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后的清晨,天空碧藍(lán)如洗,沒有一絲云彩。滴翠山則是如一個正直青春年華的美人,更加的嬌翠愈滴。
天空高遠(yuǎn),明亮誘人,崖底依然是陰暗的如同黃昏一般。這里東側(cè)峭壁高聳,是以天光遲遲不至;西向的山頭矮一些,倒是還可以看到幾分天色。
秦三拄著赤龍,倚在洞口站立著,望著頭上的一線碧空,目光空遠(yuǎn),似乎在盤算著什么。
洞內(nèi),書兒頭枕著那個包袱,身上蓋著昨晚蓋著秦三身上的那件衣服,身下墊著干爽的柴草,正睡得香甜。昨晚一夜雷雨,一夜無眠,這個少女終于撕心裂肺的痛哭了一場,于破曉時分沉沉睡去。
畢竟是重傷的身子,站了不過片刻,秦三便有些吃不消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心道:“還是太心急了。嘿嘿,自己現(xiàn)在的這副樣子還真是有點慘不忍睹??!”
上一次他感到如此虛弱,還是十年前被徐謹(jǐn)救助的那回。不同的是,那時候他幾乎萬念俱灰,無心求生,才會任由自己落到那般境地。他目下身體的情況,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可是他的心中卻仿佛有著一股子火苗在跳動,鼓動著他振作,推動著前行,讓他刻意埋葬的記憶重新翻涌起來,沖擊著他那顆居安已久的心燥動難靜,好似一匹久未經(jīng)沙場的戰(zhàn)馬,渴望再次披掛整齊,列于兩軍陣前,只待聽到進(jìn)軍的鼓聲便揚蹄奮進(jìn)。
那些黑衣人絕對不是普通的盜賊匪幫。聽他們的口氣好像也不是專門為了血洗清凈庵而來的。那么他們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想到他們殘忍的手段,無情的屠殺,秦三不禁為他們的那個真正的“目標(biāo)”而扼腕:“不知是誰家就要有不忍言的大慘事了!”
雖然他眼下坐困崖底,無能為力。但是傷愈之后,他是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能讓慧娘和這些無辜之人枉死。更不能讓書兒和臻兒姊弟就這么白白的被毀了他們的家和生活。
是以,這場戰(zhàn)斗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不但要戰(zhàn)勝傷痛,救人救己;更重要的是,他準(zhǔn)備好了,不再隱身于這群山的腹地。他要再回到北方去,去到那個權(quán)貴云集,波詭云譎的帝都,給新仇舊怨都一起做個了結(jié)。
如果在那之后,這條命還在的話,那么就讓他終結(jié)在一個屬于他的埋骨之地吧!
秦三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赤龍拄在堅硬的巖石地面的時候盡量不發(fā)出聲響,以免打擾了書兒睡覺。終于他回到了書兒給他用干燥的柴草堆成了一個鳥巢一般的“床榻”,直著傷了的右腿,屈左膝,身體靠著巖壁,借力緩緩地坐了下去。
每一個動作,每一寸距離,對于秦三都是如試煉一般,會牽扯到他不同的傷處。而這個坐下的動作,無疑是最痛苦,即使堅強如秦三,也禁不住疼得緊了牙關(guān),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把赤龍放在腿上,摸索了一下“龍頭”,剛剛還是痛苦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絲溫馨的笑意。這龍頭是書兒摸著黑拿一根粗樹枝幫他做成的。當(dāng)然,早上借著天光一看,不免有些差強人意,也遠(yuǎn)沒有結(jié)實到可以使用的地步。
所以秦三趁著書兒熟睡的功夫,用匕首把龍頭拆開了,重新用藤條固定在在赤龍頂端,再以布層層纏繞,真正把赤龍變成了一根拐杖。做完這平時與他來說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活計,讓他累了一頭的汗。實在是他右臂可用右手卻重傷,左手雖然好使左肩又使不上力,右支左拙的,真真是笨得讓他苦笑連連。
好在總是是完成了?,F(xiàn)在他只需把這根龍拐支在右腋下,便可以站起來了。
當(dāng)然,他是不會告訴書兒他做了這些的。
“書兒,可是書兒以后怎么辦呢?”秦三看著書兒,剛剛舒展了一些的眉頭又不自覺地擰在了一起。
剛剛經(jīng)歷慘事、失去了母親的書兒,從出事兒的那一刻起便表現(xiàn)出了異樣的堅強。無論是在被兇手追殺,還是墜崖之后自己身負(fù)重傷、生死難料,書兒都是應(yīng)對有據(jù),多少須眉男兒都要不如她呢。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哀痛郁結(jié)于心,不發(fā)泄出來,只會傷更甚,會出大事的。是以當(dāng)書兒終于顯露出了合乎她年齡的柔弱,痛哭宣泄之后,秦三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臻兒是男孩子,徐家是不會輕易放棄他的;而書兒作為未嫁的女子,遭遇歹徒,失蹤數(shù)日,基本上就是絕了回家的念想了。
書兒畢竟還小,沒有真正經(jīng)歷過世道的無情。她雖然也對未來可能面對的困境而感到不安,可同時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幸,還在心心念念的盼著臻兒會領(lǐng)著人來救他們,帶她回家。
“臻兒應(yīng)該有信兒了?。∫哉閮旱谋臼潞托宰?,看到禪房窗外的那些線索,不帶人下來查看是不會罷休的。難道臻兒……”秦三閉著眼睛搖了搖頭,不得不止住了繼續(xù)胡思亂想下去的沖動。不能讓那些無稽紛亂的想頭亂了心智。
眼前最重要的盡快的恢復(fù),好送書兒回家。如果那還能是她的家……
“自己何嘗不是心存僥幸呢?”秦三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書兒父親和太爺爺可是為了家族前途剛剛把慧娘犧牲了的,秦三對他們能否不顧世人的非議,把書兒接回徐家,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無論如何,自己的傷好一些了之后,總是要為書兒跑一趟,親耳聽到他們的說法才行。
“她將來可怎么辦才好呢?”想到這里,秦三看向睡夢正酣的書兒,只見她于夢中眉頭微皺著,又長又濃密的睫毛微微的顫抖著,眼眶紅紅的,眼珠動個不停,顯然是在夢境之中。
“書兒是夢見她的娘親了嗎?”秦三的臉上滿是憐惜之色。
正在這時,書兒驀的睜開了眼睛,秦三一驚,卻見書兒眼睛直勾勾地不知看向哪里,半晌,似乎才真正醒了過來。
“三叔?!睍鴥嚎粗约荷砩仙w的衣服和頭下枕著的包袱,知道是秦三做的,有些抱歉的笑了笑,問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過去了。三叔你怎么樣?覺得好些了嗎?還痛得厲害嗎?”
“”你一醒過來就問這么多問題,可見你睡著了也還是在擔(dān)心。你昨天累壞了,怎么不多睡一會兒呢?別起來了,再躺一會兒也好啊。”秦三勸道。
“我睡好了。也不那么累了?!睍鴥赫f著便要坐起來,這一動彈才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痛,關(guān)節(jié)都好似銹住了一般,不由得一皺眉,咬住了嘴唇。
“你慢著點兒?!鼻厝P(guān)切地說道:“那是肌肉過度勞損的緣故,怕是要痛個幾天才能好呢?!?p> 書兒聞言沒有說話,還是倔強地坐了起來,把包袱打開,從里面把已經(jīng)撕得只剩下一片前襟的月白色中衣拿了出來,然后再把包袱包好。她把那片前襟用手比了比,才拿牙齒咬著,把僅省的部分撕成了一大一小的兩條。
秦三只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待看到她把大的那塊扎在了腰間,再把小的那條綁在了頭上,不禁鼻子有些發(fā)酸,知道書兒這是在為慧娘戴孝呢!
書兒戴好了孝。便拿著包袱到秦三跟前兒,不容置疑的示意秦三把身子略微前傾,把包袱在他后背墊好,才道:“我不過是有些勞損就痛成這樣,三叔傷得如此的重,卻重來都沒有喊過痛,示過弱……”
“三叔是個粗人,皮糙肉厚的,禁折騰?!鼻厝Φ溃骸皠e忘了你三叔非常人啊,很快就會好的?!?p> 秦三自嘲道,希望能說些什么,讓書兒不那么壓抑。
書兒聞言又默默地坐了回去,只是低著頭,沉吟不語。秦三有些搞不準(zhǔn),剛要在說些什么。書兒忽然抬起頭來,十分認(rèn)真地看著秦三,開口道:“三叔,我想和你學(xué)本事?!?p> “什么?”秦三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
“我是說,我想做你的徒弟。”書兒的語氣平靜而堅定:“我知道你教給臻兒好多東西,就像書里面的俠士一樣,可以以一敵十,不,以一敵百的功夫??梢园偃f軍中取敵人上將人頭的。我也要學(xué)??梢詥??”
“……”秦三猝不及防,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臻兒從能走路便跟著他。他知道等臻兒長大一些,肯定是要正式收進(jìn)門下為徒的。甚至想到,臻兒應(yīng)該就是他的關(guān)門弟子,此生他既沒有那個心境,也沒有足夠的理由讓他再收更多的弟子了。
可是書兒卻是要比臻兒更早的成了他的徒弟了嗎?
“三叔,可以嗎?”書兒身子不由得向他這邊傾斜了一些,堅定的語氣中帶著懇切。
“嗯……可是,你總是要回家的啊,我得送你回去,你不是剛剛說了親……”秦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三叔你別安慰我了。我認(rèn)真想過了,那個家,我怕是難回去了?!睍鴥悍路鹗窃谡f別人家的事兒一般,面上無波無瀾。
秦三剛剛還在擔(dān)心怎樣讓書兒有個心理準(zhǔn)備,聰慧的書兒卻已經(jīng)自己想到了。他的心里一陣難過,思忖了一下,終于應(yīng)向了書兒目光,道:“好!我答應(yīng)你。但是你也要答應(yīng)我,等我好一些了,我們先回徐村去看一眼。我總要和你的……和你家長輩好好談一談才行?!?p> “好?!睍鴥褐狼厝窍霝樗鲎詈蟮呐?,也不爭辯,來到秦三身邊,對著秦三舉起了她的右掌:“一言為定?!?p> “一言為定?!鼻厝才e起了他纏滿了繃帶的右手,鄭重地和書兒的手掌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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