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窈窕的身影仿佛背后長了眼睛一般,扭著纖腰一閃,卻沒有躲開。那瓦罐正砸在她的肩頭。瓦罐中的水濺了她一臉,半個肩膀頭也都濕了。周圍頓時一陣哄笑。她一把捂住被砸到的地方,低著頭輕輕地“嗚”了一聲。
瓦罐粗重,掉在泥地上,滾了一滾依然完好無缺。
便有那粗俗的漢子喊道:“燕子姑娘,打疼了吧。一會兒去我那兒,讓哥哥好好給你揉揉。”
話音未落,圍觀的人群又是一陣鼓噪。一個矮個子留著鼠須的男子也跟著起哄道:“燕子妹妹,你娘又攆你出來了。你要是沒地方去,今兒個晚上就到俺那去吧?!?p> 這個燕子姑娘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出落得發(fā)濃黑亮,膚色白皙,鳳眼瑤鼻,櫻桃紅唇,水蛇腰,身材修長。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左側(cè)額頭上的一條淡淡的細長疤痕,從鬢角直入眉間,把一條好好的柳葉彎眉截成了兩段。
燕子低首凝眉,似乎吃痛不輕。只任憑周圍人等取笑,水珠順著一縷鬢邊掉下的碎發(fā)滴到了地上,落到泥里連個聲響都不曾有。
這是門口閃出了一個水紅羅衣、酥胸半掩、發(fā)髻凌亂,雙目赤紅的婦人,雙手卡在水蛇腰上,罵道:“跑跑跑,你這個小娼婦在家里鬧不夠,還跑到外面去丟人現(xiàn)眼。還不快把水罐撿回來洗干凈打滿水,你弟弟餓了,做飯!”
燕子聞言,忽然抬起頭來,挺起了胸脯,雙手亦也拿婦人一般的卡在了纖腰之上,一梗脖子,笑著道:“老娼婦生出來的自然是小娼婦。你不用這么大聲的嚷嚷著誰又不知道了?”
“哈哈哈……燕子姑娘厲害?。 ?p> “哦哦哦……小燕子反啄老燕子了,窩里反呀!”
山寨之中日子難捱,圍觀的眾人皆是看戲一般的興奮。
其中一個聲音最大:“九月紅,我就拿這袋子米跟你換女兒,現(xiàn)在就讓她跟了我吧!”
九月紅白了他一眼道:“做你個清秋大夢吧。”
又有人道:“再加上一壺上好的老黃酒如何???”
九月紅呸道:“我家燕子雖然姿色平平,也有我?guī)追诛L(fēng)流。豈能如此便宜了你這個腌臜東西。十壺?!?p> “我還沒有十壺酒呢?!蹦侨艘才薜溃骸熬旁录t,你差不多就行了啊。這都破相了還要得那么貴!”
旁邊一個說話露著風(fēng)的聲音怪叫道:“你說著話可得小心了。她那閨女就是個美女蛇,你不怕半夜里毒蛇從你家煙筒里掉出來?”
九月紅不再理這些粗俗猥瑣的聲音,上前幾步去拉扯燕子。
燕子見她過來,利索地向后退了兩步。九月紅打了一個酒嗝,腳步踉蹌了一下,長裙子差點把她自己絆倒。她只得停了下來,拿手敲了敲前額,才抬頭對著燕子習(xí)慣性的丟了個媚眼兒,柔聲道:“你回來,你偷東西的事兒老娘就不和你計較了?!?p> 燕子也一個媚眼拋回去,語氣也是學(xué)了個十之八九:“姑奶奶沒偷你那勞什子。就不回去。”說罷,一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向村外走去。
九月紅惱羞成怒,在她身后罵道:“又去找你相好的了吧?這是有撐腰的了,敢忤逆了。年紀不大,已經(jīng)風(fēng)騷得不得了,哎喲喲,這可怨不到我身上。我十五歲的時候可是好人家的女兒。哪個像你這般生來就賤啊。你有種就和你那野漢子們過活,永遠別回來。”
燕子對身后的謾罵充耳不聞,徑直出了村,不見了蹤影。
看客們見無戲可看,便紛紛各自忙去了。
九月紅“呸”的一口痰吐在了地上,剛要轉(zhuǎn)身進屋,一個四歲左右的男孩在身后扯著她的衣服,眼巴巴地道:“娘,我餓,我也要吃白米飯。人家都有米吃,就咱們家沒有?!?p> 九月紅在聚英寨是個異類,家里男人沒了,不出活兒就沒有臟物分。她就帶著兩個拖油瓶,在家里操起了皮肉生意。據(jù)說這本是她在山外面的老本行。
九月紅見到兒子,嘆了口氣,頓下了身子,柔聲道:“小龍別急,馬上就有人會送米來了。要不是你阿姊偷了我的簪子,阿娘現(xiàn)在就能給你換米來吃了?!毕氲窖嘧?,九月紅一陣火往頭上竄,呸了一聲道:“女兒都是賠錢貨。你以后別生女兒,要是生了就送人,那都是沒用的東西?!?p> 小龍道:“阿姊有用啊,阿姊昨天還給我拿來糖吃?!?p> 九月紅氣道:“她哪來的糖?定是偷了我的簪子換的。果然是她。等她回來看我不打死她?!闭f著一陣酒氣上涌,又打了個酒嗝。熏得小龍扭著頭直往后躲。
這時候一個粗啞的嗓門響了起來:“喲,一早上就打扮得妖里妖氣的灌黃湯子,連你兒子都嫌了你呢?!?p> 一個穿著打滿了粗布補丁緞子襖的婆娘倚在自己的柴門上,緞襖的領(lǐng)口前襟和袖口都磨得黑漆錚亮的,正是對門錢貴家的婆娘。只見她呲著一口黃牙不屑地道:“你干那營生就在屋里關(guān)上門干,別老出來現(xiàn)眼不成嗎?咱家里可還有小娃子呢。跟你家做鄰居真是到了血霉了?!?p> 九月紅一反剛才的潑辣,對錢貴家的話充耳不聞,拉著小龍進屋關(guān)門。
錢貴家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點沒著沒落的,便對著九月紅家的大門啐了一口,也進屋去了。
燕子離了家門,站在村口看了看天色,只見天色碧藍,晴空萬里,唯獨一朵孤云,潔白柔軟,如同最上好的棉絮一般,漂浮在遠處翠色的峰頂。
她順著村外的小道,穿過聚義廳前的空地,來到西邊的懸崖下面。這里有幾個大小不一的山洞。最大通風(fēng)最好的那個被當做是聚英寨的倉庫。
山上的山賊在山外都有銷贓的點,尤其是綢緞布匹瓷器等精致易損的物件,除非要留下自用,否則都是直接送到外面的中人那里去。所以這偌大的洞穴頭一次裝得這么滿。
三當家齊虎子和四當家王黑臉正在給寨子里的人分糧食,他們手下的人都手持各式家伙,如臨大敵的守著洞口,維持秩序。畢竟這里除了糧食,還有不少百花花的,直叫人晃花了眼睛的銀子呢。
有人看見燕子走了過來,老遠的便笑著打趣道:“燕子姑娘,又來找三當家的了。一天不見就想得慌,誒呀呀,我的個娘。”
燕子柳眉一豎,罵道:“就你舌頭長嘴巴大,趕緊領(lǐng)了米回去讓你婆娘給你塞上吧?!?p> 齊虎子抬頭見是燕子,罵那人道:“還想不想領(lǐng)米了?還有勁兒在這里胡吣,看來還是沒餓著?!?p> 那人頓時低下頭去成了沒嘴的葫蘆。
正在指使著手下稱糧的王黑臉忽然抬頭一笑,對臻兒道:“還不趕緊過去?!?p> 燕子看到那黑臉上的笑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這位四當家的不但臉黑,手也黑得很,落草為寇之前是個皮匠。
齊虎子便對著正在一張木幾上記賬的少年道:“小真兒,錢貴家兩大一小,米升半?!?p> 那少年只點點頭表示聽到了,便提筆在賬本上如此記錄下來。
燕子對著齊虎子嬌笑道:“哪個來找你。我是來找小真兒玩的?!?p> 那個少年認真的把最后兩筆寫完,才抬首對著燕子笑道:“燕子姊姊好?!?p> 那邊王黑臉道:“難怪這寨子里的大小婦人都喜歡小真兒,這讀過書的說話做事和俺們就是不一樣。”
燕子不理會他,徑直走到木幾前面,對小真兒道:“都跟你說了叫燕子阿姊。要不然的話,一連串兒的子子子的,聽著別扭。”
小真兒想了一下,也笑道:“那我就叫你燕姊姊如何?”
燕子滿意的點點頭道:“行。少了一個子,好聽多了。”
這個叫小真兒的少年正是失蹤數(shù)月的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