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蒼梧跟著梵音留下的印記尋來，他站在石橋的一邊，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那個坐在亭中的女子，她依舊穿著桃紅衣衫，依舊笑意盈盈。
她們眉眼之間如此相像，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不是長夜，無關(guān)長相，皮相是虛無的，她只是不是她了而已。
女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她起身跑向迎面走來的男子，像是嗔怪他來晚了，眼里卻掩不住喜悅。
她那樣笑著，看起來真幸福啊。
蒼梧突然想到曾經(jīng)那樣笑著卻流淚的長夜，胸口泛起一陣疼痛，他終究沒能想起她。
“姑娘，你這怎么像偷會情人一般，還臉紅呢？哈哈哈”紅袖看他們家小姐一臉含羞帶笑，忍不住調(diào)侃起來。
“你再胡說信不信我把你隨便找個人嫁了！”桃紅衣衫的女子嗔怪道，她又羞又惱，雪白的臉上泛起紅暈，像含露的桃花。
“我才不信呢，我要一直陪著小姐～”
“你啊～”
“姑娘要不要算一卦？”
兩人正嬉笑怒罵間，忽然看到街邊有一個年輕的道士正看著她們。
“先生是說我嗎？”
“是”
“姑娘，這街邊的道士都是些神棍，我們還是快走吧”紅袖在她耳邊低語道。
“姑娘是否經(jīng)常做一個同樣的夢？”
本想拒絕的女子一臉驚訝，好像一下就被說中了，“正是，道長怎么會……”
道士擺了個請坐的手勢，她坐在他面前，隔著一張桌子。
“我一直反復(fù)做一個夢，夢里有滿天的桃花，有個男子坐在桃樹下，可是每當(dāng)我想看清他的臉時，就越來越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以后你不會夢到了”他從懷中拿出一根木簪子“你戴著它，以后就不會夢到了，從此以后必會福壽綿延，子孫滿堂”他笑了笑，雖相貌一般，卻如青松覆雪，淡然雅致。
她接過簪子，用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面的花紋，簪子上還存著溫?zé)?，像是被人妥善保存了很久?p> 她恍惚覺得這個簪子她很久以前就見過了，不過不知道是在哪里，也許是在夢里也不一定。
“多謝先生”她起身致謝，正想讓紅袖掏錢卻被道士制止了“不必了，你我本是有緣人”
“那，多謝先生了”
“喂，有緣的道士，我家姑娘明日大婚，你要不要來討杯喜酒喝？”
“紅袖，不得無禮”
“不用了，貧道今日便要離開，再不回來了”他仍舊笑笑。
“那，先生告辭”她點點頭，與丫環(huán)正欲轉(zhuǎn)身離開，又被身后的聲音叫住
“請問！能否告訴在下姑娘的名字？”
她回首，微微訝異，卻還是笑道“慕錦，陶慕錦”
半晌他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街上人聲鼎沸，夏日的陽光照的眼前白晃晃的。
“慕錦，慕錦……”
第二日長街上鼓瑟吹笙，十里紅妝鋪就，迎親隊伍中有騎著高頭大馬的紅衣少年，他身后的轎子里坐著他的妻，他愛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之情。
淡藍(lán)月白衣衫的男子盤腿坐在云上，上空的風(fēng)有些大，吹亂了他墨色的發(fā)，風(fēng)聲無形中像撕裂了一個傷口，灌進(jìn)去如同利刃，再次溢出鮮血。
蒼梧回來時，我看到他眼中平淡如水，無悲亦無喜。
我想他應(yīng)該是明白了，在他看到那個不是長夜卻又是她的女子后。
他走過來看著我：“我知道你所求，不過很抱歉，我?guī)筒涣四恪?p> “為什么？”他不是已經(jīng)好了嗎？
“因為，我已經(jīng)沒有那個能力了”
“什么叫……沒有那個能力了？”那我這么幾天……不都白忙活了？
“對不起”
他俯首過來靠近我的耳邊說了一句話，然后留下愣在原地的我，微微笑了笑拂袖向宅子走去。
蒼梧路過梵音身邊的時候，他偏頭看他“老東西，別死了”
蒼梧徑直往宅子里去，只背對著揮揮衣袖“放心吧，暫時死不了”
我們從結(jié)界出來，向靈香告了別，她還是在結(jié)界外的茶棚里，一個人煮茶，看見我們笑了笑，送了我們兩壇桃花酒，說希望我們以后路過這里的時候來喝杯茶。
她笑意盈盈的，像長夜一樣。
“你還要跟著我們到什么時候？”青玉喚出青鳥，眼尾掃到身后的梵音不悅道。
梵音走近她，青玉一臉警惕“你干什么？”，他低頭對上她的眼睛“稍微睡會吧”，說完青玉就像中了蠱一樣昏了過去，他瞥了眼蠢蠢欲動的青鳥“你最好不要亂動，我可不保證不會吃了你”，青鳥扇動的翅膀立馬乖乖停了下來。
“你想干什么？”看他這樣子應(yīng)該沒有傷害青玉，我也不擔(dān)心他會對自己怎么樣，他要想的話我早就不在這里了。
“放心吧，她沒事”他背對著我，聲音很低，有些氣餒的樣子。
“小染兒”
“嗯？”
“……我是誰？”他依舊背對著我，筆直的站在原地，陽光透過嫩綠的樹葉，千萬縷白色的光束從縫隙中照射下來，落在他的身上，身后和腳邊，即使被這樣的溫暖包圍著，他看起來卻像是被鎖鏈纏身處在黑暗里，像一盞滅了的燈，再無復(fù)燃的希望。
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然像被戳了一下，那種感覺直直延伸到了眼眶。
“你當(dāng)然是紅毛啊，還能是誰，我可從來沒見過誰的頭發(fā)像你這么紅，這么難看”
“是嗎？”他好像在笑，連帶著肩膀都顫動起來，一下一下的幅度像蝴蝶扇動的翅膀。
“那你可真是孤陋寡聞”他回首下巴微抬，不知是陽光照進(jìn)了他的眼睛還是他的眼睛會放光，那么明亮帶著笑意的眼睛，好像偏偏就只屬于他。
梵音坐在鳥背上閉目養(yǎng)神，我瞥了眼青玉，她醒來后跟梵音打了一架，奈何打不過，只能作罷，現(xiàn)在正站在前面黑著臉。
我嘆了口氣，看到下面的桃林突然想到了長夜：“不知道那個女的為什么要殺長夜？”真奇怪，好像沒有理由啊？難道是因為不喜歡她？
“她只是一個工具而已”梵音緩緩睜開眼。
“什么意思？”
“蒼梧這一族之所以有這樣的能力，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們不能產(chǎn)生情感，尤其是愛情。有了情感的話，他的能力就會變?nèi)?，為了阻止這個，樹族的那幫死老頭連他的心都挖掉了，區(qū)區(qū)一個長夜又算得了什么呢？”
青玉也向梵音看去，他也從沒聽說過樹族還有這樣的事，只知道‘鏡子’一族個個鐵石心腸，沒有感情，只是梵音是怎么知道這么多的呢？
梵音接著說“他們可以繁衍后代，卻唯獨不可以有感情?！?p> 他們的愛情連天地都容不下。
我皺起眉頭，為了保留這樣的能力，就讓他變成了一具冰冷的空殼嗎？連心也挖掉？“所以，就為了這個，為了這樣的能力，挖了他的心，去了他的情？就為了他們的私心？毀了長夜？毀了他？”我一時不能接受，有些激動。
梵音看著我沉默半晌，抬起手覆在我頭上，低聲道：“是啊，就為了這個”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從他的聲音中聽到了無奈，還帶著無限的蒼茫。
我拿開他的手看著他：“可是蒼梧現(xiàn)在依舊沒有能力了，他們這么做又能怎么樣？”
“或許，他們低估了蒼梧對那個女人的愛，以為死了就會忘了，有些東西生生世世都不會忘……”他頓了頓“不管是妖，還是人，亦或神。都有會為了利益而犧牲他人的，有的是為了自身利益，有的是為了天下的利益，所謂的大義，而為此犧牲的可能是幸福，愛情，親情，自由，記憶，金錢，人性，道德，甚至是生命?！?p> 他金色的眸子一片平靜。
我想到了困在太陰城的師傅和湖里的夕鳴，他們被困在那里都是為了天下人的利益嗎？憑什么呢？
“為了這個，什么都可以犧牲嗎？連一份卑微的愛都容不下。誰又為他們想過呢？為什么命運要讓他們來承受？”
他看著下面的桃林緩緩道“不，就算不是他們，也會是別人，總有人會為此犧牲……”沒有人能幸免的。
我沉默良久“……他知道嗎？”
“知道又能怎樣，什么都無法挽回了，況且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梵音停了下來，沒有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