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機不能帶了,會被定位?!?p> “好,我經(jīng)常去禪修,一去多少天不開機,我的員工都知道,這次我會告訴她們說我去終南山修行了?!?p> “那我的也不帶了,手機這東西,聯(lián)系起來方便,也最不安全,我們這次要盡量不用手機聯(lián)系,只帶小雪那個手機就行?!?p> “嗯,你能請下來假嗎?”
“請不下來就辭職唄,最好請不下來假,我正好去和財務總監(jiān)吵一架遞辭職信,我已經(jīng)恨我們財務總監(jiān)恨了好幾年了。我這樣做,行為會合理得多,是吧?”二姐真會自說自話。
“你可想好了,象你那又清閑又工資高的工作可有多少人覬覦?!?p> “隨便,誰想爭誰爭去,反正我無所謂,我這輩子缺的不是錢?!?p> “好好好,你有錢,你去買三個厚一點的羽絨服,還有運動鞋,吃的喝的,紅景天,巧克力,速效救心丸......這些你買吧,我怕我動靜太大引起注意?!?p> “放心,交給我就行。還有,三兒沒有身份證怎么辦?”
“確實麻煩?!贝蠼銚项^,“我原本把我的身份證給她了一個,現(xiàn)在咱們同時上路,身份證是個問題?!?p> “你有沒有和三兒長得象的親戚朋友什么的?!?p> “有倒是有,我外甥女,莎莎,不過人家才二十歲?!?p> “哎呀,你看看她,現(xiàn)在不化妝,頭發(fā)剪恁短,又瘦了,穿成個嘻皮士,可不就象二十多歲的小姑娘?!?p> 大姐端祥我半天,兩人一起撫掌而笑。
我不禁皺眉:“咋又把你外甥女扯進來了,不好不好。”
“沒事,莎莎她正被我姐禁足,你不知道,她交了個男朋友,那人不但是個二婚,還有倆孩子,家里也窮得要命,我姐快氣瘋了,她正她把莎莎關在家里和她較勁呢?!?p> 兩個人一人一個面包,一邊啃,一邊列清單,要買的,要帶的。當然,兩個人斗嘴是少不了的,二姐說大姐太挑剔,大姐說二姐沒品味活得太粗糙。我躺在床上聽著她倆你來我往地互掐,內(nèi)心少有地平和與安寧。我不是孤魂野鬼,我有她倆,我何其幸運。
兩人商量完,隨便跟我打了個招呼,便分頭而去,就象之前我們的每一次道別。
為了保險起見,接下來的兩天,大姐和二姐都按約定沒有再來。我一個人在屋里呆著,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陽光在窗臺緩緩移動,又從西邊落下。月亮悄悄掛上枝頭,被涼風洗得雪亮,愈發(fā)地圓。它寂寞地看著我,我寂寞地望著它,相對無言。
那幾張寫滿人名的紙,被我燒掉。我不用再去一一求證了,他們都不是兇手,他們都只是營營茍茍活著的俗人,即使再恨一個人,也只是在心里把對方反復凌遲,卻不敢來一次真刀真槍地泄憤。當然,這樣的俗人,也包括我。
那么,真正的兇手會是誰?誰這么殘忍,竟然能做得如此絕決,毫不手軟。兩尸三命啊,最新的新聞里,李怡的肚子里竟然真的懷了孩子。老吳求得了孩子,卻也因此命喪。是我未露面的親生父親幫我教訓了這個不知廉恥的家伙的嗎?可是,我雖然怨他,恨他,但他真在死在我面前,我又心中不忍,難以接受,我們畢竟十年夫妻,曾經(jīng)轟轟烈烈地相愛過,他一直對我不薄。
我的親生父親......為什么老爸只讓我去找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呢?他們?yōu)槭裁磼仐壩??我活了三十多年,自以為是的幸福和幸運,竟然是一個養(yǎng)父母用他們的同情和憐憫給我編織的一個巨大謊言和幻覺......
月亮西斜。
我看了看時間,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背包,關門而去。
順著被月亮照得白亮的水泥路走出去,象在趟一條時光之河,順著河,我甚至聽到水流被腳撩起的輕響,那是對過去的告別,充滿愁悵。
在村口的一座房子后面,一輛車關著車燈,靜靜地停在陰影里,見到我,車子轟地起動,車燈照向我,我快步跑上前,拉開后車門爬上去。不等我關好車門,車子便一頭撞開黑暗開了出去。
二姐扔給我件羽絨服:“冷,穿上?!?p> 借著外面超車而過的車燈,我看了看:“怎么是綠色的?我討厭綠色。”
“衣服有帽子,顏色很配你的。”二姐的回答簡直莫名其妙。
“哦,這樣啊,果然是配我,我就配戴這個綠帽子?!?p> 我躺在了后座,感受著車子的顛簸、轉(zhuǎn)彎和加速。先是在鄉(xiāng)道上走,進入省道,再一拐,又在國道上走了二十多分鐘,停車,聽到滴一聲,車子通過ETC通道,繼續(xù)前行,車上了高速了。我把衣服蓋在身上,帽子扣在臉上,很快便進入睡眠。
獨自在小院里呆著的兩天,我?guī)缀鯚o法正常入睡。每天坐在椅子上,從白天到黑夜,把自己的前半生都想了一遍。許多的往事我以為我都已經(jīng)忘了,但當我真正認真地回望,那些記憶就象是河邊靜靜休棲的水鳥,一旦走近,便嘩然飛起,低鳴徘徊,久久不散。記憶只是蒙了塵,它一直都在。我真恨我那如電腦般強悍的記憶力。我只有困極了才會趴在桌子上眠一眠,在夢里回憶仍在繼續(xù),以為睡了很久,夢里已經(jīng)從少年長成了中年,猛然醒來,一看表,只睡了不到十分鐘而已。
我突然如此害怕孤獨。有二姐在身邊,我能睡著。她就是我的親人,無論她怎么樣諷刺我,揶揄我適合戴綠帽子,我也喜歡聽。反正,我被老吳結(jié)結(jié)實實戴了個綠帽子,還被他搞得惹了一身官司是事實。
我正在夢里和老吳吵架,車門被猛地打開,二姐粗聲大氣地叫:“喂,豬,起來了,起來撒泡尿?!?p> 我怔怔地坐起身,車前方幾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渭城服務區(qū)。出省了。怪不得二姐敢這么囂張了。我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我看她開車時,縮肩伸頭用盡全身力氣踩油門的樣子,就知道她這次不是不恐懼。
我穿上鞋,隨她下車去上廁所。經(jīng)過茶水供應處,泡方便面的味道直沖鼻端,肚子咕嚕嚕地叫,我駐足:“我餓了?!?p> 二姐扯著我走:“拉完再吃,我一泡屎憋了快五百公里?!?p> 我只得跟她去上廁所。我一點尿意也沒有,硬擠出來幾滴,只聽隔壁的二姐弄出巨大的聲響,并伴隨著她的一聲聲痛苦的呻吟。我連忙提上褲子,敲門問她怎么回事。
她在里面罵:“媽的,昨天吃了點辣椒,又憋了一路,今天的菊花快殘了?!?p> 旁邊經(jīng)過的一個年輕女人捂著嘴,強忍著笑,低頭走過去,我隔著門嘆一聲:“一會兒你多做做提肛運動,你要多喝熱水,我去給你打熱水?!?p> “熱水真治百病啊?!彪S著不可描述的聲響,二姐在里面發(fā)出更慘烈的叫聲。
我打了熱水,又買了兩桶方便面,泡上,二姐一瘸一拐地出來,端起水杯哧溜哧溜地喝了幾口水,才勉強挨半個屁股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一會兒你開,我睡會兒,我昨天晚上一夜幾乎沒睡。”
“嗯,好,大姐說她在哪等咱們?”
“下了西安的環(huán)城高速的北出口,有個加油站,她在那等?!?p> 我點點頭,看著對面兩個一胖一瘦正靠在墻邊吸煙的男人。男人都穿著黑色夾克,目光向這邊瞄了兩眼,看到我看他們,連忙低下頭,扔掉煙頭,用腳踩滅,回了他們的車里。我的目光一直跟著他們,暗暗記下了他們的車牌號。
他們?nèi)虥]有交談,動作一致。太可疑了!他們是誰?他們這是在跟蹤我們嗎?他們肯定不是警察,如果是警察,他們早就上來把我和二姐掀翻按倒了。我的案子很簡單,又不是團伙做案,沒有上線下線,無需深挖,沒必要跟著我們一路追蹤幾百公里。
也許是我多心了?是我杯弓蛇影了?他們只是覺得我和二姐好看才多看兩眼?我看了眼二姐,她頭發(fā)篷亂,嘴唇蒼白,兩眼無神,身上的黑色外套毫無美感可言。女人真的是需要衣裝和打扮的。她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就是一個讓男人不會產(chǎn)生任何興致的中年女人而已。當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走在路上,有沒有察覺有車跟著我們?”我又瞄了一眼那輛車,回過頭來問二姐。
“有我也不知道,我光顧著向前開,哪里還會注意有沒有車在后面跟?”
“你看我斜角四十五度那輛黑色奧迪......”
“神經(jīng)病!不看!要是警察哪能讓你安生坐這里吃面!”二姐理也不理我,掀開方便面的蓋子,先喝口湯,挑起面條一面吃一面抱怨:“我什么時候吃過這垃圾玩意兒,連個雞蛋也不買,真小氣。”
“中午,我中午請你吃大餐。”
“唉,算了,我這次跟你出來不是享福的,就方便面吧,只當是憶苦思甜了?!?p> 我食不吃味地把面吃完,把面桶扔到垃圾桶里,拿著鑰匙上了車。我故意從那輛黑車前經(jīng)過,車里的兩個人,一個正在打電話,兩人都很無視我的樣子。
我緩緩將車開出停車位,我看了一眼后視鏡,那輛黑車也從車位上開了出來。我沒有直接上路,而是又開進加油站。
“油還多,到西安再加也不遲。”
“我知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買包紙?!?p> “有紙,我買的啥都有。”
“我去買包煙,煙你買了嗎?”
“你又不抽煙,買什么煙?”
“想抽!”我把車停在加油站旁邊,沒有熄火,打開車門下了車。
只見那輛黑車略作停頓,加速馳出了服務區(qū),我才又重新上車。也許是我多疑了。
二姐躺倒在后座,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嘴里念叨著巴適,閉上了眼睛,催我開車。
我做事是有名的拼命三郎。包括開車。
只要我坐在駕駛位,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可以一直開。我曾自己一人一車一天一夜從廣州開到BJ,就為了參加個幾百萬的招標會。雖然事后,我躺了兩天,腿瘸了一星期,但我從不后悔。我這種不瘋魔不成活的做事風格為我謀取了太多的機會和利益,我深信一點,天道酬勤。
我打開一罐咖啡,一氣喝完,點開手剎,掛上檔,踩下了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