可有一個真正同你交心的人?
……
洛京,鈺王府。
簾卷西風,薄錦溯渝,此地地處城西,每當日暮城關(guān)之時,總會帶上幾分霞彩與紅暈,亦如相佐的黎明,二者皆為昏晝交隔的天象,只是一為開天,一為閉日。
可惜此時正當日上三竿,沒有悲愴的晚霞供人唏噓,只有中天的熾陽和聒噪的蟬鳴風絮在叨擾人心。
府內(nèi)涼亭中,鈺王一襲素衣端坐在竹席上,愜意翻著手中的《風尤志-雅韻》,靜待命運的到來。
登時一眾軍伍包圍住不大的鈺王府——至少同其他皇嗣的府邸而言,這里確實拿不出手。
領(lǐng)頭的黑臉大將沖先前看護的御賜院仆遞出令牌,也不管對方看沒看清,便揮手讓身后軍伍推門而入,眾人粗暴的涌進府里。
見該來的來了,武思明撐地起身,拍拍后庭衣角,漠然道:“走吧。”
面前的將軍沒有回答,一臉可惜了了的樣子,側(cè)身為背后之人讓出道路。
武景蘊負手走近素衣人跟前:“二哥?!?p> “還是有幾分莽撞,”鈺王灑然一笑,“今天你親自來了,可就正好稱了那人的心,你不在意?”
“見二哥一面,是為兄弟情誼,為私不為公?!蔽渚疤N雙手轉(zhuǎn)正,提了提衣袖。
“兄弟情誼?呵——我可是刺殺你的主謀,這也算兄弟情誼?”
“算不算的與此事無關(guān),今天來我就想問二哥一句,煩請二哥回答我?!?p> “想知道什么,問吧,我不一定會如實告訴你的?!扁曂跷⑽菏?,目光投向遠處的蒼穹。
“是不是實話并不重要,只是二哥,你真的想過謀反嗎?”武景蘊虛眸以待。
“人證物證俱在,你怎么還會有這種疑問?”
“總歸有些懷疑的?!?p> “人總是期待能遇到轉(zhuǎn)折,覺得命運由己,我也一樣,想著一切都會向好的方向發(fā)展,可惜天不遂人意,人生可沒那么多轉(zhuǎn)折,”鈺王低下頭輕輕嘆息,“押我走吧,我早就是階下囚了?!?p> 武景蘊凝視對方良久,退后一步,不再多言。
身后軍伍皆讓開道路,請今次的罪犯自行赴往牢獄。
雖不得龍顏喜愛,但到底還是皇家子嗣,同擒拿那些早就溜之大吉的門客不同,趕來的一眾軍伍不敢也不用真的動手,羈拷之刑更是不會用的,他們來是為了朝廷顏面,退開也是為了朝廷顏面。
鈺王走的很干脆,絲毫沒有失魂落魄的留念,他也明白自己性命無憂,大抵會被流放到某個不知名的小地方,衣食富足的度過余生。
比小時候強上不少吧,他心里嘆息一聲,走走停停半生,沒有死在深宮之中,下場也不算凄慘。只是可惜呀,兒時在母妃身畔許下的諾言,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再無實現(xiàn)的可能了,也不知道母妃在天之靈會不會怪罪自己。
不會的,鈺王低頭笑了笑。母妃從不會因為自己沒把事情做好而嗔怒,她老是說這不怪自己,下次放心上繼續(xù)切實做就好。只有當自己做錯事的時候,母妃才會拿著柳條教訓自己,打在裹衣的屁股上,配上無窮無盡的嘮叨,她總是這樣,不知道自己其實根本不疼,也不愛聽那些大道理。
府苑不大,鈺王沒幾步就到了府門口,停住腳步,突然回頭看向武景蘊。
“可能我沒什么好意,但還是希望你能注意一下自己身邊的人,有時候,知根知底的人背后捅刀才最致命,希望你能明白,三弟?!?p> “二,二哥……”武景蘊失顏笑了起來,視線不自覺朦朧,一時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最沉穩(wěn)的二哥,總會囑咐自己應當注意的事情,曾經(jīng)是先生的功課,而現(xiàn)在,是真正的囑托。
“走了?!扁曂醣尺^身去,揮了揮抬起的右手,低頭走進那輛帶篷的囚車,前往今天的目的地,也是往后余生的中轉(zhuǎn)站,洛京天牢。
駕馬的大漢小心合上車簾,同黑臉大將示意一番,隨即喝聲揮韁,馬車搖曳駛向東邊府衙,從現(xiàn)在開始,世間沒人喚作‘鈺王’了,有的只是一個名為‘武思明’的草民。
武景蘊從懷里拿出一封白麻詔書,手中苘麻錦的質(zhì)感相當柔和,只是上面的字眼卻是那么冷漠。他看的出來,這不是一直為父皇起詔的高公公的筆跡,相較于那位沉浮深宮幾十載絕嗣老人的勁道筆力來說,這封詔書上的字顯得有些虛浮,可能看著更加工整柔和,卻少了那股威嚴與巍然并存的韻味。
奈何高公公月前便告老還鄉(xiāng),離開洛京了,起詔的任務也就回到了中書舍人手里。那位陪伴父皇將近一生的老人,還是在生命凋零之際選擇了回到故土。
思緒從回憶中蘇醒,武景蘊無奈嘆息,自己沒有宣旨,算是最后替父皇償還一次過錯吧。從記事起,他就沒和二哥有過什么對話,如果這封降罪的諭旨便是最后的寄語,那還不如未曾有過。
該讓二哥走的灑脫些的,武景蘊此般想到,這是父皇的虧欠,也是歲月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