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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游紀(jì)

第十五章 瘟疫

師游紀(jì) 秦知珩 3176 2019-10-01 22:03:13

  “蘇先生,勞煩您了,您請。”男子見狀一面將自家媳婦兒瞪著眼睛往后扯,一面恭敬。

  蘇敘冷哼了一聲,穿過將李婆婆一同抬上來的兩個壯漢,蹲下身搭上李婆婆的脈搏,一面瞧著李婆婆半瞇著眼睛,面上白的像紙一般,只是看見蘇敘時還能勉強(qiáng)點點頭。蘇敘斂了神色半晌方才站起身,沖著那壯漢努了努嘴:“幫我把老人家抬進(jìn)去,小心些?!?p>  “蘇先生,我娘怎么樣了?……”

  “你先在這兒等著,我須得進(jìn)去細(xì)瞧瞧?!?p>  蘇敘說話間已然看向這會子回過神來的陸安曉,腫著臉正迎著那壯漢將李婆婆往里頭帶,遠(yuǎn)遠(yuǎn)的卻還是能瞧見那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心頭一緊。

  “去取我的針包來?!?p>  蘇敘待那二人將李婆婆放在床上之后,頭也沒回的輕聲吩咐,再一轉(zhuǎn)頭時,針包已然攤開了放在手邊。

  “師傅……”

  “嗯,你說?!碧K敘取出一根銀針。

  “昨兒我去瞧李婆婆時,李婆婆只是有些咳嗽,說是這幾日嚴(yán)重了些,晚上咳的睡不好。冬日里的時候,李婆婆也是有這樣的癥狀,日常吃幾貼藥就好的。昨兒我還搭了脈象,并沒有什么不尋常,李婆婆自己也說是前兒瞧著好些,便停了藥沒再吃。因此我給她的藥方與上回一樣,只是又想這幾日換季,所以特地給她準(zhǔn)備了清肺潤肺的湯水。就是這樣,別旁的了?!?p>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蘇敘背對著陸安曉沉聲開口。

  陸安曉抿著下唇:“師傅,是不是我做錯什么了……”

  “聽話,先出去?!碧K敘頓了頓又道:“就在門前別走遠(yuǎn),他們不敢過來的?!?p>  “好?!?p>  不多時,蘇敘便走了出來,徑直定在急的只能來回踱步的陸安曉跟前兒,蹙眉瞧著陸安曉腫的饅頭大的右臉,上頭赫然的掌印十分明顯。

  “疼不疼?”蘇敘緩緩放下將湊到陸安曉臉頰的手,啞著嗓子肯定的口氣:“疼?!?p>  陸安曉不自覺的酸了鼻子搖頭:“不疼的?!?p>  “胡說,怎么可能不疼。”

  “師傅,李婆婆她……”

  陸安曉話還沒說完,李婆婆的兒子已然忙著湊了上前來。

  “蘇先生,我娘她怎么樣了?”

  “你娘?”蘇敘冷笑著側(cè)首,抬眼看向男子身后的女人,直臂指了過去:“你,要么跪下給我徒弟道歉,要么叫我徒弟狠狠打你一巴掌兩清?!?p>  “你這話什么意思?!”那女人當(dāng)即炸了毛的貓兒一般。

  蘇敘冷笑:“聽不懂嗎?我徒弟雖不是什么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家小姐,只是也是我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寵著的。原是好心下山去為你家婆婆救治,平白就叫你給打了,你以為這事兒就這么能過去呢?”

  “什么平白?!我娘前幾日我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就是有些咳嗽,都好些時日了,也沒怎么著。怎么就她看了便出了事兒,昨兒夜里就喊肚子疼,今兒早上人就說不出話了?!”

  “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徒弟的不是了?”蘇敘轉(zhuǎn)而看向一旁的男子:“方才你說你們出遠(yuǎn)門兒,是從哪里回來的?”

  男子忙上前道:“是我媳婦兒娘家那邊。前兒發(fā)了水災(zāi),房子都淹了。這不我才得了信兒,擔(dān)心的很,因而趕著回去瞧瞧。不過并不算嚴(yán)重,我們幫幫忙便回來了,也就這半月的功夫?!?p>  “水災(zāi)?”蘇敘愣了愣:“那你媳婦兒娘家那邊,可有什么病癥?”

  “蘇先生這話什么意思?”

  “就是比如……發(fā)熱,或者是頭痛,腹瀉之類的癥狀?”

  “您這么一說,好像有是有的,我家媳婦兒她娘就是,腹瀉了好幾日。不過請了大夫去看過,說不是什么大的癥狀,無礙的?!?p>  蘇敘沉吟了片刻:“是這樣。你娘原也不過是咳疾,只是到底身子骨弱,怕是也傳上了?!?p>  那女人一聽就又嚷嚷開來:“什么傳上了?!就是傳上了,怎么我們都沒事兒?偏我娘出了事兒。一定是你護(hù)著這丫頭。明明是這丫頭治壞了人,反倒還是別人的不是了?!”

  “我說,你是從哪兒看出來我脾氣好,當(dāng)真以為我不敢真的毒啞了你是不是?!”蘇敘瞥了那女人一眼:“告訴你,我并非是什么天底下第一好心人,為醫(yī)自認(rèn)不是個十分良善的。自小學(xué)醫(yī),倒也沒有什么普度眾生的宏志,醫(yī)德就更別提了。反倒是對這人身上各個關(guān)節(jié)穴位了解的有些多了,比如什么死穴啊,啞穴啊,抑或是叫人……”

  “蘇先生,我家媳婦兒不會說話,沒得叫蘇先生生氣了?!蹦凶訚q紅了臉側(cè)首等了那女子一眼,連忙說道:“蘇先生,只是您這話,我也聽不大明白。這腹瀉……還有傳上的?”

  “不止是腹瀉,現(xiàn)如今只能先觀察著,我不能斷言。只是天災(zāi)之后難免有些病癥,過去也是有的。昨兒我徒弟給你娘的藥和吃食我都看過,并沒什么妨礙。你若不信我徒弟,那你娘那邊半月前我也是看過的。就是再嚴(yán)重的病癥,那也不該是這一日兩日的事情,突如其來的這么嚴(yán)重,更不像是吃了什么導(dǎo)致的。除非有心尋死,否則我半月前就該看得出來。”蘇敘正色道:“或者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將你娘帶去其他醫(yī)館瞧瞧。若是我說的不對,你只管來找我,就是砸了我這處我也沒話說。”

  “蘇先生,我信您,都信。我家媳婦兒也是擔(dān)心我娘,有些著急了。您的話就大人不記小人過?;蛘摺蹦凶愚D(zhuǎn)身對著陸安曉俯身鞠了一躬:“我給這位姑娘賠不是了,對不住您?!?p>  “沒……沒事兒?!币恢闭驹谝慌圆桓页雎晝旱年懓矔砸姞睿@的連退了幾步:“李婆婆沒關(guān)系就好。”

  蘇敘聞言,暗自攥緊了掌心,將先前備好的藥方上前遞給陸安曉:“曉曉,拿著這個方子去后頭取,有多少就湊著先取多少副,然后下山去各家的藥鋪子,凡是這個方子里頭用到的藥材,都盡可能多預(yù)備些?!?p>  陸安曉少見蘇敘這樣嚴(yán)肅的模樣兒,忍不住低聲問道:“師傅,是出什么事兒了嗎?”

  “現(xiàn)下還說不準(zhǔn),先備著吧?!闭f罷,轉(zhuǎn)而看向一旁的二人:“至于你們兩個,待在這兒,暫時哪兒也別去。”

  當(dāng)天下午,李婆婆那邊剛退了些熱,她家媳婦兒便開始發(fā)了起來,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開始說胡話,念叨著自己很不該嫁過來受窮受苦云云。她丈夫一面黑著臉給她喂粥,一面嘀咕著明明是她哭著鬧著要嫁給他。

  次日里先是一人,再是兩人三人。同時山下也傳了消息來,各家的醫(yī)館門檻兒都快被踏爛。蘇敘索性每日在山下看診,陸安曉則是一日三餐送了去給蘇敘之外,趁著蘇敘用午飯的時候,往各處送藥。陸安曉每日可見的蘇敘眉心蹙的愈發(fā)緊,房里頭的燭火一直能點到天亮。

  這是陸安曉第一次真正面對生死,她眼看著自己懷中的孩子咽了氣,在前一刻,那孩子還沖著陸安曉笑,說姐姐我有點疼。孩子的母親跪在陸安曉跟前兒不停的磕頭,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才六歲,拿我的命跟她換,求求你。那一夜,陸安曉攥著那孩子的手,直至冰涼。

  清晨上山的時候,陸安曉看見蘇敘坐在門前。蘇敘蒼白了臉色,極是無力疲憊的樣子。

  “師傅,天色還早,您睡會兒去吧?!?p>  “睡不著?!?p>  二人四目相對,陸安曉抿著嘴角強(qiáng)忍了半晌,終是癱軟著掉了眼淚。

  “師傅,我從前一直沒覺得生死有這么可怕??墒窃趺淳褪悄敲匆凰查g的事兒呢,然后這世上就沒這個人了,這個前一刻能說話能動彈的人,就這么再也不能了。師傅,我害怕?!?p>  蘇敘印象中他看過陸安曉哭過兩回,大多時候她似乎總是一副傻乎乎的怔愣樣子,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似乎已然沒有了哭的必要。只是這一回,她是當(dāng)真?zhèn)牡哪觾?,局促的站在他跟前兒,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蘇敘緩步走到陸安曉的跟前兒,半臂的距離,伸出手蓋在她的頭頂上。

  “師傅,您干什么?”陸安曉濃濃的鼻音。

  蘇敘淡淡的神色:“我在安慰你?!?p>  陸安曉一愣,隨即眼淚落的更兇:“師傅,您……能救他們嗎?”

  “我會盡力。”蘇敘一字一頓。

  “師傅……”

  “曉曉,對不起,我沒辦法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說我能,那是騙你。我不確定?!?p>  陸安曉伸手擦干了眼淚,軟軟的一句:“好?!?p>  蘇敘一愣:“你為什么不像他們那樣追問我?問我為什么他家人還是死了,為什么我沒救活他家孩子?!?p>  “師傅,您最近總是皺眉頭?!标懓矔蕴掷√K敘的,捧在手心里頭不輕不重的給他捏著虎口的位置。這幾日蘇敘常寫藥方抑或是給人施診做針灸,想是累的。陸安曉第一回發(fā)現(xiàn)蘇敘的掌心極是柔軟的,只是指尖卻是很厚的繭子,摸起來硬硬的。陸安曉抬頭看向蘇敘:“您眉心這里,都有一道淺淺的痕了,以前沒有的。”

  “是嗎。那老了,丑了?是不是不好看了?”

  “不丑,也不老。”

  “總會老的。”蘇敘猶豫了一下,緩緩收回了手:“曉曉,你……要不要先回家去?這病是會傳上人的,若是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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