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風(fēng)低頭吞了一口飯，又伸筷子夾了一口菜，盡量不讓方云看清晰自己的神色。
“生日？我怎么過起生日來啦?！?p> “過生日怎么啦。上個禮拜我們部門的林出納給老公過生日，還在至尊KTV開了個包房，邀請了不少同事，我這當(dāng)部門經(jīng)理的去了還隨了個紅包。憑什么別人的老公能過生日，我老公過就奇怪了?！?p> 田曉風(fēng)笑了笑：“你不是說她那樣搞是為了防備老公以過生日為借口，到她的視線之外胡搞嗎？”
“嗯，她這也叫御夫有道。太太出面辦生日PARTY，什么豬朋狗友的局全部歇菜?！?p>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那些當(dāng)天歇菜的局難道就不能延后繼續(xù)，這年頭，防火防盜還能真防得了自己男人搓局？”
“那可不一定。她家老公超過七點不回家要報備，超過九點不回要報告，超過十二點不回，得報警?！?p> “傻女人?！碧飼燥L(fēng)搖了搖頭。心想這生日的話頭像是可以糊掉了，就和方云扯這點夫妻間的事，也算是給她補一節(jié)政治思想課。
方云卻坐到了丈夫的對面，用筷子敲了敲手里的飯碗：“是羅，我不學(xué)她傻。這不提前下班回來給我老公做幾個好菜就算過生日了。還有啊，買了個小蛋糕在冰箱里放著呢，等晚上十一點多，我們也點一下蠟燭，你這生日也就算過了?！鳖D了頓，她吁了口氣，“可惜少華不在，他都要12歲了，還沒見過爸爸過生日呢?！?p> “那小子在老家瘋著呢，巴不得你把他忘掉。”
“讓他好好瘋這個暑假吧，回來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小學(xué)畢業(yè)生了?！?p> “少華有福，有你這么開明的媽。別人的媽這會都在物色各種補習(xí)班，你卻放起了風(fēng)箏。”
“我相信我兒子，就像相信我老公一樣?！狈皆茡P起臉，眼睛里是讓田曉風(fēng)五體通泰的溫情。
“這話我愛聽。今天的菜吃著真香?！碧飼燥L(fēng)不禁笑出聲來，差點噴了飯。
方云伸出手撫著丈夫的臉：“老公，40歲生日快樂！”
“謝謝老婆！”他的左手按住貼在自己臉上的那只已經(jīng)略著粗糙感的手，激動之余有點些許愧疚感泛了上來。說什么桑海滄田，其實所謂的桑海滄田就在自己老婆身上某些不知不覺的變化間，曾經(jīng)這手是多么的柔若無骨，如今……
他決定不讓心間的感慨決堤，打趣道：“方云姑娘，你非得提醒我已經(jīng)40歲了么，為什么不讓我一直25歲下去。”
25歲那會，他已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方云那時候準(zhǔn)備讀大四，在他的幫助下以實習(xí)生的身份獲得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那一年的7月18日，方云說要買菜來他住的地方做給他吃，理由是感謝他的幫忙，不容推辭。那時候，他在音像公司當(dāng)策劃，正值碟片行當(dāng)夕陽西下，為了一個最后胎死腹中的百科節(jié)目音像碟片包裝案子，加班到了夜里11點?；貋泶蜷_出租屋門，只見方云靠在老舊的木沙發(fā)上睡著了，小方桌上的飯菜一動不動，小茶幾上的有一個奶油已經(jīng)開始化掉的蛋糕。原來，這個平日里和他無話不說、手里有他出租屋備用鑰匙的同村妹妹，詐了他，是專門過來給他過生日的。而那一晚，他和她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質(zhì)變，很快，她以女朋友的身份住進了他的出租屋。
“25歲？”這個說法讓她瘁不及防，抽回了貼在他臉上的手。
“嗯，25歲?！彼ξ囟⒅础?p> 終于，她臉頰一紅：“做你的大頭夢哦，還25歲，就該給你過過生日，讓你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p> “哈哈，我當(dāng)年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想這樣就抹過去了啊?！?p> “所以你因這個后來都不贊成過生日？”
“怎么會？我偷笑還來不及呢方姑娘?！?p> “不和你開玩笑了?！彼f道：“一眨眼，我們倆都一把年紀(jì)了?！?p> “那又怎么著了呢？”
“你呀，都說四十不惑，我看你是從來不思不想，談不上不困不惑。”
“不思不想什么呢？”
“你說呢，少華也快要小學(xué)畢業(yè)了，馬上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上了初中，也進入叛逆期，你心里就沒有想法？”
“什么想法？把他摁住，不要讓他長個，嚴(yán)防死守，不要讓他進入叛逆期？”
“我們現(xiàn)在還租著房子呢！”她似乎有些攤開說的決意，語氣里加了些許重量：“比較心是叛逆期孩子的特征之一，你不怕這個？”
田曉風(fēng)聞言，倒也不敢有輕慢心：“老婆，你想說什么？”
“我們該想辦法買房了，老公?！?p> “……”
“以前我們總自我安慰說，家里有兩臺車，雖然也都是十萬上下的代步車，但總歸日曬不到雨淋不著，孩子出門也不比別人低一頭……”
“要是沒有車，他出門就比別人低一頭了么？”
“你別打斷我……”方云突然有些氣急，“是不低，但以后呢，總會有人說，別看他們家有兩臺車，但住的是破出租房！”
“老婆，你？”田曉風(fēng)突然腦瓜子一陣轟響。
“老公，我們該讓自己變一變了，不是嗎？”方云語重心長地說道：“現(xiàn)在房地產(chǎn)還在嚴(yán)控中，房住不炒，新開盤的房子不許高過一萬七千二，限價限購搞得熱熱鬧鬧，但你不覺得這是我們買房的最后機會嗎？這么多年來，哪一次不是調(diào)控越嚴(yán)，過后漲得越兇？再往上漲，我們就更買不起了?！?p> “現(xiàn)在我們買得起嗎？”
“現(xiàn)在少華不需要我們多操心，成績從來不掉出年級前五，我也聽從你的說法，升初中、初高中都沒有問題，只要不出大的變化，能考個好大學(xué)，也就是說接下來的六七年時間，少華的事我們只需要按部就班行。目前我們帳上有近三十萬，我們想辦法再借個一二十萬，能付個首付。我們倆現(xiàn)在的工資，合起來一個月近兩萬五，借的錢慢慢還，月供能供得起，平日里花銷緊點、擠點，是可以的啊，老公？”
方云明顯準(zhǔn)備充足，這一番說詞讓田曉風(fēng)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
“老公？”她伸手抓住他那支肘在桌面上臂膀：“你說呢？”
田曉風(fēng)硬生生地笑了：“你是有備而來啊，領(lǐng)導(dǎo)?！彼料铝祟^，把雙肘從桌面上挪開，使她不得不悻悻地收回自己的手。已經(jīng)垂到桌子底下的雙手落在腿上，不自覺地扯了扯那半截褲管：“你說得也有些道理。然而我們先要借到那一二十萬，而且還得是可以慢慢還的錢才行，而且加上裝修，可能一二十萬還不行……”
“我們可以買新一些的二手房啊，那些裝修不錯的，只需要進軟裝就可以住……”
“而且我這邊……”他沒有理會她插進來的話，可是要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能告訴她《嗨界》雜志已經(jīng)判了死緩，他自己都不知道后面將如何是好嗎？
不能！
“而且你這邊怎樣？”方云撩了一下頭發(fā)，眼神平靜下來，語帶關(guān)心。
“沒怎么。也許，老婆，也許你是對的?！闭f話間，他起身離開，離開這個不想再繼續(xù)下去的話茬，靠坐到客廳沙發(fā)上。
“不吃飯了？”
“不吃了?！?p> “這就飽了？說買房，你一下子肚子就飽了？”方云損了他一句，自己禁不住嘴角也爬上來一個笑。
“瞎說。不是說還有生日蛋糕嗎，我得留點肚子。”說完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
一時間，兩人無語，只剩電視的聲音。
方云只好草草把碗里的飯劃拉完，打掃殘局。等到她把盤子碗筷都拿進廚房去洗，只聽田曉風(fēng)在外面嚷道：“老婆，我去找一下周長鏡，晚點再回來切蛋糕哈”
“好。”方云隨口應(yīng)道。心想，這家伙，表現(xiàn)不錯，一說借錢買房，就緊著去找自己的豬朋狗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