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分手的分手

　　父親的一通電話，終于結(jié)束了周詩謠心不在焉的聚會。

　　他說：“你們吳老師今晚就出院，你們不來探望下他么？”

　　“去啊！當(dāng)然要去！”

　　左卓和李惠媛滿口答應(yīng)，心中都如釋重負(fù)，沒想到臨分別前的312是這樣收場。劉嘉缺席就罷了，周詩謠被親情和愛情的藤蔓牽繞著，根本無心告別，她們跟周詩謠說話都吊著嗓子，小心翼翼，生怕不留神勾起她的心事。

　　周詩謠手里拿著電話，表情并沒有很輕松，她聽到父親的語氣平淡又字字斟酌，通常這不是什么好的信號。

　　“我已經(jīng)買了動車票，晚八點(diǎn)半的?！?p>　　“那我去火車站送……”周詩謠話還沒說完就被父親打斷了?！澳悴挥脕硭臀摇７凑龠^兩個多月你就回來過年了?！?p>　　她的父親是很典型的中國式父親。如山深沉，如水溫吞。記憶里最長的童年片段都是與父親一起玩耍，放風(fēng)箏，郊游，踏青…遺憾的是到了青春期，他們就交流得少了，后續(xù)的大規(guī)模接觸多源于成績下降產(chǎn)生的爭吵和摩擦。這種

　　相處模式直到她上大學(xué)才隱去鋒利一角，漸漸變成現(xiàn)在看似很遠(yuǎn)，其實(shí)很近的模樣。

　　“那好吧，您到家了給我電話?！敝茉娭{的內(nèi)心神煩亂，延遲了幾秒才感到酸楚，淚水早就先一步滑到了嘴角。

　　同一時間，周詩謠的“左右護(hù)法”思慮良多。

　　左卓自詡堅強(qiáng)，但是她容易被周詩謠帶動心弦，鼻子在冷空氣中吸了又吸，她很久沒有主動跟家人聯(lián)系，甚至前段時間接了家里的電話，也拒絕了媽媽讓她過年回家的請求。

　　以聽上去沒有什么問題的理由：我要考研?；丶伊巳菀追中?。

　　天知道這是多么胡扯。她只是不想看到父母那灰頭土臉，處處哀憐的樣子。

　　李惠媛的神經(jīng)大一些，她覺察到氣氛更加凝重，跟她預(yù)想的狂歡大相徑庭，失落又失望。原本，還是有個能令人興奮的事情不是么？她收到情書了。雖然對那個劉亮不甚了解，像是憑空出現(xiàn)……但也值得姐妹們探討一下吧。

　　人就是這樣，無論何種境地，思想各有異。

　　下一秒，電話那邊還未掛斷，周詩謠聽得到父親手邊，風(fēng)呼嘯而過的滋啦雜音。他輕喘口氣鄭重地告訴女兒：“吳老師說你的文筆不錯，新聞稿件之類的都寫的很好，很適合在新聞行業(yè)工作。這次實(shí)習(xí)機(jī)會要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表現(xiàn)。爭取不要一畢業(yè)就失業(yè)?！?p>　　“我知道了?！?p>　　深冬的落葉將自己投放在路邊，然后快速被風(fēng)卷走，倏地撒入湖面，驚起短暫漣漪后又歸于沉寂。

　　離晚上九點(diǎn)還差十分鐘。三人在醫(yī)院里迷失了方向，繞著人工湖轉(zhuǎn)了兩個來回才找到吳政所在的住院部。

　　左卓跟吳政撥通了電話，嘰里呱啦講了些什么，末了說：“十三樓。1376?！?p>　　她看到周詩謠迫不及待得邁開腿，又趕忙補(bǔ)充了一句：“額……江珊老師也在。她開車來接吳老師回校?！?p>　　“以我多年看韓劇的經(jīng)驗，江老師喜歡吳老師?！崩罨萱履膲夭婚_提哪壺，她總能漫不經(jīng)心得做到這點(diǎn)。

　　周詩謠呆滯得凝望著地上的倒影，她的身型搖晃了肉眼難以發(fā)覺的弧度以后，自動變得僵硬起來。冥冥中似乎有種聲音不請自來通知她：周詩謠。就算沒有父親的阻撓，你和吳政也是沒可能的。

　　“詩謠，你別在意惠媛的話，上次吳老師和我們不是幫江珊老師搬家么？這次江老師過來，只是探望關(guān)懷，禮尚往來罷了?！北M管左卓內(nèi)心，倒還沒接受吳政和周詩謠之間不知何時從哪而起的師生戀，可她單方面支持周詩謠，是不變的宗旨。

　　一路沉默著上了電梯。終于來到病房的門口，隔著上方六分之一小的玻璃，能看到兩人的倒影，一個是周詩謠日思夜想的人，另一個是宛如橫空出世，橫亙在面前的攔路虎。他們似乎在交談什么，聊得很開心。

　　“詩謠。吳老師喜歡的是你，不是江老師?！边B周詩謠都在自我懷疑的時候，李惠媛居然非常篤定地放出話來。

　　左卓詫異得盯著李惠媛，然后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詩謠，你抱著花籃。”

　　花籃是方才三人在樓下買的。吸收了一天屬于醫(yī)院的氣味和負(fù)能量，花葉花瓣都奄萎著，老板娘噴了好多水才勉強(qiáng)展現(xiàn)出盎然姿態(tài)。

　　“咚咚咚”

　　門外叩響了三下。她來了。

　　“請進(jìn)?！?p>　　吳政眼前江珊的笑顏還綻放著沒有收斂，甚歡的交談也正當(dāng)火熱。當(dāng)周詩謠抱著花籃出現(xiàn)，露出秀氣的半張臉，和似述情長的水眸。思想中所有的波瀾都在一瞬間偃旗息鼓。

　　“啊！你們來了?！苯河先?，接過花籃，深深地聞了聞。“真好聞，好像，好像寶格麗香水的味道啊！”

　　寶格麗香水是什么味道？周詩謠不知道。不僅不知道寶格麗，江老師身上許多名牌的產(chǎn)品她都不認(rèn)識。劉嘉曾經(jīng)在英語課上，盯著江老師，給她們上了一整節(jié)“時尚課”：看到儲物柜里的包包沒，這是迪奧最新款！看那個，那個耳朵上的耳釘，香奈兒的！還有……

　　還有許多許多，多到周詩謠都記不起來了，總之，江老師人長的漂亮，家世也好，性格也開朗，同學(xué)們都喜歡她。她若是跟吳政在一起，也挺好的。

　　吳政皺緊眉頭，深深凝望著周詩謠，他的小人兒不過幾天，仿佛又消瘦了不少。此時若沒有旁人，真想把她擁進(jìn)懷里，狠狠親吻她的頭發(fā)，鼻尖，告訴她，這些日子，他多么想她?？墒撬荒埽饝?yīng)了周詩謠的父親，決不會跟周詩謠在一起。

　　左卓敏銳得捕捉到病房里奇怪的氛圍，在這里多呆一分鐘都讓她覺得窒息。

　　“吳老師，我們接你回家。東西都收拾好了么？”

　　“哦！我們走吧。”

　　到學(xué)校已經(jīng)很晚了。對于江珊來說，這只是個普通的夜晚，因為作為老師，每年都要送別，送別一批青春，再迎來一批年少，周而復(fù)始，直到退休。但對于吳政來說，這是心死的夜晚，不管他再教多久的書，帶怎樣優(yōu)秀的學(xué)生，許多年后，回想起就在這一天放走了此生摯愛，依舊會心酸淚流。

　　江珊的車隱沒在路的盡頭，李惠媛和左卓默契得借故離開，只留下兩個失意身影，在路燈下靜默對立。

　　“還疼么？”周詩謠先開了口。

　　吳政搖搖頭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就這樣看她吧。看一眼少一眼。

　　“那你怎么不問一問我，疼不疼？”周詩謠習(xí)慣用不停說話來阻止感情的外露，她不安，崩潰，害怕，心痛。

　　“這些天，你都想我了么？”

　　“為什么那天是你把我狠狠撞開，而不是你把我送去醫(yī)院？”

　　“你不是說喜歡我，愿意為我而活么？”

　　“你不要我了。我知道你不要我了。對么？”

　　每說一句，周詩謠就渾身顫抖，起先是輕聲柔氣得，帶著小聲得嗚咽，到最后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歇斯底里得狂吼。

　　吳政捏緊拳頭努力克制著自己，他低下頭不敢再直視周詩謠的眼睛。因為她的眼睛里有深海，有漩渦，若是陷進(jìn)去，就會化作那鎖鏈，帶著她無盡下墜，直到萬劫不復(fù)。

　　周詩謠，那么好，不該屬于他，一個少年殺人犯，一個覬覦青春美色，打著愛情的幌子殺她于無形的流氓殺人犯！

　　后半句話是周父說的。起初他還為自己爭辯，紅著眼告訴周父，他是如何愛她，如何為他們規(guī)劃的未來，如何努力奮斗事業(yè)，以期給她一個安穩(wěn)幸福的人生。

　　可是當(dāng)一個中年男人流下淚來，額前刺眼的白發(fā)訴說著他的蒼老和無奈，訴說著，養(yǎng)育女兒的一點(diǎn)一滴，聲聲嘆息都在告訴他，如果愛周詩謠，就放過她。

　　他心軟了。答應(yīng)了。實(shí)習(xí)日即是分手日。就在此刻，他該不折不扣得履行他的承諾。

　　“對不起?！眳钦荒苷f這么老掉牙的話。

　　“就因為我父親么？”周詩謠不想承認(rèn)，其實(shí)她在聽到父親對她囑咐那些話的時候就有所預(yù)料。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她再熟悉不過。但她不想相信，不敢相信，吳政，這個親口說愛她，愿意為她而活的男人，放棄的如此輕松，如此迅速，連掙扎都不做一下。一定還有別的原因?！澳愀艺f實(shí)話，也好讓我死心。”

　　吳政凝望著她，他只有最后一點(diǎn)殘存的意志能抵抗要命的相思了，語氣也越發(fā)焦躁和急迫：“你要我說什么實(shí)話？你愿意聽什么，我都說給你聽?！?p>　　“你不要這樣模凌兩可！我要你回答我！”

　　周詩謠幾乎是哀求道：“回答我。是不是因為江珊老師？是不是你喜歡江珊老師了？江珊老師很優(yōu)秀，她那么美，那么好，你喜歡她，我一定理解，我一定！”

　　“是！我喜歡她?！?p>　　天??！吳政痛苦極了，如果他成為木偶該多好。說謊話只會長長鼻子，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周詩謠在用刀子割去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