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講一段相似的經(jīng)歷遠比感同身受要足以安慰;有的時候,相對無言遠比滔滔不絕要足以勸誡;有時候,說出來的話你自己都不知道對不對,但是別人讀的時候會覺得有道理,就像這句話的前兩個分號里的東西一樣。
其實我們看到的很多道理都不一定適用于各處,甚至能用的范圍還是很小的,所以我一直不想讓我的文章變成雞湯文,因為故事只是故事,最后的道理只是對故事的感慨,我想讓你們記住的還是故事,并不是道理。
因為能代表道理的向來不是故事,是歷史。
我們擁有悠久的歷史,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去涉獵,我也是不喜歡讀歷史中的一個,但是我確實讀過一些,我只能說讀過一些,讀二十四史沒讀完,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貌似只給了我流暢高中文言文的能力,連具體講了哪些人哪些事我都是不記得的。
我的朋友里也沒有太喜歡讀史書的人,或許有人喜歡,但我沒有注意,但是我注意到很多說喜歡讀史書的人都不一定有我讀得多,很多說喜歡文學的人大多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不停地向外宣泄,很多寫東西的人喜歡堆砌,冰心和楊絳都曾經(jīng)提到過這樣的人,感覺我的心已經(jīng)慢慢要變成老太婆。
但是冰心文中那句,現(xiàn)在什么都在升值,唯有一件東西一直在貶值的,就是知識。
我認識一位年紀很大的老教師,住在我曾寫過的NO.15同一個小區(qū)里面,其實那個小區(qū)很多都是老人在住,都是小二層,環(huán)境比較清凈,每家一個小院,適合養(yǎng)老。
29今年已經(jīng)八十二了,很健碩的一個老頭子,長得高高瘦瘦,戴著老式眼鏡,喜歡瞇著眼,有點像馬三立老師,我認識他的時候我才九歲,他七十,他還能騎著自行車出去買菜,回來的路上遇到買旺旺碎冰冰的我,調侃說小胖子,再吃你就走不動咯。
然后我說,就吃這一個。
我的陌生恐懼癥,至今也沒治好,我討厭人多的地方,討厭陌生人和我搭話,除非你是妹子,或者你是黃曉明。
29是個固執(zhí)的老頭子,你們知道老頭子們總會有些地方格外的強硬,因為他們一生堅持的東西你想讓他短短一個年代去改變,是不太可能的,我曾經(jīng)把鼠標放在我奶奶的手里,點開IE說這就是上網(wǎng)了,我奶奶摔壞了我一個鼠標,然后告誡著我千萬不要上網(wǎng)。
對于她來說,上網(wǎng)就和吸毒一樣,還是那個遺禍萬年的東西。
而29所堅持的,是他對于知識的信仰,或者說,是對一種真正求知的信仰。
其實從那次在路上遇到他之后,我是很久沒有見過他的,當時遇到他是在我們家以前的住址,那個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住著一間挺小的房子,臥室里一張床只夠勉強我們一起睡,離那邊大概有兩千米的地方有一個小賣部,路邊是其他的小房子組成的住宅區(qū)和一塊五棟樓的高層區(qū)。
我遇到他的時候,他騎著自行車正往高層區(qū)拐進去,然后他叫住我,小胖子,再吃你就走不動咯。
我回過頭仔細打量他,很樸素的衣著,白襯衫灰褲子,一雙破皮鞋,戴著眼鏡,我略帶靦腆辯解道,就吃這一個。
然后他就笑,說你住在這邊嗎?
他告訴我,他以前是小學的老師,現(xiàn)在退休了住在這邊,他似乎興致很高,可能是我面對他的時候回答稍微有些調皮了點。他問我你有沒有理想啊。
那個時候的我,還沒什么目標,我說我想做科學家。
他眼睛一亮,說科學家好啊,你說說你都知道哪些科學家?
然后我們一直聊到我奶奶過來找我,其實大部分時間是他在問我在回答,但是他是真的在鼓勵我向著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前進,而我之前在我的老師眼里能看到的,只是敷衍。
那之后,我家沒過多久就搬走了,去了新城區(qū)的樓房,當年的樓價還是一平米九百多,不像現(xiàn)在這樣瘋狂,我家也算是趕上了好時候,買到了一所,就在老頭子15的那個二層小區(qū)的旁邊,隔著一條馬路,就差了不止一個價位。
然后我上完了小學,上完了初中,渾渾噩噩到了高中,整個人才開始有了一點變化,而早已厭倦上學的我自然放棄了科學家的夢想,有一段時間我是想去畫畫的,后來發(fā)現(xiàn)畫畫學起來確實有點費錢,所以就徹底變成了愛好,于是我所擅長的東西也就剩下了寫文章。
但是情況是每況愈下的,小學的時候我還能得個全校一等獎,初中偶爾能得個月考作文最高分,高中也就是混混了。感謝我小學、初中和高中遇到的三個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她們每一個人都對我的能力和努力予以肯定和鼓勵,讓我能夠在這條路上走到現(xiàn)在。
高中的時候,我愛上了詩歌和現(xiàn)實主義,我曾瘋狂地創(chuàng)作詩歌和批判各種現(xiàn)象,甚至到后來去批判自己,這給我的唯一的好處就是讓我發(fā)現(xiàn)華麗的東西確實不能讓我喜歡的女生看懂,而且批判自己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確實不是個東西。
發(fā)現(xiàn)這兩件事之后,我便不再寫詩,在堅持批判自己中度過,講真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是自卑的,從來都沒有抬頭走過路的那種,然后有一天我正低著頭過馬路,就聽見一個聲音,小子,再走就撞上咯。
我一回頭,身后輪椅上的老頭有些面善,略微想了想,我恍然,是你?
他愣了一下,你認識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我說十年前我們見過嗎?人家還能記得我?
但是我終究還是沒有找到更好的話。
他開始搖輪子,我?guī)兔Π演喴瓮频铰愤吶?,他坐定喘了口氣才說,我想起來了,你瘦了。
他居然還記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驚訝,對我說,我教學這么多年,我的大部分學生我都認識,他們都是我教的小學,何況你這么有特點。
我撓撓頭,是么,我很有特點嗎?
他說你眼睛那么小......
我了個草!
然后他哈哈大笑,告訴我說去年他搬家過來的,叫我推他回家,我說好啊,然后把手放在了輪椅的后手上面,他說記得抬頭走路,別咱爺兒倆一塊兒交代在這兒了。
我笑了笑沒有答話,推著他一直往前走。
進了他們小區(qū)之后,人便少了,車更是沒有有,小區(qū)里很靜,走了十幾步,我終于問,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沒在意,老毛病了,歲數(shù)到了自然就不行了,本來我是不想坐這個的,之前就一直在家里呆著,前兩天有幾個學生回來看我,見我這個樣子,怕我悶了,給我買了一架輪椅。
我說你的學生都還念叨著你呢啊,挺好的。
他說有一年班里有那么幾個老搗亂的學生,初中沒好好上,高中都沒考怎么樣,現(xiàn)在一個在工廠做主任,一個在開大車,一個做了點小買賣,剩下一個數(shù)學當時學得狗屁不是,現(xiàn)在居然在鄉(xiāng)鎮(zhèn)小學里,就教數(shù)學。
說著他大聲地笑,我也跟著笑。
笑著笑著他問我你現(xiàn)在學習咋樣?還想做科學家嗎?
我難得有點愧疚,不好意思道,不想了,畢竟當時還小,而且我現(xiàn)在學習也不是太好。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學習還是要好好搞的,上個大學也多幾年準備時間。
我見他沒生氣,笑問,上大學就是多幾年準備嗎?
他說他年輕的時候,上大學還是個奢望,他兒子的時候,上大學還算是個光宗耀祖的事情,等到他孫子現(xiàn)在上大學了,也就是考文憑,到處玩,談戀愛,觀望社會動向了。
我說你倒是看得清楚。
他搖了搖頭,年輕人的前途還是得年輕人自己去想,別人給你們想的你們也不愿意聽,聽了也不一定明白不是?何況現(xiàn)在的世道你們比我們看得清楚。
我說這倒是。
然后他問,現(xiàn)在你還有理想嗎?
我說當然有啊。
他笑了,說有理想就好,我孫子現(xiàn)在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就想著畢業(yè)了找個工作,然后掙錢,你想干啥呢?
我說,我想寫東西。
他眼睛一亮,就好像十年前一樣,說寫東西好啊,寫東西好。
訥訥地說了兩聲,他便不做聲了。
沒有說話,我很快送他回了家,他兒子正在著急著怎么就瞞著他們一個人搖輪椅出去了呢?
他笑著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還碰上了一個好久的老朋友,說著還跟我擠了擠眼睛,我也笑了,說以后想出去了給我打電話,我推你出去。
他說好啊,那下次咱爺兒倆接著聊。
我把電話留下,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他叫住我,用力拉著我的手,拍著我的手背,說,夢想都是好的,不用在乎社會怎么樣,要加油,知道嗎?
我說,我知道了。
我知道的。
那之后并沒有人叫我去推他出去,我也沒有去過他家那邊,想著就這么近,什么時候去不是去呢?然后去年回家的時候,我接到了他的電話,電話那頭是他孫子,他跟我說,老爺子去世了,想讓我去看一看。
老頭子還是一臉笑容,老式的粗框眼睛,瘦瘦的臉,有點像馬三立老師,花白的頭發(fā)長得還很密,都成了黑白色,還要擠眉弄眼跟我說,我還等著看你寫的書呢?。?p> 我接過三炷香,用力鞠了一躬,插在香爐里,輕聲道,我在努力了。
每當我寫東西到很晚,眼睛都已經(jīng)發(fā)酸,洗了把臉站在窗口歇會兒的時候,看著窗子里倒映的一張不清楚的自己的臉,仿佛老頭子就在對面,他笑著,輕聲跟我說,努力就好,努力就好,呵呵。
我也笑,總有一天,那一本書,我當面念給你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