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蘇菲亞道別時已近中午。她本想邀請我共進午餐,但被我婉言拒絕了。我知道她和韓磊還有公事要談。她想幫我叫輛車,也被我謝絕了,我說我還想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
“筱柔,不管怎么樣你都要相信我是真心想幫你。”她最后這樣說,“如果有需要,記得隨時聯(lián)系我!”
“嗯?!蔽也恢罏槭裁醋约簳谶@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可以選擇完全信任她,或許是因為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蘇浩洋的影子。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能讓我聯(lián)想到蘇浩洋。
“我可以知道……”我話說到一半,她向我投來表示疑問的目光,“從這到最近的地鐵站怎么走嗎?”我原本想問的是她當初到底為什么選擇離開蘇浩洋。我只知道她并不情愿那樣做,但就算我問了,她會如實回答我嗎?想想還是算了吧,希望她沒有發(fā)現(xiàn)我言語里的不干脆。
“地鐵啊,你出門左拐過兩個紅綠燈就到了!”她如是回答。
“謝謝!”我向她道謝,然后便一頭扎進了人流里。但走過第一個紅綠燈后,我又折了回來,我要去的地方根本不需要坐地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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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人才市場比工作日顯得冷清了許多,這里是我近半個月常來的地方。雖然工作人員不上班,紅色的顯示屏上還是滾動切換著最新的招聘信息。我遠遠地看了一眼,還和前兩天一樣。沒想到現(xiàn)在的就業(yè)形勢真的有這么嚴峻,但凡有一點名氣的企業(yè)招的不是本科生就是研究生,就連一般性的單位也都要求有幾年工作經(jīng)驗。而我,既沒有本科學(xué)歷,又沒有工作經(jīng)驗,拿什么去和別人拼?
我還是像前兩天一樣灰溜溜地從大屏前走過,但今天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紙質(zhì)公告欄前圍了不少人。我努力擠到人群中央,才知道在這里張貼的都是些勞務(wù)派遣和兼職工作。
張貼在這里的職位自然不能和大屏上顯示的那些比,崗位要求和薪資待遇都不如我預(yù)期的那樣,就連用廉價A4紙打印的招聘簡章都入不了我的眼。但現(xiàn)在不是嫌棄這些的時候,在多方求職屢遭碰壁后,我只能選擇退而求其次了。
四周的人群不多時竟已退去了一半,或許是因為他們的自身條件好,所以配得上更好的崗位。只有那些看上去像學(xué)生模樣的人,還在同我一樣仔細研究那些看起來就像在開玩笑的兼職崗位。原來只有蒙卡爾才會排斥學(xué)生打零工的行為,我在心里想。
“你看,這不就是你上次去面試那個嗎?你還被騙了兩百塊錢呢!”我聽到有個女生在向她的同伴求證。
“對,就是這個無良的模特公司。怎么還貼在這里呢?趕緊撕了吧,別再禍害別人!”另一個女生湊上前來。
我趕在她們自行把海報撕下來之前快速瀏覽了一下上面的內(nèi)容:誠招網(wǎng)絡(luò)主播、活動模特,有意者電聯(lián),然后是一連串數(shù)字,應(yīng)該就是那家“騙子”公司的聯(lián)系方式。
這種崗位絕對不能瞎投,我在心里想,難道他們的人事懶到連一個像樣的招聘簡章都寫不出來嗎?可滿眼望去,在這里張貼的招聘信息又有哪一份是完整的呢?
這一次我大概又要掃興而歸了。我把手里的紙筆收起來,準備就這樣離開。說來也奇怪,或許是連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就在我轉(zhuǎn)身的當兒,有兩個不明來歷的人走了過來。
“你們都是來這兒找兼職的嗎?”說話的是個女人,四十來歲的樣子,體型微胖,震懾力倒是不小。
“你們是什么人?”有兩個年輕人反問道,語氣中帶著警覺。
“你們不用怕!”那女人說著掏出名片發(fā)給我們,“我只是要找一個駐家保姆,包吃包住,待遇優(yōu)厚,你們誰有興趣?”
我將名片接過來,隨意翻看了一下。前程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沒有印象。倒是這個叫夏荷的女人,之前聽凱莉提到過,她是演藝經(jīng)紀人圈子里最有手段的一個,一般人根本不敢得罪她。看來情況不妙,我還是盡早抽身的好。
“荷姐,你是海娜的經(jīng)紀人荷姐?”我正欲退去,就被兩個粉絲狀的人攔住了去路。
“你真的是荷姐嗎?”
“你是不是要給海娜找助理?”
“你看我怎么樣?我有身高優(yōu)勢,還能給她當保鏢!”
一大波熱情的人沖上來,其中還不乏那些一臉油膩的大男生。我從人群中央被擠出去,險些絆倒在那女人腳下。
“不好意思,拿錯名片了!”那女人倒是淡定,“我只是荷姐的一個小助理,來這里想給我媽媽找個保姆。她年紀大了,行動不太方便!”劇情轉(zhuǎn)折太快,那些熱情過了頭的粉絲怕是得花大半個月來平復(fù)心情了。
本來嘛,藝人選助理怎么可能這么隨便!只有張辰浩才會一句話就讓我做了他的“文字助理”。說起張辰浩,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那天我傷了他的心,他會不會還在生我的氣……
我這么一發(fā)愣,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人群都已經(jīng)退去。只有那女人和她的同伴還站著。
“所以你對這份工作感興趣嗎?”周圍沒有其他人,我相信她一定是在問我。
“沒,沒,沒興趣!”我說完尷尬地笑了笑,笑自己的傻。干嘛要回答她呢,直接走不就行了!
“你很需要一份工作吧?”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到的,“其實我是想給自己找個家政助理,我覺得你很合適,而且薪酬也一定會讓你滿意的!”她竟然還知道用錢來誘惑我。
“你招家政助理為什么要用夏荷的名義呢?”我到底是經(jīng)不住誘惑的,但我顯然還識破了她的“詭計”。
“你知道我是故意那樣做的?”她似乎也感到意外。
“我只是覺得好奇,既然你是荷姐的助理,就一定知道謹言慎行,可你卻把她的名片放在包里……”我不知道這樣分析合不合理。
“你果然聰明,看來我的決定不錯,我就需要像你這樣識大體的!”
什么?我識大體?這年代找家政也可以這么草率的嗎?況且她也沒有拿出什么像樣的招聘簡章來呀,別人憑什么愿意相信她!
“我是伊蓮,這是我的名片?!痹瓉磉@就是她讓別人相信她的方式,“下午有空嗎?有空的話就快些上崗吧!”我倒是很欣賞她的爽快,只是我實在是不知道這個人可不可信。
我最后還是按照伊蓮給的地址去了她的住處,并不是因為我已經(jīng)對她完全信任,而是我很好奇,好奇她憑什么就選中了我。有時候好奇是非常危險的,甚至是可以致命的,但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一個能夠與夏荷相抗衡又選擇避開鬧市區(qū)居住的人,應(yīng)該不至于對我造成什么傷害。
伊蓮和夏荷一樣,也是前程文化的演藝經(jīng)紀人,可她卻偏偏住在離市區(qū)不遠的一個老小區(qū)里,或許是因為住在這里更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你還是來了!”她給我開門,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一樣,“這個地方不太好找吧?”她一路將我引進門。
“沒有沒有,”我跟著她換了鞋,“我來過這附近。只是沒想到……”我抬起頭,正好撞見她正色的目光。“沒想到什么?”她問我。
“沒想到……你會住在這個地方?!蔽衣杂羞t疑地回答她,但我最終還是沒敢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撒謊,我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她笑了,帶著我往里面走。“那你覺得我應(yīng)該住在什么地方?像夏荷那樣在酒店租下一整個樓面,還是像凱莉那樣買一套湖景房?”
我沒有回答她,我知道與她討論這個話題沒有任何意義。我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屋子還算通透,只是陳設(shè)舊了一點。不知道伊蓮是不是在這里住了很久,總覺得這里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她的氣息,陳舊的慵懶的氣息。
“您……為什么要找我來做家政?”我突然覺得這個女人的古怪超出了我的想象,心中頓生出一絲恐懼,迫使我在發(fā)問時使用了敬詞。
“因為最后只有你沒走??!”這個回答和我想象的一樣,可我明明只是被她攔住了腳步,“我不太能相信別人,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边@個追加答案勉強能讓我安靜下來聽她繼續(xù)說下去。
“我在這里住久了,本不太想搬出去……”她停了停,似乎在兩秒內(nèi)濾去了一些不愿意讓我知道的信息,“我每周大概會有一兩天回到這里住,所以這個房子需要有人打掃?!痹瓉硎沁@樣,那你為什么不去找家政公司呢?我沒有問出來。
“我不太喜歡托別人,或許是因為性格的關(guān)系,我喜歡親自挑人?!边€真不是一般的古怪,“不用擔心,我會和你簽雇傭合同,按照公司正常員工的待遇給你結(jié)工資,還有你可以住在客房。”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真的嗎?”可好事似乎就在眼前。
當天下午,伊蓮就與我簽了合同,并給了我三千塊錢作為預(yù)支的薪水。我之所以決定留下來做她的“家政助理”,主要還是因為她能給我提供一個住處,好讓媽媽以為我還在學(xué)校待著。
第二天中午,我便帶著些許衣物到了伊蓮的住處。她說過,今晚會回到這里住,所以我必須提前將這里打掃干凈。我雖沒有太多做家務(wù)的經(jīng)驗,上手倒是挺快,僅僅兩個小時,從客廳到廚房再到房間,里里外外就統(tǒng)統(tǒng)變了樣。
終于大功告成了!我在心里歡呼,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還沒等我喘兩口氣,就聽到鎖孔里鑰匙扭動的聲音。這個點,難道是伊蓮?
我走到門口,打算在她進門的第一時間將她手里的衣服和包接過來。然而,門打開的瞬間我的瞳孔足足放大了兩倍。不是伊蓮,那這個男人是誰?!
“姐姐,你回來啦?”那個男人似乎比我還要驚訝,“你今天沒去上學(xué),一直在家等我嗎?”他說的話卻是亂七八糟的。
“呃……”我只是靜靜地站著,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既然他有大門鑰匙,那么我就有理由相信他也是這家的主人。
“姐姐,你怎么不說話,小杰好餓哦,小杰要吃飯飯……”在我手足無措的瞬間,那個男人又表現(xiàn)出如男孩般寵溺的笑臉。
我躲過他的擁抱,又甩掉他的拉扯,最后無奈地躲進洗手間去給伊蓮打電話。電話沒有通,我只能給她發(fā)信息。
信息剛發(fā)出去,沒想到張辰浩的電話竟打了過來?!拔?,張辰浩……”我急于知道他現(xiàn)在的狀況,以及他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然而電話那頭卻沒了聲音。一定是洗手間信號不好,我想著輕輕地打開門張望,那個男人已經(jīng)不在客廳里了。
“喂,張辰浩,你在哪里?”我躡手躡腳地跑到陽臺上去講電話。身后傳來細碎的響聲,我警覺地回頭,竟然還是那個男人。“姐姐,你洗好澡啦?我們來做飯吃……”我看到他手上拿的冷鮮肉已經(jīng)被他搗得面目全非,菜刀還被他拿在手里,看得我膽戰(zhàn)心驚。
“別,別,你先把刀放下……”張辰浩在電話里說了什么我一句都沒聽見,只覺得眼前這個形跡可疑的男人搞不好是入室行兇的。
怎么辦?我的后面是陽臺,這里是四樓,跳下去非死即殘。逃?奪門而出是唯一的方法。
“小杰,”我記得他說過他叫小杰,“你先冷靜一點,我們把刀放下好不好?”我覺得不冷靜的應(yīng)該是我,“等,等一下我再給你做,做飯好不好?”
他好像有認真聽我在說些什么,慢慢地把刀放下,卻還是堵著我的路不放。
“那個,你,你能不能往旁邊一點,讓我從這里走出去……”我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語氣少透露一些恐懼。
他又照著我的話做了。這一次,我會徹底逃脫。
我沖出房間,朝著電梯的方向奔去,但最后連電梯都來不及等就一路從樓梯間逃走了。我在樓梯上摔了兩次,還險些直接從上面滾下來,直到?jīng)_出樓棟才敢大口呼吸。
“郜筱柔!”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的就是張辰浩。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把自己投到他的懷里。“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我差一點哭出來。
“好了,沒事了?!蔽腋杏X到他擁著我的手狠狠地使了一把勁。
“姐姐,你下樓做什么?你不是要幫我做飯嗎?小杰好餓……”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會一路追下來,現(xiàn)在看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似乎和普通人不太一樣。
“你是伊杰?”張辰浩向他發(fā)問。
“嗯,”那男人點頭,“哥哥你是誰?”
“哥哥是……”
“阿杰!”伊蓮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怎么又逃回家來了?”
“媽媽,小杰想你和姐姐了……”叫伊杰的那個男人竟然是伊蓮的兒子!
“筱柔,對不起,這是我兒子小杰,”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他患有輕度智障,還一直幻想自己有個姐姐。我把他安排在寄宿學(xué)校,可他隔三差五就會偷逃回家,今天正好被你遇到了?!?p> 所以這才是她不愿意搬離此處的原因吧?“沒關(guān)系?!蔽议L長地舒出一口氣,假裝自己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了。
“所以,家政助理……你不會介意吧?”她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但既然她說了,我大概需要替自己找一個好一點的說辭。
“我……”我不是介意她有一個這樣的兒子,而是這件事不該當著張辰浩的面說。我了解他,就算我答應(yīng),他也不會答應(yīng)的。
“我想……我可能不太適合?!蔽覜Q定先給出一個模糊的回答。
“那既然這樣,我不為難你?!睕]想到她卻偏偏只讀到了我話語里的否定意味,直接把我給“解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