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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嵐傳

第三章

溫嵐傳 訣別書 3120 2019-12-06 12:24:47

  人都說宰相肚里能撐船,溫嵐覺著,相府里納一口江海也不為過。

  溫相的書房落在整個相府的中心邊上,而蘅蕪苑又是在西北角的旮旯邊。實在是走了好一番功夫溫嵐才看到文書閣的匾。

  匾額的字龍飛鳳舞,遒勁有力,是好字。

  家仆領(lǐng)著她繼續(xù)往里走,院中不同蘅蕪苑的荒涼,文書閣里的院中種了許多梅花,被白雪皚皚的蓋了些,更顯得幾分傲骨。

  溫嵐眼神從梅花上劃過,眼底一閃而過一絲譏諷。

  家仆進去稟報,溫嵐便端正的站在門前。一襲白裙被寒風吹得搖擺,斗篷上的絨毛揚起搔著她的臉。

  守門的家仆都好奇,這十幾年未聽聞過的大小姐。聽說是個非常病弱的可人,如今看來倒是個可人,也確實病弱。只是不知為何,這樣一個人端正的站在那里時,卻沒一個人敢輕蔑的去看這位小姐。

  隨即進去的通報的家仆出來,恭恭敬敬的將溫嵐請進了書房。

  書房里,丞相溫三思正站在案后,手中捏著一只大筆,似乎在寫著什么。旁邊秦氏研著墨,專注的神情盡數(shù)投在了溫三思的身上。

  溫嵐不動聲色的收入眼底,咂摸出一絲郎情妾意的感覺,覺得心里某個被上了鎖的地方躁動了些。她笑的更燦爛,隨即將湯婆子放在了旁邊的桌上,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手貼額背磕了個頭,聲音細弱輕柔卻堅定的道:“女兒溫嵐,給爹爹,秦夫人請安?!?p>  溫三思抬起頭來,看著溫嵐烏黑的發(fā)頂,神情有一絲恍惚,隨后放下筆,聲音和緩道:“起來吧,地上涼?!彼坪鯖]察覺溫嵐口中的稱呼有異。

  秦氏放下墨塊,對溫嵐的問好似乎沒聽見一般,只道:“相爺寫了這許久,我去給相爺備些吃食罷。”

  說罷她轉(zhuǎn)身就出了門,路過剛站起來的溫嵐身邊時,鼻尖沁入一絲苦澀的藥氣。秦氏心里冷笑:短命鬼。

  溫嵐朝旁邊讓了讓,似乎不想挨秦氏太近。

  溫三思問道:“近日聽聞你身子自入永安來便未好過,今日可還好些?”

  溫嵐順從低眉回他:“今日好些了?!?p>  一問一答后書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溫三思對溫嵐不知說什么,溫嵐卻是真的,對于這個自己十幾年未曾見面的爹不知說什么。

  書房里一時只剩下了呼吸聲與炭火燒著的噼啪聲。。

  良久,還是溫三思干咳一聲道:“當年,先帝將七皇子與我們溫家聯(lián)了親?!?p>  溫嵐了然,面上依然乖順:“女兒回來些許天,也聽過些。”

  溫三思砸吧砸吧自己說的這事,他覺得現(xiàn)在這樣提起有些尷尬,可是圣上的意思是年前完婚,這也是不得不說的事情。

  “你是溫家長女。今日圣上問及你……”溫三思斟酌了一下:“意思是,婚事如今一開始準備。欽天監(jiān)那邊的意思是,半月后成婚。”

  溫嵐勾起唇,未急著答話。

  溫三思似乎覺得心里有個地方悶悶的,他不經(jīng)擰了擰眉問:“你可怪為父?”

  溫嵐恭敬答:“女為父遣,有何可怪?!?p>  這話直白回答,溫三思本該沒有任何感覺,不過是客套話罷了,他心知肚明的很,可心口還是有些堵得慌。

  溫嵐想了想又道:“女兒出嫁前有一心愿,還望父親恩準?!?p>  “且說?!?p>  溫嵐又跪下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磕了個頭:“還請父親恩準女兒,去為親母上一炷香,去親母故居看看,以慰女兒心愿?!?p>  溫三思的呼吸一頓。

  他年邁了,這是時間磋磨,歲月不可逆轉(zhuǎn)的事情,可是眼前跪著的人,在他眼中幾乎和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重了影。

  如毒鴆,如砒霜,如夢幻泡影。

  但他還是甘之如飴。

  溫三思一時耳鳴,往后退了一步,幾乎跌坐在椅中軟墊上。

  溫嵐久不聞回答,抬頭看去。見溫三思似乎一時便老了些,精神萎靡,目光有些恍惚。

  溫嵐聲氣依然微弱:“還請父親恩準?!?p>  片刻后聽那座上之人,悠悠嘆息:“你母親的尸身焚灰后灑在了草原上,你若是想看看她,便去祠堂上一炷香吧?!甭曇羲坪踉桨l(fā)艱澀:“你母親生前居住的滄瀾院。鑰匙在我這,你去……看看吧??赐旰?,鑰匙就……不必還了?!?p>  溫嵐欣喜的起身上前接過鑰匙,溫三思眼神流連在她臉上突然道:“你跟你母親長得很像?!?p>  溫嵐久久凝視著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男人,笑開了眉眼,映的満室生輝

  “是,爹爹。”

  溫三思緩緩?fù)鲁鲆豢跉?,已有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你的嫁妝會一分不少。雖然玉親王如今……但是你嫁過去,也是名正言順的王妃。不必擔心?!?p>  溫嵐依然溫潤笑著,只是若是郭末或者柳瑟新在這,定能察覺,這平時溫水一般的人,眼中卻已有了風雪般的冰涼。

  溫三思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溫嵐拿起湯婆子轉(zhuǎn)身走出書房。

  旁邊的家仆躬了躬身,溫嵐抬頭看去,秦氏身后跟著一個老婆子,端著一壺熱茶和一盤熱的桂花糕。

  溫嵐卻當做沒看見秦氏一般,腳底生風的離開。秦氏冷哼一聲,和老婆子進了書房門。

  溫嵐快步走著,不到片刻便入了蘅蕪苑,她聲音急切歡喜:“還珠還珠,快收拾一下,等會去給我娘上香?!?p>  還珠從屋內(nèi)走出來,面容有些蒼白。

  溫嵐疑惑道:“你怎么了?”

  “武林盟那傳消息來了?!边€珠嘴皮有些不利索。

  溫嵐更加不解:“你師父寫信給你了?你這副樣子做什么。”

  還珠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師父說,你身上毒的來源有些眉目了。”

  溫嵐心里有些慌亂,她不知道自己慌亂什么,但面上依然神色淡淡:“是哪里的毒?”

  還珠不理解她為什么如此淡定,跳下階來,激動的幾乎要哭出來:“小姐,你有救了。”

  溫嵐神色未變,還珠這才想起她的問話:“師父信里沒說?!?p>  一股厭煩的情緒卷上心頭,她勉強壓下,勾了勾唇道:“走,我們?nèi)ソo我娘上香?!?p>  溫嵐轉(zhuǎn)身入內(nèi),還珠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可是一陣涼風吹來,她脊背無端打了哆嗦。

  溫嵐仔細的梳了妝,描了唇紅。常年發(fā)青發(fā)白的唇,此時才像是在一個人活人的臉上。

  還珠提著香籃進屋,溫嵐轉(zhuǎn)過頭問:“好看嗎?”

  還珠揉了揉眼,她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好看?!?p>  溫嵐帶著還珠出了門,走了許久,問了許多老仆,才找到一個莊嚴巍峨的院子。

  經(jīng)香的氣味不住地從院內(nèi)傳出,看守的人見來人,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并不阻攔。溫嵐知道,這是溫三思提前打過招呼了。

  她提起裙擺,還珠挎著香籃一道入了祠堂。

  溫嵐步伐緩緩,院中清冷的梅花香氣拱入鼻尖,她似是嗅到了十幾年前清冷,卻令人惡心的血腥氣。她眉眼彎出一個溫柔的弧度。

  她笑著跪在門前,對著滿屋靈位,偏了幾分,正對著一個牌位磕了個響頭。

  還珠捂住嘴,她覺得嗓子里哽的難受。

  溫嵐抬起頭,額頭因為觸及冰涼的地板而發(fā)紅,但她毫不在意。目光極亮極柔,在滿堂閃爍明滅的燈火前,她笑著說:“南書公主,女兒來向您請安了?!?p>  那靈位普普通通,小楷用著金粉填色的一列字跡。

  “溫三思之妻楊心柳”。

  當年,馬背上的前朝子民,出了一個在馬背上百戰(zhàn)百勝的南書公主。公主被傳的兇神惡煞,只有這如江南飛絮綿軟的名字讓人還記得,這是個公主。

  還珠將點了香,放在了溫嵐手里。溫嵐悄聲:“你出去吧,我想跟她單獨待會?!?p>  還珠退下把寒風擋在門外,溫嵐跪在蒲團上,祠堂內(nèi)燈火通明。寒冷氣都被經(jīng)香和燭火沖淡了不少。

  溫嵐靜靜的跪坐在那,一眼一眼掃過去。溫家從前朝開始,就是一個書香世家,出過兩位尚書,許多宗族子弟最小也是個九品縣學博士。這樣一個龐大的家族,經(jīng)歷了改朝換代,死了無數(shù)人,因為一些原因被打壓的也只這一脈茍延殘喘。

  溫嵐掃著這些名字,輕輕笑起來。她細弱的聲音,瞬間被埋在了燭火噼啪的聲息里,笑著笑著嘴角一絲紅線蜿蜒而下。燒灼脊骨的滾燙碰上她血液里的冰渣,幾乎讓她瞬間疼的蜷縮起來,溫嵐卻還是在笑,她在風雪連天,她在業(yè)火焚身里無法自拔。

  還珠足足在外等了半個時辰,溫嵐身上的毒一直是她師父調(diào)理,這種毒能讓人骨頭發(fā)冷,尤其陰雨綿綿的天氣,不能浸泡涼水,但更難熬的是冬天。

  以往冬季,溫嵐都是被接去四季如春的青田山莊小住。但是三年前開始,溫嵐就在行云觀,這個她被埋葬所有恩怨的地方重新開始了生活。

  還珠內(nèi)心一直有些不安,從那時,她就發(fā)現(xiàn)師姑,變得讓她……害怕。

  還珠想起以前在瑯琊山里,她跟著師父回山看師祖時,那個蒼白的瘦弱小小女孩,驚喜一般看著她道:“師姐,這是我的師妹嗎?”

  那種驚喜里,無端讓她品出孤寂和心酸。

  思索間,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溫嵐掀了掀蒼白的唇。

  還珠愕然看向她。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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