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在落了鎖的柴房中度過了最為惶恐不安的一夜,忍著劇痛拔掉箭頭,撕開衣角就包扎起來。邊包扎邊想著父母俱失的慘劇,哭的不能自抑。哭累了又想既然上蒼沒有收回我的命,我就不能讓他們白死。
夜間絲毫風吹草動俱能驚起我一身冷汗,我不知道這是何處,唯有冷風從門縫窗縫中灌進來,單薄的衣料擋不住寒風,所幸我偷偷的生火取暖無人知曉。
娘親用盡最后的力氣讓我去找外祖父求援,那么我就得活著,尋一個機會逃跑再做打算,好歹我是神霄宗出來的人,絕不能就這么輕易死掉。
大概所有人都遺忘了這個角落,天亮黃昏反復了兩次,我知道過了兩日,兩日未進水米,我的唇起了皮,餓到只能抱緊自己。不知道還要被鎖上多久,靠著房中的干柴我沒有凍死。
這一招實在厲害,我的胃口本來就大,現(xiàn)在已經(jīng)餓得昏頭,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若再無人送飯,只有歸西這一條路。又企盼了一個黃昏,外頭鎖鏈碰撞的聲音清脆猶如天籟,我決定要好好謝謝這個解救我于水火的人,然后向他要一頓飯吃。
奈何遲遲不見推門,我趴在門縫扒門窺探,踹門的力道將我震開,迎面就是一腳,我猝不及防下四肢伏地,手背被踩的險些變形。
“嘖嘖嘖,居然還沒死啊,果然爛命就是好活?!边@個聲音充滿了濃厚的失望。
我以為是慈悲救人的活菩薩,原來不是什么好東西,是狗仗人勢的惡奴,我憤怒之余扭開他的腳,腦袋雖然餓得嗡嗡作響,卻也不忘照著他的臉面原封不動還了一腳,大概想不到我還有這招,他跌了兩步,直接倒在雪地里。能逼我盡力使出這腳的人可不多,他應該感到榮幸。
房門大敞,我跑出去,餓得刨了兩口白雪,入口太過冰涼,我在嘴里含了一會兒,入腹微溫。我將他用腰帶捆成一團鎖回柴房中,還剝了他的外袍御寒,那袍子太大太長,極難掩飾自己的身形,我只能盡數(shù)裹在身上,蹲著踱步躲避來回的下人。
這院子大的可怕,院外更大,一叢一叢的花圃足有我半人來高,我貓腰爬行,過路的婢女常常令我心驚肉跳。我生來就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逃到了何處,只能憑著運氣亂闖。
四通八達的九曲回廊曲折蜿蜒,不時有匆忙的男女來來回回,我繼續(xù)艱難爬行,幾乎整個人貼在地面上行走。偶爾腦袋撞上了石欄,疼的我齜牙。
“如花,你聽,那里好像有人?!庇信晜鱽?。
“哪有人?你看花眼了吧。”旁人漫不經(jīng)心回道。
我嚇得縮成一團,不敢動彈。這一路行至此地萬般艱辛,萬萬不能被發(fā)現(xiàn)。
盡頭處是幾間暖房,我躲在暗處偷偷觀察許久,并無人前來攪擾,我便輕手輕腳閃身進去順帶上了門閂。
溫暖的氣流侵襲,連面頰都舒服了許多,還未回過身時,察覺有什么銳器抵住了我的脊背,我暗暗心驚。
“大膽,誰讓你進來的?”稚澀的聲音雖然悅耳,卻含著滔天怒火。
“是有位大人命令小人來伺候的,一定是走錯了地方,您別生氣,小的這就走?!蔽腋吲e雙手表明自己沒有惡意,因為在神霄宗習慣了伏低做小,認起慫來得心應手。
“該死的東西,馬上滾出去?!奔怃J的匕首扎進了我的后背,原來的傷勢還不見好轉,又添新傷,我痛的咬牙。
好在那人袍子頗厚,刀口不深,我捂著傷口思索著眼前處境,向來官家弟子都不將奴仆放在眼中,我默默承受下來。
“狗東西,還磨蹭什么,快滾!”
我回頭盯著他的雙眼,聞言卻是一愣,即便自小在宗門有打罵,可從未有人將我視之為狗。
“讓你快滾,你回頭來做什么!”他隨手抓起身旁的物件朝我砸了過來。
“大膽,你還敢瞪我!”
雖然我接住了飛來的水瓢,但是瓢中的熱水不可避免的濺在我臉上。但倘若不是皇帝的冤枉,我不會淪為奴隸,更不會失去爹娘。我摔了水瓢將他推翻在地,我名義上雖然已經(jīng)成了奴隸,但我并不是他的走狗,他一次次對我惡言相向到底于理不合。
然而他踉蹌兩步又被自己的衣物絆了一跤,重重撲在地上,更為可怕的是白袍下竟未著寸縷,看見了所有不該看的東西后,我嚇得捂住了眼睛。三師兄說偷看別人洗澡眼睛會瞎掉,實在可怕,我不能讓我的眼睛瞎掉!
他又怒又羞,摸索身邊所有的東西丟我,怒號:“滾出去……快來人啊……”
我連忙撲上去緊緊捂住他的口鼻,又隨手拉扯了件衣服替他遮羞,威脅道:“你給我閉嘴,再敢大聲吆喝我就告訴別人你被我看光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嫁人!”這話我也曾于宗門聽過,雖然月桑待我好,但總有不能顧及之處,于是那些恐嚇脅迫曾一度活在我的噩夢中。
他又嗯嗯哼哼了兩聲,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慢慢松了手,見他一副作嘔的模樣,嫌棄道:“該死的東西,你手上這是什么味道,真臭!”
我回想起這雙手握過馬鞭,刨過積雪,生過火,抓過塵土,好像都沒有洗,決定還是不告訴他為好。
匕首刺入的傷口不深,大概也是他力氣太小的緣故,我輕易就能拔出來,而且血流的不多。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他看上去十分驕傲,像個少爺,沒準和太子有些關聯(lián),我覺得我應該和他打好關系,任何可能都能成為我活著的關鍵。
“你沒有資格知道我的名字。”他頗為傲嬌的揚起下巴冷哼。
我作勢要去扯他的衣服,他一張不屑的臉終于跨下來,卻仍然傲慢:“我叫司徒烈……至于你,你又是什么東西?”
司徒作為國姓,我當然沒有蠢到真的告訴他我的名字,萬一他將我告發(fā),我又要多加一條調戲皇親國戚的罪名,我記著方才似乎聽見了別人的名字,隨口笑道:“我叫如花?!?p> “果然低賤的奴隸,只配得這般粗俗的名字,你給我轉過去,不許偷看。”他貶低之余還居然不忘感慨,我翻身捂住雙眼,他則慢條斯理的穿衣。這個孩子的膚色白得很不正常,毫無活人該有的血色。
我撿給他那件月白繡芙蕖的衣裳被他遠遠拋開,興許是后來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才不情不愿地說:“大人說用奴隸碰過的東西,會生病的。”
他三句話不忘貶低奴隸,我真心不喜歡這個虛有其表的小少爺。我看著自己的手,發(fā)現(xiàn)我還活得好好的,一點病痛也沒有,由此可見大人的話也不能全信。
連日的驚慌與饑餓使我顧不上許多,我厚著臉皮道:“司徒烈,你這里有吃的沒有,我好多天沒吃東西,餓得快要死掉了?!敝灰皇谴笕?,應該都蠻好講話,這是我在外多年積累的經(jīng)驗。神霄宗除了我一個孩子也沒有,通通都是大人,都兇的很。
“有,你在這里等我。”他勾唇一笑,精致的五官多了幾分妖冶。
我抱著肚子苦等了好久,本猜想他是否去報官抓我,他卻一人拖著沉甸甸的食盒推門進來,等將每一道菜肴都擺在我的面前,我對他的欣賞又多了兩三分。
神霄宗著名的夾菜神功已被我練得登峰造極,一頓大快朵頤后打了個嗝,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萬分自豪:“很厲害吧,你不知道,我住的那個地方人多菜少,如果沒點本事的話,每天都吃不好?!?p> 他驚訝之處顯然不在此,只是結結巴巴問道:“好吃么?”他特意吩咐廚子放了天竺來的鬼椒,對方竟然這樣淡定,原來是高手啊。
“吃的太快沒怎么注意,只是舌頭有些辣勁,為了珍惜糧食,我這回就權當驅寒吧?!蔽也滤胝?。
我看見他也對我流露出贊許之意,偷偷吐了吐舌頭,往暖池里舀了幾勺水漱口,唇舌已經(jīng)漲得發(fā)麻。驅寒?我一定是腦子被雪凍壞掉了。
“喂,那水你別喝啊,我才在里面……”他緩緩道,“沐浴……”
我愣了愣,本欲漱口,結果沒剎住水便咽了下去。
他噴笑道:“你是哪院的奴隸,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嗎?我是新來的,因為太過能干,各院搶破了頭爭著要,所以還沒有決定吶?!蔽译S口扯了個犢子,就著溫水,將鑲滿珠玉的匕首洗干凈還他,他已經(jīng)不要了,我便擦干凈留著防身。
“既然這樣,看在我們有些小小交情的份上,我給你指個好去處怎樣?!彼Φ姆滞饬忌疲嫦駛€好人。
“好啊好啊。”我滿心歡喜的點頭,難得碰上這樣一個善類,他既然肯舍我一頓飽飯吃,應該不會太壞,好去處等于好脫身,這種機會怎么能夠錯過。
我簡單洗漱一把,他帶我找到一個年老的嬤嬤,附耳著吩咐了幾句,雖然我沒有聽清,但是瞧見嬤嬤滿面笑容,未來應該十分可觀。
嬤嬤領著我換了一身干凈的粗布衣裳,老臉一橫,指著院里幾口大缸命令道:“天黑前用溪水裝滿,不然別想吃飯?!?p> 我望著近在眼前的水井問道:“可是嬤嬤,這里不是有口井的嗎?”
嬤嬤還算和善的一張臉陡然變色,怒道:“小王爺?shù)拿钅阌幸庖???p> “小……小王爺?是哪位?”素昧平生竟欲將人往死里整,這個理由太坑,我要抗議!
“小王爺是你能造次的?還不快挑你的水,想不想吃飯了?”她的眼中寫滿了抗議無效!
我愣了愣,所以老天爺呀,有口井不讓用,我還得去挑水,這是何道理?
“溪水就在后山,以后都這個時辰去挑,別讓我瞧見你偷懶,我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秀了幾下鞭子,她昂首闊步叉腰走開。
我沖著她的背影做了幾個鬼臉,簡直暴跳如雷。什么小王爺,感情是這混小子耍我玩,我怒將幾口大缸接連踹倒,這才挑著水桶往后山去。極度奢靡的王府金磚碧瓦,雕梁畫棟,怪不得我覺得這里大得很不尋常,原來這就不是尋常的地方。
行到后山,果然有條小溪,我聞了聞身上的酸臭,放下水桶打算好好洗個澡先。
有君如故
我有一只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對他說你該點收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