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分,元承銘才姍姍而來。
鴻臚寺安排的晚宴正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之時,一聲傳報驚醒了幾名官員的酒意,忙整了衣衫垂首跪禮,剛才還裊娜起舞的少女們也紛紛伏首,原本舞樂喧鬧的大殿寂然無聲,殿中惟有云然站立著,帶著幾分酒意,雙頰微紅,眼眸迷醉,目光流轉間瀲滟水波,生出幾分嬌媚的意味。
元承銘跨入殿中,帶著溫和平易的笑容吩咐眾人起身:“本王與汨桑王曾有一面之緣,今日聽聞鴻臚寺設宴款待,就想來湊湊熱鬧?!?p> 鴻臚寺的人自然不敢說什么,忙吩咐了下人安置了座位,恭請這位監(jiān)國皇子上座。
元承銘甫一坐下,目光便落在了云然身上:“汨桑王,前次一別已是數(shù)月,別來無恙?!痹捴须S和,但他的笑臉溫言落在云然的眼中耳中皆如噬骨毒藥,讓人齒寒:“托賴殿下惦記,吾一切安好。”咽下恨意,笑得溫婉自矜。
“汨桑王是我隨朝貴客,本王不敢怠慢,特意帶了美酒來,定要與汨桑王喝上幾杯。”幾名侍從捧了酒壇進來,舞樂聲再起,只是多了幾分拘謹,再無剛才的暢意舒懷。
與元承銘對飲幾杯,云然便借著不勝酒力到殿后池畔靜候,果不其然,元承銘隨后即來。
四下無人,元承銘也再不偽裝,眸中嗜血殺意盡顯,冷笑出聲:“汨桑王倒是送了本王一份大禮,該讓本王謝你還是怨你?!?p> 云然此刻不敢針鋒相對,帶著幾分示弱:“殿下寬宏,是我思慮不周,但確實是想助殿下一臂之力,如今阻礙已除,殿下的前路必是一切順遂?!?p> “汨桑王此話本王不懂,本王何處不順遂了?”元承銘明知故問,語氣頗為自得。
“殿下謙虛了,我只是想替汨桑求個安穩(wěn),以后自當以殿下馬首是瞻?!?p> 如今皇位已是囊中之物,元承銘更是驕慢,無利無用的人自然不會再費心應付,他側目看去,這個唯一以女子之身登位稱王的女人,初見只覺得粗蠻張狂,此刻卻卑躬奴顏的模樣,帶著幾分不屑輕嗤道:“此次我朝叛亂禍及汨桑,皆是我那不爭氣的二哥所為,縱容了秦澤這廝,聽聞日前汨桑王回途中遭人刺殺,想來也是他們所為,如今親手手刃仇人,汨桑王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倒是推得干凈,云然心中一陣冷笑,但口中依然低聲下氣:“不論考量如何,殿下才是我汨桑所擁戴的下一任隨皇?!?p> 元承銘笑得得意,眼中陰鷙卻并未散去,看著云然猶如看著獵物一般:“汨桑王既然有此忠心,本王也當投桃報李了。”他早有野心,說的冠冕堂皇,自然不會給云然拒絕的理由,“汨桑經歷叛亂,又被秦澤所誤,想來整飭宮城禁衛(wèi),重建城中所損皆需要人手,本王便派軍隊入汨桑幫助重建,也可暫時護衛(wèi)汨桑王安全。”
云然如何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不過是找個理由駐軍汨桑,既看住了自己,以防泄露秘密,更是將汨桑掌控在手中,淪為隨朝屬國。此刻,云然更是堅定了要除去他的信念,若他登位,汨桑乃至整個西域,定會腥風血雨戰(zhàn)事不斷。
“多謝殿下?!鄙钌钜鞠?,無人看到她此刻森冷眼神,抬首之時已恢復了卑微之態(tài)。
與元承銘一前一后回到殿中,陪侍的官員正到處找尋他二人,見他們無恙紛紛松了一口氣,并無人起疑。復又坐下飲酒觀舞,既然話已說完,元承銘便也失了耐性,只喝了一杯就離座要走,云然隨著那幾名官員起身相送,元承銘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云然,云然拱手趨奉拜倒,他這才跨步而去。
元承銘走后眾人皆興趣索然,云然也懶得再與那些官員觥籌應酬,來來去去只是毫無意義的敬酒恭維,只一會兒也假借醉了,散了這酒宴。
夜色寂寂,明月高懸,如輕紗一般將驛館內的花木亭閣籠掩,月色朦朧間靜謐沁人,值夜的守衛(wèi)似乎也被這恬靜一分一分催了心寂了意。圍墻之上一抹黑影轉瞬即逝,值守的人瞇眼細看,良久未見動靜,心想許是看錯了。
房中熄了燭火已經許久,黑夜落于每個角落,卻有月色自窗戶映入,鋪灑床前似霜雪,沁涼了這夜色。云然靜坐于桌前,若說沒有睡意那是假的,剛才喝下的酒有著絲縷醉意,但她在等人,也等一個時機。
窗戶輕啟,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進入了房中。
“如何?”云然問道。
一個冷如這月色的聲息,沉沉并無任何感情起伏:“已經送到,他也看了?!?p> 云然起身,回頭看了紗帳深處的床榻一眼,往窗前走去:“準備吧。”
紗簾深處,床榻之上,一只手自輕垂在榻邊,一片濡濕,順著床邊緩緩淌下,在夜色中妖異而詭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