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內,玉親王府正是張燈結彩,趙景玉癡傻不便陪客,從小看著他長大的管事只好出來陪酒。
宴席過半,就聽侍衛(wèi)來報,趙景玉鬧著要去看新娘子。
管事嘆了口氣:“隨他去吧??偛贿^是他的新娘子?!?p> 趙景玉的確在吵著要看新娘子,王爺身邊的嬤嬤告訴他,今日接的人是他的小媳婦的時候,趙景玉就一直鬧著要去看新娘子。王府都知道自己家王爺如今的思維模式都如同稚齡孩童,不肯放他亂跑。
嬤嬤好說歹說,趙景玉倒是越聽越鬧起了小孩子脾氣。
沒法,管事放行后,嬤嬤只得陪著趙景玉來到了玉樓。
玉樓本是一個風雅的別致小筑,現在被紅綢喜字貼滿了窗,倒是淡了些脫俗的清雅,入了些凡塵。
趙景玉喜笑顏開的指著喜字貼了的門:“新娘子?!?p> 幼稚天真的模樣,眸光極是明亮。
還珠正端了茶點來,看見趙景玉有些驚詫,連忙行禮道:“奴婢參見王爺!”
屋內正摘鳳冠的溫嵐手指一僵,她沒想到那傻子還會來玉樓。
趙景玉急匆匆的打開門,屋中和暖的溫度被他開門給破壞掉,夜里刮骨的寒風爭先恐后的貫進了屋內,還珠恨得牙癢癢。
趙景玉拉著溫嵐的手笑嘻嘻道:“新娘子~”
溫嵐下意識一掙,看見匆忙跟進來的嬤嬤,強忍住把趙景玉甩開的沖動,溫柔哄道:“王爺這么晚來作甚?天寒地凍的可別凍壞了身子?!?p> 嬤嬤看著她剛下的鳳冠冷哼:“我們王爺還沒挑蓋頭,王妃就已經脫簪卸冠了?”
溫嵐還未來得及答話,就感覺袖上一緊。
趙景玉拽著溫嵐嫁衣的袖子指著門外:“雪,陪我玩兒好不好?!?p> 還珠這會更不淡定了:“王爺,我家小姐身體不太好,這天氣不宜感染風寒了?!?p> 趙景玉一臉失望的看著溫嵐:“新娘子不能玩嗎?”他明眸皓齒,小眼睛里已經汪了一泡淚水,好似溫嵐只要點頭他就能哭出來。
溫嵐沉默許久,心里某個地方悄悄的掀起了惻隱之心,她道:“還珠,把我披風拿來?!?p> 還珠急了:“小姐!”
嬤嬤本來不贊成趙景玉去玩雪,病了磕了還是他們這些下屬沒做好,但是知道這新娘子素來體弱多病,怕是經不住這寒氣。未等夫君揭蓋頭就脫簪的規(guī)矩,嬤嬤覺得溫嵐沒把他們家王爺放眼里。
她自幼看著趙景玉長大,一朝一夕相處,對趙景玉是真的關愛。有人如此輕視趙景玉,嬤嬤心存一絲整治的心,便默許了這場玩耍。
趙景玉拉著溫嵐跑入雪地,看著庭院中已有腳踝深的雪歡呼起來。
溫嵐一身紅衣斗篷站在雪中,廊下的燈籠映在她蒼白的臉上,竟有些像話本子里勾人魂魄的女鬼。
坊間傳演,趙景玉已是二十二歲的年紀,卻因為十八歲一場罕見的大病燒壞了腦子,行為舉止皆如垂髫稚子。比溫嵐還高一頭的男人,蹲在燈火通明的院落里,捧起一堆又一堆雪,開始堆起了雪人。
溫嵐站在一旁搓著手,搓了許久才感覺到了知覺。還珠似是氣的眼紅,塞了一個湯婆子到她手中。
溫嵐無奈的看著她,低聲耳語道:“若不是我對你知道的清楚,我還以為你要吃我和他的醋?!?p> 還珠一個白眼,低聲罵道:“你就在這把自己當鞭炮放了吧,死了我就去嫁人。”
趙景玉玩的不亦樂乎,手凍得通紅他也不停下,說是讓溫嵐陪他玩,可是出了門又不要溫嵐參與,只是讓她站在旁邊看著。
溫嵐見那個雪人漸漸的成型,臃腫的身體,圓圓的腦袋,沒有眼睛鼻子也沒有手腳。丑的天方夜譚,還珠覺得眼睛都要瞎了。
趙景玉抬起凍得通紅的臉,成年男子銳利的輪廓里無端顯出幾分孩子氣,柔和了具有攻擊性的五官,溫嵐能見到他眸光清亮如水,趙景玉問她:“新娘子,好看嗎?”
還珠剛想恥笑一番出氣,就見溫嵐笑著回答:“好看?!?p> 還珠差點閃了舌頭。
這一晚上趙景玉玩了許久才走,嬤嬤帶著他剛回,還珠就跳起來升了三盆子炭火,溫嵐冷的臉色青白,看著還珠上跳下竄的準備藥浴。
屋里生火生的旺,溫嵐卻還是覺得骨頭里全是冰碴。
還珠弄好藥浴,強行扒了溫嵐的衣服:“滾進去泡著。”
溫嵐哄小孩般道:“好好好?!?p> 她乖順的脫去中衣入了水,光潔的背上浮出淡淡的青色。
“趙景玉那龜孫,存心來折騰你!”還珠啐道。
溫嵐眸光緩了緩:“不過也是個可憐人?!?p> “你顧好自己吧你,雖然我也不知道你是想干什么,但我覺得你這么聰明的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道理,我覺得你也不是不知道?!边€珠苦口婆心。
面前的人沒反應,還珠轉過去一看,溫嵐已經睡著了。
還珠閉了嘴,心里將趙景玉千刀萬剮。
而被人在心里千刀萬剮了的趙景玉,正搓著手,一個人坐在炭盆邊。一個黑影落在身后問:“主子,高先生過幾日要到永安了?!?p> 一點都不孩童的趙景玉搓著手,笑著道:“高家會有人接他的,你從隱衛(wèi)調個聰明點的。我倒要看看,這溫大小姐,是不是真的如傳聞那般體弱多病?!?p> 黑影倏地不見,門外嬤嬤站定敲門道:“王爺,今夜玩了雪,老奴擔心身體,給您熬了些姜湯?!?p> 趙景玉立馬嚶嚀一聲,聲音又變得軟糯:“嬤嬤~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p> 還沒走遠的黑影身子哆嗦了一下,不論何時,聽見這個男人裝模作樣撒嬌的時候,他們這些做下屬的總是忍不住有起雞皮疙瘩。
第二日清晨,不出意外的玉樓那邊鬧翻了天,玉樓剛入主的玉王妃風寒加重,一早上都是出出進進的太醫(yī)。
皇上聽聞此事,心里幸災樂禍了一番,隨后傳話道:“既然王妃身體極為不適,進宮拜門一事延后再提?!?p> 溫嵐病懨懨的靠在床頭,看著給她把脈的老太醫(yī),還珠在旁沉默不語。
老太醫(yī)把完脈一搖三嘆道:“王妃這是自娘胎帶來的病,受不得一丁點寒氣,底子太差,如今病倒,以后需要多加小心才是啊。臣開個方子,王妃長久用下去,可還保一點元氣根本?!?p> 還珠翻了個白眼,她醫(yī)仙谷傳人都束手無策的毒,一個拿著朝奉說話的太醫(yī)有什么辦法。
溫嵐還是恭敬有禮,溫聲道:“勞煩太醫(yī)了。”
太醫(yī)走后溫家那邊也傳消息來,說等溫嵐身子好些再談回門之事,還送了些上好的補品,可謂是做足了面子。
還珠給溫嵐掖了掖被角冷笑道:“誰想回去看那母狼的嘴臉?!?p> 溫嵐捧著一杯熱茶,對此不予置評倒是說:“我總歸還是想去滄瀾院看看。”
還珠不說話了,看著溫嵐將熱茶一飲而盡。
還珠握著空茶杯,踟躕片刻還是道:“宋風師兄那邊傳了消息。敏敏不是很好,現下有些起不來床了。“
溫嵐抬眼厲色道:“不是說只是神志不清嗎?”
還珠艱難的開口:“就是神志不清,拿了小姐你放在山莊里的臨泉劍抹了脖子,幸虧沒用多少力......宋風的意思是,頂多再撐一兩年,她就油盡燈枯了......”
溫嵐沉默下來:“那就別帶來永安了吧。她喜歡青田那邊的山水,讓宋風帶她到處走走吧?!?p> 還珠看著她:“你不去看看她嗎?你平日最疼她了,每年都會偷偷地去看她?!?p> 溫嵐站起身來,步伐四平八穩(wěn),要是不看臉,誰都不會認為這是個病倒的人。
“我少見她一回,她去時便不會牽掛良多了?!?p> 那種臨死時,被一根根線纏繞的感覺,她不知道什么感覺,卻覺得記憶里有關痛苦的,大概都能牽扯上牽絆二字
溫嵐不再說話,還珠也識趣的不再言語。
耳邊倏捕捉到,房頂上有雪滑落的聲音,蹭著瓦礫掉下了屋檐。
若不是此時她兩都未言語,溫嵐耳力又比常人敏銳些,這點動靜能埋沒在屋外風雪,也能埋沒在屋內人的說話聲和呼吸聲里。
溫嵐使了個眼神,指了指屋頂。還珠會意,眼神卻帶著不解。
溫嵐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這監(jiān)視者是什么人的人。按理來說,她一個十幾年剛入永安的弱女,雖說現在成了王妃,可是她并沒有什么價值,也沒有什么仇家,那這波人是誰派來的?
溫嵐轉頭看著還珠,在她手心寫到:“去玄機閣名下的同濟藥鋪,讓徐老板查一下玉親王府?!?p> 還珠點頭,披了斗篷,以抓藥為名出了王府。
回來時溫嵐正看著一本書,趙景玉在一旁玩著一個九連環(huán)。
還珠小聲在溫嵐耳邊道:“徐老板讓姑姑臘八去抓藥?!?p> 溫嵐點頭,想了想道:“那去擬個帖子,說我們臘八回門過?!?p> 趙景玉的目光從九連環(huán)上移開問:“新娘子要走?”
溫嵐笑著安撫:“是回門?!?p> 趙景玉不懂,一直盯著溫嵐,溫嵐只得換一個說法:“我出去看看,還會回來的?!?p> 趙景玉想了想問:“你有哥哥弟弟嗎?”
“沒有,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p> 趙景玉眼睛一亮:“她對你好嗎?”
溫嵐嘴角一勾:“我不知道啊?!?p> 趙景玉眼睛暗淡下來,溫嵐想起宮中那位言行舉止,想來也是個不甚親厚的。
“沒事,以后你有漂亮新娘子陪你玩。不用哥哥姐姐?!?p> 還珠覺得耳朵都要瞎了,哄小孩還帶著夸自己一遍。
趙景玉卻是歡喜的不行,纏著溫嵐解九連環(huán)。
溫嵐轉頭看了窗外的大雪,算著去嘉陵縣的路程。突然覺得,一身骨頭都冷的有些發(fā)顫,她勾唇笑著。
好戲就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