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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jīng)深了。
范忠誠一邊打著哈欠關(guān)了電視,一邊端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灌了兩大口濃茶。咀嚼著已經(jīng)久泡無味的茶葉根子,他繼續(xù)堅持己見:
“你看看,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副臭脾氣,還是這么不依不饒!”范忠誠邊配合著妻子何桂花扯平了炕上的床單,邊準備脫衣上炕睡覺?!霸僬φf,他畢竟還是你的親哥呢。親兄妹,一家人嘛,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哩!”
“去去去,先把你的臭腳洗干凈,臭得能熏死人哩!”何桂花一把將丈夫推下炕沿,一邊使喚著他去洗腳,一邊唉聲嘆氣地說道,“唉——日他媽的,真是虧了何家的仙人哩!他這一輩子,想得盡是些歪門邪道的心思,做的盡是個傷天害理的事。他做了這么多壞事,就讓他愧疚一輩子、后悔一輩子吧。這叫啥來著?對,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就不相信,他做了一輩子的壞事,就沒有遭報應(yīng)的那一天!”
“哎呀——你呀,真是婦人之見!”范忠誠當即回應(yīng)道。一邊雙手端著洗腳用的塑料臉盆,從墻角的水龍頭里接了些涼水,一邊從茶幾邊上提起暖壺,往洗腳臉盆里兌了些熱水。眼看著水的冷熱比例差不多了,就彎下腰把臉盆放到地上,隨手從身旁的方桌下,拎過一把小靠背椅坐了下來。然后,懶懶地蹬掉了鞋子,脫掉了襪子,麻利地卷起褲腿,小心翼翼地伸出左腳,用腳后跟輕輕地試了試水溫。
隨著“哎呀”的一聲驚叫,范忠誠猛地抽回了腳,臉上馬上繃緊了神經(jīng),倏地瞪大了眼睛,同時齜了一下牙??磥?,水實在是太燙啦。
本想湊合著洗一下算了,但過高的水溫還是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稍稍猶豫了一下,范忠誠只好極不情愿地趿拉著布鞋,端起洗腳臉盆,走到墻角的水龍頭邊上,“嘩啦啦”地兌了一些涼水,順便用食指再次試了試水溫,感覺完全可以了,這才彎腰放下洗腳臉盆,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洗起腳來。
“咋啦?嫌我說得不對?還是就你能哩?”何桂花略帶不滿地反問道。
“我說你們女人呀,頭發(fā)長見識短,你還老是不相信?”范忠誠一面舒舒服服地泡著腳,一面和顏悅色地回應(yīng)道,“人活一輩子,哪有解不開的疙瘩,哪有過不去的坎???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在死去的老爹老娘的面子上,也要看在你的這一幫活著的兄弟姐妹的份兒上。我們給足他面子,他能不明事理嗎?我們給他個臺階下,他還能不就坡下驢嗎?你好好想想啊,如果我們把這件事兒了了,不僅是給死去的仙人們有個告慰,給我們這些活著的一大幫人,還有我們的子孫后代們,也算有個交代吧?!”
“我何嘗不這么想呢?時隔這么多年,我早就想和了,可人家這么想嗎?”何桂花緩緩地脫了外衣外褲,順勢趴在炕頭上,繼續(xù)深有感慨地說道,“他既然是個當哥的,事情也是他先惹出來的,后來親戚不和的局面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可他咋就沒有主動提出過一次說和的話呢?……依我看呀,他自始至終就沒有這份知錯就改的愧疚之心,也沒有一點兒盡釋前嫌的誠心誠意。既然這樣,我們也沒有必要剃頭挑子一頭熱,由他去吧!”
“唉……依我看呀,還是和了吧!”范忠誠用手認真地搓洗著腿腳,一副堅定而執(zhí)著的神態(tài)?!熬拖襁@盆洗腳水,水溫太冰了不成,太燙了也不行。如果你不主動地調(diào)和它,就沒辦法舒舒服服地洗這個腳。你好好地掰著指頭算一算,你我都是七十歲的人啦,還有幾天活頭?這世上的事情,還有啥想不通的?還有啥看不透的?誰對誰錯,大家心里都有一桿秤。這誰先和誰后和,還有必要再斤斤計較嗎?……我是這樣想的,找個機會把你哥請過來,把你們的一幫兄弟姐妹們都請過來,我們大家在一起樂樂呵呵地吃一頓團圓飯,互相之間說道說道,握手言和算啦……”
“唉……”何桂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順勢翻了個身,仰望著近年來已經(jīng)被煙火漸漸熏黑了的房屋頂棚,似乎一副滿懷期望的神情……
等范忠誠洗完襪子倒了洗腳水,回身再到炕上準備睡覺的時候,勞累了一天的何桂花,早已“呼呼”地打開了呼嚕。
“嘿!這人呀,睡覺比豬還快呢?!狈吨艺\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著,一邊輕輕地為何桂花掖了掖被角,心滿意足地躺下了。
過了幾天,聽說何生仁家里翻蓋新房??沙伺畠汉毋y花小兩口前來幫忙干了兩天活外,其他兩個兒子家里竟然無動于衷,連個人影子也不見出現(xiàn)。范忠誠實在看不下去,只好做通了家里的工作,讓兒子范懷民和兒媳婦王玉蘭兩口子前去幫了幾天忙。
又過了一段時間,聽說何生仁生病住院了。何家的幾個子女們都借口地里農(nóng)活忙,誰也沒人前去看望一下。范忠誠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到醫(yī)院去看看這個可憐的大舅哥。于是,經(jīng)過反復(fù)勸說和動員,總算拉著妻子何桂花,專程趕到縣醫(yī)院看望了何生仁一回。
當年十月一日前夕,借著自己過生日的機會,范忠誠兩次指派長子范懷民拿著大紅請柬,去請何生仁一家一起前來范家赴宴,但還是吃了軟釘子。
這個心胸狹隘、生性固執(zhí)的何生仁,一會兒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一會兒又說家里有事,總是編著各種理由推脫不來,好賴就是不接這個茬兒。
看來,這個行將就木的何生仁,還真是個認事不認理兒的老倔頭,一條道兒走到黑的死性子。這么多年都過去了,還空守著所謂的何家老大的面子不放,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眼看著生日酒宴已經(jīng)準備停當,第二天的親友聚會即將開場,可受邀的主角人物卻未能請到,這讓當壽星的范忠誠不禁有些失望。
“總不能帶著一生的遺憾進棺材吧?”范忠誠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于心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