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薇快言快語,有什么不喜歡悶在心里,短暫的失落后決心向巨人澄清真相,話說得有些嚴厲。
六千七百八十九號巨人僵硬地點了點頭,感覺受到了威脅,明明不是他的錯,欲哭無淚。
不管六七八九的態(tài)度如何,懷薇說完了話,扭頭就走,顧識緊追著問:“阿薇,我們?nèi)ツ???p> “即墨?!睉艳钡男那殛庌D(zhuǎn)晴,說話的語氣也輕松自在了許多。
“其實我不過是有一點點害怕而已,也不是很害怕。第一次見尊神難免有些緊張,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用正常的狀態(tài)面對您的,我保證?!本奕嗽趹艳彼麄冸x得遠了才敢小聲說出心里話,“你說的那些,其實我都知道的,大人國雖然不復存在,但那段歷史一直被巨人族銘記,至死不敢忘。我剛才只是為自己的膽怯找個理由而已,并不是真的畏懼厭惡尊神。您放心,六界之內(nèi)再也不會有這類謠言出現(xiàn),我這就回去告誡族民?!?p> “阿薇,剛才的巨人好像在說些什么,你聽見了嗎?”坐在玄甲背上的顧識問懷薇。
“風太大,沒聽清?!睉艳弊焐鲜沁@么說,但她唇角露出的笑意出賣了她。
顧識將信將疑,卻不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又問起剛才的事:“阿薇,你跟那個什么大人國究竟有什么淵源?”
“巨人族是大人國的主要族民,他們生來體型高大,卻妖力微弱,但生意頭腦非常好,總能找到商機,在六界混得風生水起,短短百年之內(nèi)迅速積累財富,成了最富有的妖族,連仙界都要給他們幾分薄面?!睉艳闭f起往事,將當年與大人國的糾葛一一道來,“縱使腰纏萬貫,可貪心永遠沒有饜足的時候,有了錢就想要勢,有了勢就想要權(quán),就這樣,他們一步步地走向了萬劫不復之地,做出了罪大惡極的事。我出手懲戒了大人國?!?p> “是什么罪大惡極的事?”盡管知道這樣問不妥,但顧識實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懷薇沉默不言,這樣的態(tài)度讓顧識直覺這肯定是一件極大的事,不會是小打小鬧這么簡單。
顧識還想追問,半幽阻止了他,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強怕懷薇。
“造神?!睉艳笨粗娧帚露谋砬?,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大人國在籌備造神?!?p> 被懷薇一句話驚得合不攏嘴的顧識驚疑不定地問:“造神?是我理解的那個‘造神’嗎?”
“沒錯,創(chuàng)造神祗。”懷薇肯定了顧識心中那個驚駭?shù)南敕ā?p> “他們怎么敢?神祗由天地孕育而生,集萬物之靈,怎么是區(qū)區(qū)妖族能創(chuàng)造出來的?癡心妄想!”長老這時候出聲,他最先是震驚,然后是憤怒,怒不可遏,厲聲斥責大人國先輩的舉動是異想天開。
“大人國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術(shù)法,名為‘造神術(shù)’。這術(shù)法成功與否我不關(guān)心,但這造神術(shù)極為邪惡,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攫取強大妖族的骨血軀殼。為此,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由不少妖族深受大人國戕害。那情狀慘不忍睹,我當時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直接把大人國相關(guān)的族民盡數(shù)絞殺,巨人一族幾乎被我屠滅殆盡。”懷薇說著當年的事,眼前茫然渺遠,似乎又想起了當時慘烈的景象和自己殘酷的手段。
“阿薇,你說盡數(shù)絞殺是指知情者都被你處死了?難怪,難怪剛才那巨人看見你嚇得瑟瑟發(fā)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顧識想想那場景都覺得恐怖,輕聲問懷薇,“趕盡殺絕是不是太狠了?說不定有些是被強迫的。”
“方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畢竟被神所殺的沒有輪回的可能,是真正的魂飛魄散,我當年沒有半點慈悲,是不是有失公允?”懷薇望著茫茫的海水,不知道在問自己,還是問誰,或是誰都不問。
顧識見懷薇這副模樣,一面覺得巨人族確實可憐可悲,一面又覺得懷薇懲惡揚善,好像并沒有做錯什么。
“尊神無需自責。這事本就有違六界規(guī)則,尊神不過是替天行道,有什么錯?”長老出聲安慰懷薇,他歷來是最講究禮法規(guī)則的,這件事在他看來正是在維護天地間約定俗成的秩序,他認為懷薇一點錯都沒有。
懷薇沖長老一笑,算是道謝,謝謝他的理解,可那笑滿是苦澀落寞,顯然她還是放不下那段過往。
為了轉(zhuǎn)移懷薇的注意力,顧識轉(zhuǎn)移了話題,只聽他問:“阿薇,聽你這么說,大人國的族民似乎工于算計,可剛剛那巨人看起來不像是有心機城府的,反倒,反倒……”
想要找到個合適的形容詞,但苦尋無果,顧識求助地望向懷薇。
“憨厚老實?!睉艳碧骖欁R說出了心中的想法,而后說明了原因,“我毀了巨人族的一魄。”
幾乎片刻之間,顧識就明白了懷薇所謂的那一魄是哪一魄,他高喊道:“靈慧,你毀了靈慧這一魄?!?p> “不錯?!睉艳钡难凵褡兞耍瑥氖渥兂闪松n涼,屬于神的蒼涼,只聽她語氣堅定地說,“沒了靈慧,就會生出妄想,不生妄想,便不會變得偏執(zhí)狹隘,那么他們對這世間就再不會起任何歹念,也無法造成傷害。”
長老說:“這確實最好的辦法,在斬草除根和攫取靈慧魄之間,尊神選了較為仁慈的一個,還是心軟的?!?p> “心軟?”懷薇搖了搖頭,否認了長老的說法,看著她,表情冷峻,眼神空茫,那里面似乎空無一物,又似乎無所不包,“神從來不會仁慈,這是懲罰,賞罰分明才是神。失去靈智的種族最終的命運便是消亡。在這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世間,靈智是較量的籌碼,而我剝奪了他們的生機。這么說的話,你還覺得這是仁慈么?”
聽了這番話,剛才還稱贊懷薇做得沒錯的長老狠狠滯了一下,似乎不能理解所謂神的懲罰。
顧識想要說些什么,但幾次張了嘴,卻都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小甲覺得薇姐姐是最仁慈的。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但是知錯改錯,巨人族犯錯的族民已經(jīng)受到了懲罰,這么些年,也應該可以抵消當年的罪過了。薇姐姐是最公正不過的了,她一定會在合適的時候,將靈魄還給巨人族,重新賜予他們生機。對么,薇姐姐?”玄甲微微仰頭,似乎想要借此得到懷薇認同。
懷薇笑了,真心地笑了出來,她親昵地拍了拍玄甲的頭,夸贊他:“小甲真聰明!悟性真高!”
被表揚了玄甲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不過尾巴搖得飛快,看得出來他很高興,心情非常好。
而顧識和長老因為無法正確理解神的心思,羞紅了臉,他們都知道剛才的沉默說到底就是不信,不信懷薇。
懷薇像是全然不介意剛才的事,又說起大人堂里琳瑯滿目的寶物,說自己只是聽說,以后一定要親眼看看。
一旁的半幽看著懷薇談笑風生的模樣,仿佛一如既往的開朗,心間忽然涌起一陣心疼,針扎一般的疼,極為細微,卻密密麻麻,無孔不入。這樣輕微的疼痛對他來說甚至根本算不上痛,就是難受,無比難受。
這樣的誤會,大大小小,懷薇經(jīng)受了無數(shù)次,半幽也看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忍不住翻涌出一種難言的感覺,又酸又澀,讓他很想不管不顧地把懷薇擁入懷中,藏在最溫暖安全的地方,替她擋下所有風雨,代她承受所有的誤解和謾罵,給她無微不至的保護,可他不能也不會,因為她是庇護蒼生的神,也是他奉在心上的神。
半幽了解懷薇,正是因為了解,他清楚地知道,被保護被同情,是神祜最不屑的事。
正當半幽陷入自己編織的矛盾中無法自拔時,懷薇突然將目光投向他,突如其來,使得半幽來不及收起不自覺流露出的繾綣憐愛的目光,那樣濃烈的情感就這樣被收入懷薇的眼中,讓她那顆萬年沉寂的神心為之一顫。
“阿幽,你會買給我的對不對?阿識那個小氣鬼,居然連幾件寶物都不肯買給我,我再也不認他這個朋友了?!睘榱宿D(zhuǎn)移注意力,懷薇將話題引到剛才說的大人堂寶物一事上,借此平息顫動不止的心跳。
“自然?!卑胗倪B問都沒問便一口答應下來,又柔聲問,“吾神想要什么?”
懷薇一聽半幽這么說,根本不在意什么寶物,扭過頭就急著去跟顧識炫耀:“阿識,你看看阿幽多爽快,你再看看你,小氣吧啦的,虧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不說了,絕交!”
“阿薇,你也就欺負半先生老實?!鳖欁R不想跟懷薇吵嘴,直接忽略她說的那句不知道說過多少遍的“絕交”,轉(zhuǎn)而對半幽循循善誘,“半先生,你不能慣著她。阿薇她最擅長的就是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