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子,聽說臻兒回來了?家里找他都找了一整天了,都怕他受不了慧娘遇害的消息,為他擔心呢?!彼窃儆袀€什么差池,我們可怎么對得起父親大人對他的愛護,有如何與徐謹交代??!”徐立貞心中既怒且急,說話仍然沒有失了分寸。
她本想著等到徐謹回來奔喪的時候,再提老太爺關(guān)于由她照顧臻兒一段時間的話??墒莿偛艔堸i告訴他,他們派到外面的人看到臻兒一進大門,就被徐致修帶著人綁了去。而且下手頗重,完全不似對付一個小孩子,這個小孩子還是血親。
周氏先是一怔,隨即轉(zhuǎn)頭問徐諫:“你們找到臻兒了?”
徐諫心中著急,暗道:“你當著這么多人問什么問啊,裝糊涂不就行了嗎!”
心里這樣想著,面上也就索性真的裝起糊涂來:“兒子一直在這里,伺候母親左右……”
馮薌見他的樣子,心想:“越是搪塞,怕越是知情的吧!”正想著怎樣開口才能讓他無可推諉,便聽到自家的二老爺急著發(fā)問了:
“大嫂子,您要是知道臻兒的下落,請千萬馬上告知。臻兒不見一整天,大家的心也就跟著懸了一天??!”
“二老爺,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有意隱瞞臻兒的下落,還是說我不如你們關(guān)心臻兒,不擔心我自己的孫子的安危?”周氏提高了聲調(diào),語氣里都是不滿。
徐諫在周氏身后聽得心中竊笑,心道母親雖然平日里有些糊涂左性,關(guān)鍵時候可很是口舌便給,主母長嫂的威風一拿,誰能耐她何?
馮薌聽徐立嗣一開口就知道怕是要壞,果然不過一個回合就被周氏駁得無言以對。她不動聲色地靠近徐立貞,徐立貞見她過來,以知她的心思,給了馮薌一個安撫的眼神。原來她在張鵬向她報信的時候,就派兒子立時回去尋找關(guān)押臻兒的地方了。
馮薌沒有在徐立貞身后看到張鵬,已經(jīng)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道最好能多拖延一些時間,等張鵬打聽了確切消息回來。于是一轉(zhuǎn)身去幫自家老爺。
“大嫂,您看您也是擔心臻兒,著急了不是。畢竟臻兒是您的親孫子。他失蹤了一整天,您一定也擔心是不是?二老爺和您一樣的心情啊。這不,一得到臻兒回家的消息就先來稟大嫂知道不是?臻兒可真是太可憐了,今早剛剛得知他娘親的噩耗,下午痛他的老太爺也去了,他小小年紀,可怎么受得了啊!”一邊說,一邊就走到了周氏跟前,一手拉起周氏的手,另一只手拿帕子試起淚來。
周氏被馮薌拉住了手,提了提氣,終究也再也發(fā)不出來。徐諫看著眼里,心道:“母親和二嬸子不是對手啊。您哭不哭的出來另說,倒是也拿出個帕子來,抹抹眼睛啊。這是要被帶著走了啊!”
果然周氏泄了氣,便問馮薌:“你從哪兒聽說的臻兒回來了?”
徐立貞早已經(jīng)也走了過來,拉住了周氏的另一只手。周氏的手肥厚軟暄,手心汗津津的,讓徐立貞一陣惡寒。心道:“我還真學不來二嬸子啊。不過為了給臻兒說話,也不得不勉力為之了。畢竟大嫂是臻兒的嫡祖母,如果她一味的左性不放人,即使是二兄也不能硬來,何況我一個寄居在娘家的寡婦呢?!?p> “大嫂,剛才是我房里的管家從外面辦事回來,正好在大門處看見致修領著幾個管家和小廝把臻兒綁走了。按說臻兒一天不見了蹤影,讓大家擔心,是該略作懲戒的??墒且粊碓奂以庥鋈绱藨K事,咱們大人都悲痛難忍,何況他一個七歲的幼童,二來當下畢竟老太爺喪事為重,總要讓他在靈前披麻盡孝,有什么錯過后在罰不遲啊?!?p> 周氏被自己的妯娌和小姑子牽著兩只手,也有些不自在,不禁回頭去看自己兒子。徐諫便想著先搪塞過去再說:“二嬸子,姑姑,你們別急,我這就差人去問問怎么回事兒。臻兒是我侄子,他如今只有我們這些長輩了,我關(guān)心他愛護他都來不及,怎么會傷害他呢。這不,我也正擔心著啊?!?p> 徐諫語氣異常的誠懇,語音還略帶著哽咽,誰知他話音未落,便見徐致修興奮地跑了進來,待到看見大廳里的人都圍著自己祖母和父親站著,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腳下急急的剎住步子,臉上便要換上一副悲傷的表情,只是轉(zhuǎn)換得太突然,便看起來既奇怪又滑稽。
徐二老爺見他在父親的靈堂里還如此進退無據(jù),輕佻無形,心中不滿,一聲冷哼,鐵青著臉問道:“致修,你把臻兒綁到哪里去了?”
徐致修一個不妨,脫口道:“后院柴房。啊,臻兒不敬尊長,殘害手足,是祖母說要懲罰他的過錯。”
“臻兒自有他的錯,可是你把這么小的弟弟綁到柴房里去,還打了他耳光,難道這就是愛護手足了?”徐二老爺上前責問道,剛才張鵬打聽消息回來,和他大致說了臻兒被綁走的經(jīng)過。
周氏聽了滿臉的不悅,猛地把雙手從馮薌和徐立貞那兒抽了來了。妯娌兩個相視一眼,各自收手肅立,冷眼旁觀。
“哼哼,二弟好大的威風,你把孩子嚇壞了可怎么整。”周氏責怪道。
“致修經(jīng)不起嚇,難道臻兒就經(jīng)得起了?”徐二老爺壓著怒氣反問。
“你責怪我?”周氏怒道:“難道做祖母的教訓自己的孫子都不成了嗎?你看看,看看致修的門牙,這是終身殘疾了,將來娶媳婦兒都要受累的啊。這難道還不是殘害手足?那你教給我什么才是殘害手足?”
“小孩子打架手里本來就沒個準頭,有個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我小時候和阿兄打鬧,還差點被阿兄手里的樹枝劃瞎了眼睛,至今眉上還有一道疤痕??墒悄赣H也沒有因此重罰阿兄,我也從未怨過他……”
“可是你的眼睛好好的,致修的門牙可是漏著風呢。怎么能一樣呢!”周氏其實想的不過是你和徐立業(yè)是一母同胞,這邊這兩個可是隔著肚皮呢,怎么能一樣呢?
這回徐立嗣再也壓不住火了:“那難道不是因為致修不敬慧娘在先的嗎?臻兒出手也是為了孝道,難不成任由人對自己母親口出惡言嗎?這事兒致修的錯還要大于臻兒。畢竟百善孝為先。嫂子也不喜歡不孝的孩子吧?”
“……”周氏一時氣結(jié)。
徐諫趕緊插話道:“二叔說得對。致修也是小孩子性子,理會錯了他祖母的意思。這兩個孩子都該罰。這樣吧,不如各打五十大板:致修不敬慧娘,罰他今晚去跪祠堂;臻兒不敬祖母,打傷大兄,就在柴房里關(guān)他一夜,明天也放他出來為老太爺守靈盡孝。其他的等喪禮過后再說。”一邊說,一邊雙手按著周氏的肩膀,仿佛為她捏按肩膀似的。
馮薌和徐立貞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皆心道:“這就算是各打五十大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徐致修即使不去跪祠堂,也是要跪在靈堂里守靈的。他一個人跪祠堂怕是還能松泛一些呢?!?p> 只是這個建議聽起來不偏不倚,很是可行,徐二老爺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來反駁。
徐立貞想了一下上前道:“這主意行得。只是臻兒奔波了一天,身心俱傷,還是要給他送些吃食和水,多加安慰。另外,他歲數(shù)小,筋骨還沒長成呢,也不能老綁著,會落下毛病的。小輩有錯,咱們罰他們是為了治病救人,是為了讓他們健健康康地長大不是?這樣吧,嫂子是長房長媳,在這里守靈離不開,不如讓小妹代嫂子去看看他?我一定好好替嫂子責備他,讓他認錯?!?p> 徐家老家的風俗,老人過世頭一夜,全家無論男女老幼都是要徹夜守靈的。第二夜起便只須男丁守夜了。
徐諫聽說徐致修打了臻兒,心中暗惱,心道:“不是讓你綁的時候避著點兒人嗎?這可好,不但讓人看見了,還讓人看見你打人。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他心里沒底,怕讓徐立貞看到什么不該看的,按在周氏肩膀上的雙手不由得暗暗使勁,周氏這次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對徐立貞道:“妹子是父親最愛的小女兒,難道就不用守靈了?這事兒我讓諫兒去辦就成了,咱們還能害了臻兒不成?”
“兒子領命?!毙熘G不給徐立貞再說話的機會,立時走過來對各位長輩弓著身子道:“正好侄子順路把修兒送到祠堂去罰跪,也讓他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錯處?!?p> 徐致修滿心不不愿意,拉著周氏忸怩著不肯走。周氏寵溺地看著他說:“修兒,去吧。祖母不會讓你遭罪的。”
話已至此,眾人也不好再說什么了。都想著這回周氏也算是出來氣,以后應該不會再糾纏不休了。畢竟臻兒還有個新貴的父親,諒大房也不敢做得太過分。至于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就得等明早見了臻兒再問個仔細了。
周氏眼看著兒子帶著一步三回頭的孫子從大堂的門口消失了,半晌才收回視線。對面前站著的弟弟妹妹們道:“都請坐下說話吧。這要是叫外人看到了,不得說我這個做大嫂的不慈不愛?!?p> “大嫂言重了?!?p> “大嫂哪里的話?!?p> ……
看到大家態(tài)度謙和恭敬,周氏總算心里好受了一些。這些年上頭又徐老太爺壓著,她只能躲在自己院子里做老封君。如今徐家她最長,可是再沒有人能越過她頭上去了。
待到眾人都坐下了,周氏清了清喉嚨,拿出了長嫂的氣派,道:“咱們聚在一處,本來是要商量父親大人后事的。喪禮辦得體面風光,才是咱們做晚輩的盡了孝心。不料卻為了一個犯錯的小輩浪費了這許多功夫,真是不孝啊!”
話音落盡,堂內(nèi)一片安靜。周氏目光從左掃到右,面上不自覺地現(xiàn)出了一絲絲的得意。
堂內(nèi)愈發(fā)的悶熱,終于,外面雷聲咋起,大雨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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