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一有閑暇,官朗便翻閱那本【東夷賓州風物志】。來艾山前,以他貧瘠的見識和想象力,曾以為天下都像芝麻洼一樣。
老娘那些年持續(xù)不斷的鼓動,少年在堅持不懈的對抗中產(chǎn)生了深層次的逆反,甚至生出世界就是芝麻洼的怪誕想法。
南遷途中官朗開了眼,隨之而來的身體與心靈的雙重解放,和進入修真界后增廣的見聞,令他不得不以全新的視角重新審視周遭世界。
【東夷賓州風物志】是本奇書,奇在沒人知道東夷賓州在哪里。官朗私下里找人請教,竟也沒人說得上來,大多數(shù)人表示聞所未聞。
聽說過此地的人,有的說是上古神話世界,有的說東夷賓州根本就是我們所居之地。
左震云常年在坊市打轉(zhuǎn),年齡又長,可謂活久見,自然聽過東夷賓州的傳聞。不過此書被他斥為今人托古人的偽作,荒誕不經(jīng),不足為信。無非是采集些上古傳說炮制噱頭,吊人胃口而已。
當官朗向他請教時,震云手縷胡須,微微搖頭,指著一段文字念道:
“三月,天降大雨,欲南下尋訪,過賓州北部。有大河曰淇水,遇大蛟阻道。蛟身長百丈,頭生銀角,皮色金黃。與之激戰(zhàn)三日三夜,斬其一角,乃去……”
官朗不解地問:“可有不妥之處?這里分明提到淇水,我的家鄉(xiāng)便在那里。”
左震云微微一哂,說:“我哪里不曉得淇水?可此淇水非彼淇水。淇水算中南部地區(qū),哪里來的【北部】之說?還有百丈大蛟,這種故事也太離譜,也就你們這些未經(jīng)世事的年輕人肯信?!?p> 諸如此類,書中提到的似是而非的故事還有很多。看起來像是在寫本地的事情,卻又像是發(fā)生在另一個世界。官朗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本書雖是新近刊印,但成書的年代必定非常久遠。
書中還提到東夷賓州土著的獨特風俗,有的是官朗聽說過的。比如社日祭祀月神的傳統(tǒng);正月十六那日,若是婦人偷漢子不受處罰等等。但大多數(shù)又和這里的風俗相異。
作者也不是不知是何許人,有時像是個豪情萬丈的俠客,有時像極了心底陰暗的卑鄙小人。書中記載了不少折磨人的法門,令人不寒而栗,而作者竟似乎有意借鑒。
比如提到當?shù)刭F族常用小釣鉤安在泥鰍肚里,強使犯罪的奴隸吞下,任泥鰍在五臟內(nèi)攻鉆,久而人必死。
這類的酷刑不勝枚舉,看得官朗脊梁發(fā)涼,心道世上竟有如此狠毒之人,又暗自慶幸芝麻洼的申家人沒有這么壞。
總之,此書除了神秘之外,字里行間還透出幾分詭異邪惡。
最詭異的是【東夷賓州風物志】另有別名,叫做【鬼手札記】。那日在書攤上翻到這本書的副頁看到這個別名時,立刻便勾起了官朗的好奇心。
令人遺憾的是通篇沒有任何關(guān)于【鬼手札記】這個別名的注釋和說明,其實這么說也不嚴謹,因為在書的扉頁畫著一張畫,有些奇怪的畫。
畫的是一只手,即便是以官朗有限的見識,也看得出這是一只女人的手,豐腴且修長。
官朗從未見過這么美的手,也想象不出什么樣的畫師可以畫得出來。
心中暗自計較,母親、嬸子、小果……但凡是相熟或者見過的女人,沒有一人的手生得如此美。
偏生這只手卻被一道裂縫一分為二,像是被斬斷一般。也不知是刊印時的錯漏,還是原本就畫成這樣。
看得久了,聯(lián)想【鬼手】這個名稱,那只手竟有些森幽可怖起來,莫名詭異。
恍惚間,官朗仿佛卷入了時間的洪流,被帶回到久遠的荒古。自己變成了一名黑衣人,經(jīng)歷著一場場的廝殺,冷血而又殘酷。
又有另一個自己成了看客,作壁上觀,內(nèi)心中充滿慈悲和憐憫。
不知過了多久,陡然從幻覺中驚醒。官朗“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氣血翻涌不止,經(jīng)脈間靈力錯亂。忙穩(wěn)住心神,調(diào)息運功,良久之后才堪堪穩(wěn)住。
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官朗暗道一聲好險!方才盯著書上那只手看,差一點走火入魔,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死。
不知為何,官朗有一種直覺,【鬼手札記】里描述的故事是真實發(fā)生過的。
“時間,時間……”官朗喃喃自語。
方才的怪異經(jīng)歷,令他心底生出一絲明悟,仿佛就要抓住什么似的,卻還隔著一層紗,朦朦朧朧。想了許久,依然不得要領(lǐng)。
官朗一向是個細心的人,他讀書很仔細?!緰|夷賓州風物志】不知被他翻看了多少遍,越看越覺得【鬼手札記】這個名字可能更符合作者的本意。
倘若這本書所寫的事情是真的,那么肯定不是那種在旅行途中寫下的游記,作者有明確的目的和動機,像是帶著某種故意在四處尋訪著什么,絕非那種興之所至的游山玩水和漫無目的的亂跑。
官朗甚至在心中勾勒出一幅路線圖,自北向南過了妖獸山脈的分野,進入獸人領(lǐng)地,然后再一路折返回來。終點應(yīng)是妖獸山脈一帶,在似乎不該停止的地方戛然而止。
除了類似黃金大蛟的千奇百怪的上古異獸,【鬼手扎記】中最離奇的是關(guān)于獸人部落的描述。
據(jù)書中所載,妖獸山脈的南方是叫做【吐火族】的獸人領(lǐng)地。與北部孱弱的人族相較,南方的獸人族要強大得多。
獸人是人類與妖獸雜交產(chǎn)生的全新種族,種類千奇百怪。獸人不但具備人類的靈智,更兼具妖獸的強健體魄,甚至還有些強大的天賦??上У氖谦F人并未能繼承妖獸的悠長壽元,據(jù)說壽命通常只有人類的一半。
天道昭昭,公理公道果然無處不在。若是真有獸人還能享有長久壽元,那可真是無敵了啊!
每讀到此處,官朗難免感慨一番。心底深處,他倒是希望這世上真有獸人存在。
看書只是一時消遣,日子還是需要繼續(xù)混下去的。不過可以混的日子,并非帶不起一絲波瀾。
……
“哎,你這人怎么這樣不講道理???”
“老子怎么不講道理了?趕快給老子滾蛋。要不我打你,信不信?”
“我可以滾蛋,不過請先把今天的攤位費交了。”
“憑什么呀?我進坊市時已經(jīng)交過錢了。我沒用你的攤,憑什么給你靈石?”
“無論你用不用這里的攤位,凡是在長春坊內(nèi)擺攤設(shè)點就得交攤位費,規(guī)矩歷來如此?!?p> “什么狗屁規(guī)矩?哪個王八蛋定的?喊他出來……那邊的老瘸子,還有那個帶小孩的,你都沒收攤位費,我可是瞧見了,憑什么收老子的?沒有!不交!滾蛋!”
地攤前蹲著個魁梧漢子,一身破舊道袍上還染有些血漬,一看便是慣常廝殺的人物。偏又生了張娃娃臉,胖嘟嘟的臉上有些風塵色,卻沒幾根胡須。
碰到這位蠻不講理的攤主,官朗哭笑不得。
看向四周,得到的多是大家鼓勵的眼神。官朗口碑雖好,但很明顯還沒到有人愿意為他出頭的程度,最多只是道義上的聲援。
修士的眼尖,看得出這位攤主不是省油的燈,沒人愿意明火執(zhí)仗的得罪。
這位明顯屬于裝窮的那類,除了裝窮還會賣慘。為了表示堅決不交攤位費的決心,索性在攤位前擺起了地攤。一張破舊的獸皮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礦石。
“不交攤位費是吧?也成,就拿你這塊破石頭抵債罷!”
官朗心一橫,從攤位上抱起一塊礦石,扭頭就走。
“行!小子你有種。今晚上,小西門擂臺,敢不敢來?老子捶不死你。雜碎,我呸!”
官朗走后,攤主兀自罵罵咧咧發(fā)出戰(zhàn)書。圍觀群眾一片嘩然:
“官白鹿好樣的,硬氣!”這是確認了眼神兒惺惺相惜的。
“白鹿原的小子,平日里斯文有禮,想不到骨子里還有些爆發(fā)力,呵呵?!边@是刮目相看的。
“什么???我就看到了一只狗腿子,為虎作倀,狗仗人勢的玩意兒?!边@是不買左家賬的,多半還有些仇怨。
“哎,散了,都散了……好好做生意吧?!边@是和事佬,一心求財?shù)摹?p> 回到市署,官朗將收靈石的儲物袋和那塊不知名的礦石重重放在左震云的桌案,回到自己桌邊,抄起茶杯猛喝,一臉氣急敗壞。
“官師弟,你這是怎么了?”左震云驚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