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卿回了南境府后,就一個人獨自回房了。
燕卿一天也沒有出房門,夜里的時候,歌書有些擔(dān)心她,走到她房門口,有些猶豫的敲了敲他她的門扇,等了有一會,沒有等到她開門,輕輕地推了推門扇,門扇沒有反鎖,以往燕卿反鎖房門,就是閉門不見的意思,要是沒反鎖房門,就是隨意進(jìn)出的意思。
歌書輕輕地推門而入,屋內(nèi)很暗,屋內(nèi)沒有燃著燭火,歌書在黑暗中摸索向前走了幾步,左右張望,進(jìn)屋的左側(cè)是她的書房,掀開珠簾,她沒有坐在窗下的桌子前,歌書轉(zhuǎn)向右側(cè),右側(cè)的屏風(fēng)后,是她的臥室,歌書立在屏風(fēng)前:“小主,歌書能進(jìn)來嗎?”
又等了片刻,沒有任何聲音,歌書走向屏風(fēng)后。
燕卿穿著杏色的衣裳,昏睡在地上,萬千發(fā)絲散落在地上,寒冬臘月,也不知她在冰涼的地上躺了有多久,歌書急忙將她抱起,著急的喊著:“蘇嬤嬤,蘇嬤嬤?!?p> 燕卿與他們住的,本就是樓上和樓下的距離,樓上有些動靜,樓下都聽得見,蘇嬤嬤年紀(jì)大,耳朵有些背了,燕卿成年后,也很少有夜里需要起夜照顧的時候,蘇嬤嬤這幾年已經(jīng)習(xí)慣深睡眠了,除非是很大的動靜,蘇嬤嬤很難醒。
歌書喊了有一會,蘇嬤嬤還沒動靜,歌書抱起燕卿,將她放在床上,小心的捏好背角:“小主,小主,你醒醒啊?!?p> 歌書這時候也摸不著頭腦,燕卿是怎么會昏迷不醒的,又是何時昏迷的,歌書急的跑下樓,他腿腳不便,走的又慢有急,幾乎是拖著自己的腿向前挪動,挪動到南境府的門口,看守的士兵看他這幅樣子攔了他的去路。
“歌書公子,有何急事?”
“女君昏迷了,我出去找找大夫?!备钑詾檫@樣就放行了,再往前走幾步,那幾個士兵還是攔住了他的去路:“歌書公子,女君如今是被囚禁的時候,大夫,不能輕易進(jìn)出,你等天亮,等樓大人下朝過來,在處理?!?p> 等樓大人下朝過來,豈不是要中午了,女君怎么等得起?
“幾位官爺,行行好,我去去就回?!边@天冷的可怕,歌書冷的哆嗦著手,從衣袖里掏出些銀兩塞到他們幾個手中:“官爺,一點小酒錢,笑納笑納?!?p> 那幾個小士兵本來就沒有這個意思要為難他,只是職責(zé)所在,不得不為,女君往日也對他們很好,雖然被囚禁在里面,但輪上有好吃的也會給他們送些過來,那幾個小士兵見了銀子,也有些要放行的神色,正要答應(yīng),身后:“這是歌書吧,細(xì)皮嫩肉的,像個俊俏的姑娘?!蹦侨祟嵾@大肚皮,挪動著肥胖的身軀朝著歌書走過來,他滿身油膩膩的,歌書見了這樣的人,習(xí)慣性的往后躲了幾步,那人快速的抓著歌書的衣襟,張嘴就是滿口的酒氣,他瞇著眼睛,捏了捏歌書細(xì)滑的小臉蛋:“要不,你陪爺樂呵樂呵,我就放你去找大夫?!?p> 小士兵要來阻止:“樓大人,這位是歌書公子,女君跟前的人?!?p> “她南疆女君算哪根蔥啊,我是樓大人的親兒子,怎么,我調(diào)戲個小倌也不行啊。”那人是樓大人六十得來的小兒子,驕縱得很,叫樓重,重又同寵,是樓家除了樓靜女,最寵愛的小兒子,平日就囂張跋扈的,誰也不放在眼里,說這話,就要拖著歌書往那僻靜的角落走。
歌書抬著眸子,眼睛都紅了,咬著唇齒,一副恨恨的模樣。
可沒等他們走幾步,在場所有的人聞到了一陣異香,人都昏昏沉沉的歪倒在地。
歌書身上佩戴著燕卿給他縫制的香囊,這些香囊都有避毒驅(qū)邪的功效,歌書聞著異香也沒什么反常的奇怪,歌書抓抓頭發(fā)絲,奇怪著的看著他們一個個昏睡倒地。
遠(yuǎn)處街道上,傳來馬兒的嘶鳴聲,歌書不知道這輛馬車是怎么通過緊閉的城門的,等馬車停穩(wěn)了,歌書才看清來人,是顧歡。
顧歡換了一襲煙灰色底水墨的袍子,披著黑色御寒的披風(fēng),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見歌書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你不學(xué)著怎么保護(hù)自己,又怎么去保護(hù)你家的小主?!备钑緛砭鸵桓毙乃岬哪樱犃诉@句話,眼淚就不爭氣的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砸在地上,顧歡嘆了一聲氣,過去了十年,還是這幅愛哭的模樣。
顧歡冷眼看著昏睡的樓重:“綁了”辛河得令,快速的把那人綁好了,推到顧歡面前,那人聞了迷香,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顧歡捏著他下巴,樓重那油膩膩的下巴,下巴肉厚厚的好幾層,可就算厚厚的好幾層肉,顧歡也很準(zhǔn)確的捏到那人的下巴骨,一個用力,那人慘叫連連,一陣慘叫過后,昏迷有清醒了幾分,見了面前這樣哪哪都好看的男子,臉上不禁流露出幾分紈绔子弟的笑容:“呦,這位小倌,你哪個館的,生的如此好看?!?p> 這回,不用顧歡捏著他下巴,辛梅一把搶過顧歡手里的人,左右開弓,給了他幾個巴掌,那人被打得眼冒金星,正要開罵,辛梅比他嗓門不知道高出幾個度:“不長眼的東西,這位是中原帝君”
樓重又是被捏碎了下巴,又是被扇了好幾個巴掌,這回終于是清醒了。
“樓重是吧?!睒侵貏偛胚€囂張的不可一世,一番驚嚇后,就跟一只貓似的,規(guī)規(guī)矩矩的,大氣不敢喘一下,一雙眼睛低的,恨不得都會要鑲進(jìn)地面里去了,顧歡問道,:“歌書公子出去是為何”
樓重抬眼看看歌書,在抬眼看看顧歡,看到顧歡那,就跟看見了什么危險似的,一根緊繃的神經(jīng)觸到了什么逆鱗似的,又快速的垂下眼睛,悶悶的道:“好像是說女君病了。”樓重可不敢再去看顧歡的眼神了,剛才看了一眼,那種看一眼就叫人記得住的毛骨悚然感覺,樓重在空氣里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為了活命,就怕顧歡再為剛才調(diào)戲歌書的事情,在給他來幾個巴掌或者在捏碎他身體其他地方,急忙解釋道:“我真的只是跟歌書開玩笑,開玩笑的?!?p> 顧歡笑了,都笑出聲來了,那種笑聲,就跟午夜時分,來取人性命的鬼魅笑聲似的:“樓家最小的兒子是吧,你姐姐是我的皇妃,我們算是一家人了吧?!睒侵嘏Φ狞c點頭,是啊,姐姐是他的皇妃,他就是自己的姐夫,自家人,會幫著自家人的,樓重跪在地上,向前爬了幾步,就跟哈巴狗似的,爬到顧歡的跟前,扯著他的衣袍:“姐夫,對對對,我是樓五姐的弟弟啊?!?p> 顧歡看著樓重緊張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聲音更冷了:“南疆人講究,自家的事情就自家關(guān)上門來解決,你惹得是南疆的人,那我們就按照南疆的規(guī)矩處理,等孤先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再帶你回樓家,我們關(guān)上樓家門,自家處理?!?p> 樓重聽著這句話,剛才還有些緩和的小心臟,這時候咯噔一聲,心里拔涼拔涼的,全身抖的厲害,也不知道是這個天冷的叫人哆嗦,還是顧歡那周身散發(fā)的危險氣息,叫人害怕的哆嗦。
歌書眼睛紅紅的,顧歡見著他這幅不爭氣的樣子,如今有人給他撐腰,他還是只知道哭:“哭什么哭,三歲孩童被人欺負(fù)了,還知道自報家門嚇唬他人,你一個成年人,不知道報你家女君的名號嗎?”歌書被這一吼,抽泣聲是小了點,但還是止不住抽泣“歌書知道自己無能,除了這幅還算過得去的模樣,實在是不知道還有什么其他的用處了?!?p> 顧歡從衣袖里掏出手帕,給歌書擦眼淚,溫聲道“歌書,你要學(xué)著保護(hù)自己,才能保護(hù)阿卿,你要知道,你現(xiàn)在是阿卿的家人了。”顧歡想著歌書白天穿的那襲水藍(lán)色的袍子,他們南疆,每個君主宮殿的顏色都是不一樣的,誰家宮里的人就穿誰家宮里的顏色,燕卿能讓歌書穿水藍(lán)色的袍子,就說明,燕卿真的把歌書看的很重:“她是個把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人,你要好好地活著,長命百歲的活著,這樣,她才能開開心心的,就算在困難,就算在艱難的環(huán)境,家人,永遠(yuǎn)比她自己的性命來的重要。”
“我自然會好好地為小主活著,小主經(jīng)常說,等哪一天,我,蘇嬤嬤,春竹,一起回南疆,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不分開。”歌書低著頭,慢吞吞的說這話,眼中有期待,有期許,歌書知道,這一天會來的,一家人會整整齊齊的,他當(dāng)然會留著命,繼續(xù)照顧他的小主,當(dāng)年跪在雪地里,跪傷了腳骨,是小主來求得情,留著這條狗命,和這幅傷殘的身軀,還有這幅如今不算好看的模樣,只是想,想好好地照顧小主。
歌書突然發(fā)現(xiàn)今天和顧歡說了太多太多不該說的話,眼里說的滿是淚,他抬手胡亂的擦了擦眼淚:“帝君來了,隨我去看看女君吧。”
顧歡放下帕子問道:“阿卿怎么病了?!?p> 歌書引著顧歡進(jìn)屋:“不知道怎么了,昏迷不醒?!?p> 顧歡隨著歌書的腳步,踏進(jìn)了燕卿的屋子里,燕卿就睡在屏風(fēng)后面的床榻上,顧歡側(cè)坐在床邊,手指搭上了燕卿的脈搏,嘆了一聲氣,從衣袖里掏出一個青玉瓷瓶,這瓷瓶小小的,也就裝得下兩三顆藥丸,顧歡掏出其中一個藥丸塞進(jìn)燕卿嘴里:“見了你,錢不錢的都無所謂了,這一天給你吃的藥,都是我好幾年才煉成的?!边@些藥材都是很珍貴的,顧歡平日帶著以備不時之需的,這時候都拿出來給了燕卿:“無所謂啦,你要什么,我都會給你的,我這條命,還是你救得。”
顧歡要歌書給他尋來筆墨,顧歡揮筆寫下幾位藥材,寫完后,顧歡遞給辛河:“這是女君的藥單”歌書看著這字,是北疆文字,顧歡寫的這么熟練:“還不知道帝君會寫北疆文字?!备钑臼且痪錈o心的話,顧歡抬眸淡笑道:“孤是北疆人,母妃是中原人,北疆和中原的文字都略通?!?p> 歌書對顧歡始終有些隔閡,恐怕不是為了小主,他也不愿與顧歡多說什么吧。
顧歡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對歌書來說就是個夢魘,要不是當(dāng)年接了那樁任務(wù),也不至于把歌書害的如此慘:“腿腳的事情,是孤對不起你?!备钑鴽]想到,顧歡會為這一點點小事跟他說對不起:“可能于你來說,都過去了十來年了,早就無所謂,或者沒關(guān)系了,可對于燕卿來說,這是她心底里一根刺,深深地扎著,隱隱的作疼,她總是怪孤,怪孤的狼子野心,孤如今這顆狼子野心,做的一切,也只想她好好地,她要覺得道歉能讓心底里舒坦些,那孤就道歉,她要覺得,要孤也斷了自己的腳骨才能心底里舒坦,孤也是愿意的?!?p> 歌書垂著頭聽著,用手指攪著衣襟,低頭沉默著,顧歡重新又找來紙,拿來筆墨,重新寫了一張藥材,遞給辛河:“這張,是歌書公子的藥單?!?p> 歌書重新再去看顧歡的目光,目光中有感謝,今天他有好多句謝謝想對顧歡說的,謝謝他剛才在府門口救自己,謝謝他還記得腿骨傷殘的事情,謝謝他還開了藥想法設(shè)法的給他治腿。
歌書是個執(zhí)拗的性子,要他服個軟是很難得一件事情,顧歡也不需要他為今天的種種事情,服軟或者說聲謝謝,只要他好好地陪伴著燕卿,照顧這燕卿:“不要你說謝謝,也知道你說不出口,孤對你好,是希望你長命百歲,到了南疆那邊,能陪阿卿到她百年?!?p> 顧歡做完這些事情,就重新坐到床榻那一側(cè),低著眉目,若有若無的撥弄著燕卿的發(fā)絲,歌書越發(fā)好奇顧歡對燕卿真正的感情了追問道:“你沒想過帶小主離開嗎?”顧歡是背對著歌書坐著的,歌書看不見顧歡的神色,但顧歡抬聲的那一剎那,歌書聽著聲音,也覺得他無奈又悲涼:“國仇家恨,樁樁件件,哪件不是因孤所起,哪件不是因孤所恨,她放不下……她放不下,就不會給孤機會的?!?p> “帝君,歌書沒你們這些大人物,讀過很多書,懂得很多道理,從知道中原與北疆要和親,歌書一開始是不明白,中原兵強馬壯、富可敵國,為何要與北疆和親,或者說,中原完全不需要這么委曲求全?!?p> “但見到了帝君后,歌書都明白了,帝君是來找小主的吧,我見過小主及笄之年,冒著寒冬大雪送來《木兮》的人,我見到過小主醉臥青樓來陪伴她的人,全是帝君你吧。”
“天象異變,北疆江山不穩(wěn),今日又出了嗜血一事,歌書以為,帝君要盡快帶小主離開,嗜血這件事情,肯定是沖著小主來的,來者不善啊。”
顧歡沒想到,歌書看似柔弱,心思卻很是通透,其他事情,顧歡不能說歌書是全對的,就這件事情,嗜血,他和歌書的想法是一致的,嗜血這事是沖著燕卿來的。
天快亮的時候,顧歡離開了南境府,歌書送他到府門口,歌書雖然性子執(zhí)拗,但為人知道感恩,行了個大禮:“歌書,拜謝帝君,今日之恩?!?p> 顧歡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歌書,帶著樓重上了馬車,乘著馬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