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送走了老鄉(xiāng)會的老會長寧哥,一群人在車站哭得稀里嘩啦。
所以今后說好久不見的機會,不知道有多少。
其實我是個感情很淡的人,因為很久以前太過感性而容易受傷,后來變得冷淡,這不是我的過錯,小時候沒有跟朋友一起玩過所以不習慣和很多人在一塊兒,也不是我的錯,當然,我記得的人,有的時候我會忘記,也不是我的錯。
但前提是:你也忘記了我。
在二十三期關于送別的故事里我曾寫過一句話,我知道當時你們都不記得,但是回頭想想,是不是真的是這樣?
如不送別,也許便未曾離別。
如不落淚,也許便不會心碎。
所以,我不喜歡送別,當然也不喜歡送別的時候流淚。
大風大浪走過了,生死離別見慣,這個歲月里留給你的還有什么,就只有那些淚水在折磨,所以,還是少一點好。
55是這樣說,我就這樣聽。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正掌著一個青花的碗,然后摘下眼鏡說,我老伴當年也有一個真的,很相像,當年給她陪葬,但這個是假的。
手邊一盞老式的罩燈,臺上是各種家什,一張古舊而依舊平滑的長木案臺,他泛著老年斑的手擱在臺腳,捏起那杯水,枯瘦的脖子上喉結的咽動清清楚楚,嘴唇抿起來都有些顫抖,但眼睛還是明亮的,白色的頭發(fā)被燈光照出一片昏黃,這個時候才顯得格外蒼老。
今天的故事,關于一家小店。
小店的名字,叫曉鈿。
55是個不太明白來歷的老頭,什么叫不太明白,就是說他兒子跟兒媳我們是知根知底的,但是不知道他自己從哪里來,但我并不是很在乎。
小店賣的東西很多,有一些有意思的小東西,但只賣給有意思的小朋友;有些很漂亮的小擺設,但是只賣給很漂亮的小房子;還有些很平常的小故事,講給很多平常的小人聽。
我是常聽的小人一個,跟他算是聊得來。
他說是假的,但也從來不告訴我為什么是假的,他看得出來誰感興趣誰不感興趣。
他放下那只碗,仔細打量了打量,說,還是挺漂亮的。隨手放在了身后的架子上,等著誰來相中。
他關了燈,我打開窗透氣,跟他坐在兩把竹椅上。
我不是很喜歡竹椅,以為雖然我肉多,但畢竟還是硌得慌,如果要我選擇的話,我寧愿選擇15家的藤椅,那個就比較舒服了,可以在上邊睡覺,但是15不是太懂藝術,蹭酒蹭飯還可以,要想長長眼,還是得來這邊坐硬臥。
我有點不舒服,晃了一下身子才最大幅的地把肉堆在背上,能舒服一點。
老頭笑了,那人來送碗的時候,你也要扭兩下唄?
我有點尷尬,我知道他是在諷刺我又胖了,但還是那句話,這不是我的錯......
吧?
那個人拿來碗的時候,胳膊上還帶著一塊黑紗,說是他父親的遺物,不知真假,聽說這里有個行家,過來掌掌眼。
55當時不在,正好我過來找他,我說老爺子不在,你放這兒把中午回來再說。
大概他以為我是看店的,把那小盒放在案上就走了,估計家里的殯還沒送呢,了樁心愿再進爐子,也算是讓老人一個走好。
我跟55說的時候,他只是哦了一聲。
我倒很奇怪,前些年他還在長吁短嘆自己時日不多,小店該怎么辦。
我當時無所謂道,你愛怎么整怎么整,反正你不能留給我。
現(xiàn)在倒看淡了?我問。
他撩了一下眼皮,咳嗽了一聲,看淡了,不想了,那就等著唄。
老頭指著墻上的那些照片跟我說他孫子,比我大四歲,現(xiàn)在在一個不掙錢的地方工作,但是也夠養(yǎng)家糊口,回來的時候老說你放著這些東西也不賣出去,還老送人,看來看去有什么用,不如換了錢實在。
老頭搖搖頭,收藏確實是有錢人玩的東西,但我這些東西有好多,是你這樣不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來的,真的那些,我是真的賣給懂的人了。
我問,你就喜歡收藏假的是嗎?
老頭又搖頭,我就是覺得,現(xiàn)在到處都是我孫子那樣的人,真有懂的、喜歡的,我得賣給他,沒什么道理。
這世界上總有意見相反的兩撥人,你跟其中一半意見不合的時候,他們會來詰難你,等你被煩得不行了,好吧我按你說的改了,很好,他們可以安心地去過自己的生活不管你了,這個時候來問候你的,就變成了另外一半人。
只不過是我的家人正好在相反的那一半,我在等另一半那些人進我的門。然后他看了我一眼,笑道,當然還有你這種站在問題外邊的。
老頭的孫子雖然在家里這么說,但是出去跟別人說起來還是很自豪的,我爺爺是那一片兒有名的行家,誰家有個家傳之寶什么的,盡管拿來鑒定,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貪墨還不收你錢。
到頭來是真的,那恭喜你繼續(xù)去家傳,如果是假的,多少錢你開個價,我喜歡就買下來。
有時候說著說著,他也會跟朋友賣弄,說自己技術也還不錯,身上帶倆玉的小墜兒就開始胡謅,怎么看怎么玩說的頭頭是道,有人偶爾來求證,老頭子笑笑不說話。
不是不告訴,是因為這些人,真的不是想知道真假,他們想知道的只是,他孫子說的是真是假,真相隔了兩張嘴,就變成了玩笑。
老頭子心里生氣總不能跟人家吼,有時候跟我說起來吹胡子瞪眼的,小兔崽子小時候跟他說,他聽得直打瞌睡,長大了出去裝逼滿嘴胡說八道。
我說,誰不喜歡裝幾逼,他愛說啥說啥,真要鑒定點東西還不是你說了算。
他很不解,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裝逼有啥用的,我們那個時候......
隨后他倒知趣,嘆了口氣道,算了,不說了。
我嘿嘿笑了兩聲勸解道,不過就是引起關注嘛,現(xiàn)代人多少有點缺乏存在感,有多少人被忽視了能像我這么坦然的。
老頭哼了一聲,活得像演戲的人,演給誰看,就想做主角,演技又不好,沒有彩排就左腳拌右腳,出息。
然后他居然還說起了15,兩個老頭關系也不錯,經(jīng)常來往。
你看那老頭,不懂就是不懂,但人家也沒說自己非得知道,我又不懂,何必去附庸,不懂裝懂誰都會,你倒是坦誠一個給我看看吶!
我笑了,誰沒有個年輕的時候,你年輕的時候就沒有過這種事嗎?
老頭剛想反駁,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下蔫吧了,躺回去哼哼嗤嗤說不出話來。
我笑道,看吧,你以前也在乎,為什么歲數(shù)一大就看淡了?就是因為比年輕時候更懶了,懶得連自己都不在乎,所以你才覺得等死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老頭翻我一白眼。
我說,你說的也不是不對,至少我懂了,但我這樣的人確實不好找,所以咱倆說說就算了,人從出生到死,什么能貫穿一輩子,也不過就是懶,懶在什么地方比較好,自己說了算。
老頭問,那你懶在什么地方了?
我笑了,我懶得想。
午后的陽光里老頭和左臂戴黑紗的男人商量價錢,滿頭的白發(fā)在陽光里隨著身體顫抖,讓人覺得精神矍鑠,看不見心里滿是瘡疤,我只能用歪理和詭辯去安慰,帶著虔誠和希冀去接近。
大風大浪走過去了,生死離別看慣,你以為留下的是自己的眼淚,燙在別人眼里,就是一個長久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