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策馬奔馳千里,夜幕早已降臨。
前方不遠(yuǎn)有一鄉(xiāng)鎮(zhèn),此時燈火通明,好似被一層光暈籠罩。
那光華暈染流轉(zhuǎn),一眼看去清晰可見,多看幾眼卻又模糊不清。
青寒坐在馬背,抬頭仰視夜空。沒有一絲光亮,今夜無星亦無月。
他身披夜色,撫摸馬兒的紫角,雙目深幽平靜。
馬兒眸中紫光微微閃爍,搖動長尾輕撩青寒身后的黑發(fā),走得慢慢吞吞。
走過幽靜小道,兩旁油田金黃,幽涼的風(fēng)兒輕拂而過,它們也跟著翩翩起舞。
前方有四根高柱,共同支撐著一方巨大石臺,其上空無一物。
青寒仔細(xì)看過,每根柱子都用不同色彩的油墨畫了一個人的肖像。
四柱所畫之人氣勢滔天卻又慈眉善目,他身穿一襲黃袍,兩根通白長眉垂在兩肩,一手負(fù)后,一手掐訣,巍然立于云巔之上,身軀筆直絲毫不顯老態(tài),那雙目更是畫得傳神,只消看上一眼,心里自然而然會對他生出尊敬來,其周圍白煙繚繞,仿若置身于仙境。
青寒雙目一凝,眉頭逐漸擰起,此人很是熟悉,卻又記不清在哪里見過。
穿過這里就能進(jìn)入小鎮(zhèn),這就好似是個門戶一般。
再通過一條幽徑。
青灰色的民房,彎曲的小巷,連兩邊夾著的小道都是由青石板鋪成。
一片又一片青色的瓦片,在木頭架子上井井有序的排列著,既不單調(diào)又不乏味。
長街兩側(cè)整齊的掛滿了樸素的燈籠,透出的青光連成一片覆蓋了每個角落。
此地卻空無一人,沒有趙兵,沒有妖魔,無聲無息。
青寒繼續(xù)向深處走去,朦朧的感覺更勝之前那遠(yuǎn)遠(yuǎn)一眺,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平靜。
越是深入其中,就連身體都扭曲,與周圍青光相互融合。
他生出了想要永遠(yuǎn)留在這里的想法。
這城鎮(zhèn)里隱約有一人在極遠(yuǎn)處喃喃,其聲虛無縹緲卻清晰的傳到青寒耳中,仿若情人間親昵的耳語。
“不要再去追逐力量。不用向往愛與寧靜。不需懷抱怨恨與執(zhí)......”
“那沒有任何意義,懷素沒有苦與悲……”
“流連此間,無業(yè)往生……”
...........................
青寒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夜市,行人熙熙攘攘,各家小店里熱熱鬧鬧,卻并沒有打破清靜氛圍,矛盾地結(jié)合在一起。
他獨(dú)立于人流,任由他們擦身而過,心中不起一絲波瀾。
他看見了李家村人,看見了金刀山匪,看見了更多熟悉的,完全陌生的人。
他們均是笑意柔和,身側(cè)都有家人相伴同行,牽著其間的幼子,彼此之間有說有笑,怡然自得。
青寒并沒有把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太久,而是留在一女子身上,便再移不開目光。
那女子是極美的。
她身穿一襲月藍(lán)衣裙,三千柔絲披落在肩,膚若凝脂的手腕戴著一只素白小鐲,即便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間小酒館的角落,也遮掩不住那靜好的歲月,散發(fā)別致的柔和韻味。
青寒走進(jìn)小酒樓,徑直走到一個角落。
他搬來一張木凳,撩開衣擺坐下。
“小二!來一壺好酒,配兩個小盞!”
“好嘞!一壺上好的酒!”
一個中年男人向后廚吆喝一聲,同時又一路小跑進(jìn)去。
他出來時端著一個小盤,上有一個青白酒壺與兩個倒扣小盞,全是由玉石打造,看起來很是精致。
“客官,您的好酒來了。”
小二笑容可掬,將酒壺輕輕提起,又拿出小盞替他斟滿。
“此酒不銘,請客官好生品嘗?!?p> 這人也是機(jī)靈,眼珠滴溜一轉(zhuǎn),又拿出一個小盞替女子斟滿。
青寒露出一絲微笑,拿出兩個碎銀置于桌上。
小二接過碎銀眉開眼笑,目中卻極為清澈,沒有一絲雜質(zhì)。
青寒舉起酒盞輕嗅,此酒之味與其他并無不同,他笑著說道,“這名字因何取得?”
不等小二作答,對面一直保持靜默的女子忽然柔聲說道,“此酒本無名,飲酒人多了,也就有了名字。”
小二識趣離開,去招呼其他客人。
青寒目光卻還停留在小二的身上,口中輕聲如呢喃,不知是對誰說。
“原來是過路旅人,既有似箭歸心,又為何遲遲不歸,反倒在此間流連。”
女子舉起酒盞,袖掩檀口,淺酌點點,素唇微抿,美目飄渺。
“物不是,人亦非,身千回,神難歸?!?p> 青寒收回在那中年男人身上的目光,看著面前小盞盈盈惑惑,直接拿起一飲而盡。
酒入腹中,卻不如青寒所想,沒有清冽灼熱,反而渾濁不堪。
初時只有苦澀之味,比起美酒倒更像劣茶。
沒來得及皺眉,一絲甘甜在舌尖縈繞,緩緩擴(kuò)散,唇齒留香,甘甜怡人。
這酒貌似蘊(yùn)含奇異的力量,撩撥內(nèi)心思緒,無法去言喻,也沒法去探究與追尋。
與那女子一樣,青寒目光飄渺,身雖在酒館,神卻穿過無盡距離到了他處。
一時之間,相對無言。
直到甘甜到了極限時。
這甘甜卻驟然破碎,之前的苦澀回流,更是來勢洶洶。
這苦澀難以形容,強(qiáng)行鉆入四肢百骸,就連心神都被苦味沾染,即便喝下大量的水,怕也是解不開半點。
青寒與藍(lán)衣女子幾乎同時被拉回現(xiàn)實,均是眉間緊揪,互相看了一眼。
藍(lán)衣女子嘴角飽含苦味,話語也帶上了苦澀之味。
“原來公子也是個不能歸家的游子?!?p> 青寒沉默中站起身來,拿出一枚銀錠置于小桌,向外邁步欲要離開。
走到門檻,青寒身子一頓,沒有回過頭,只是遲疑問道:
“你……襄姑娘……現(xiàn)在可還欣喜?”
女子眉間微擰,眼前一時恍惚,一時清明。
她掃過里外不息的人流,最后望著青寒背影,卻是答非所問。
“與公子從未見過,卻感覺甚是熟悉。”
青寒聽罷不再停留,離開酒館繼續(xù)向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長街兩邊的房屋不見,青石小道也沒了接續(xù),似乎到了小鎮(zhèn)的盡頭。
黑夜變?yōu)榘讜儯嗪蚝罂慈?,那里依舊還是夜晚,也仍然是空無一人。
而這一邊,方方田野遍布,道道田坎蜿蜒交錯,許多土院小屋散布在各處。
除了矗立在遠(yuǎn)處的石像有異,也不過是個平常的小村。
此像與那四柱所繪之人明顯是同一人,只是那睥睨天下的威嚴(yán)孤傲,與四柱彩繪的出塵仙意反差太大。
石像前一座黑石臺,上面放滿了果品,還有牲畜的頭顱。
村民們正跪在石臺前,看著一名村姑打扮的女子,她似乎正主持著某種儀式。
這女子與懷素鎮(zhèn)那女子相似卻又不同。同樣的,那蜃妖與她二人各有相似卻也是不同。
青寒舉目四顧,在一塊麥田里,隱約看到人影。
“嗯?”
青寒眉頭緊鎖,走上前去一看。
原來是幾個女童,還有一名男童,正在用雙手刨土。
不過是孩子間的游戲罷了。
察覺到有人過來,他們同時停下游戲,齊齊看向青寒。
他們只看了一眼,又整齊地收回目光,繼續(xù)挖著泥巴。
青寒不甚在意,側(cè)過身來,遙遙看到一棵老槐樹,下面有幾個女童正在蹦蹦跳跳,似乎正在摸高嬉戲。
剛側(cè)過身沒一會兒。
一雙滿是泥濘的小手,扯住了青寒的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