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照片揣進懷里,齊煜關上了小黑屋沉重的艙門,把連同這個艙門的所有秘密,都暫時置之腦后。
天亮后的景色完全不同,黑屋一側是來時的樹林,被風雪包裹成高達數十米的雪墻,偶爾會有大塊的積雪崩下,露出黑黝黝的樹冠,只有昨日齊煜出來的下端樹隙沒有完全被封死。
每一顆樹的外側都連著巨大的冰掛。冰掛一路在臺地上合并蔓延,連成一片,唯獨避開小黑屋這一塊,從小黑屋另一側的臺地邊緣,斜斜的滑落下去數百米,形成寬度達數公里的雪地冰川,
冰川上的積雪勾勒出上面冰浪奔騰的模樣,一路向下,沒入下面的雪林。
宏偉的冰川和陡峭的石壁,與石原上不散的迷霧隔空相望,中間暴風雪呼嘯,涇渭分明,壯觀無匹,讓齊煜目眩神迷。
混著冰雪,齊煜吃了幾口干糧,準備從樹隙返回堡壘,大不了拼著傷勢大崩爬下去?;蛘咴诒纠镌俑C上幾天,傷勢好多了再出發(fā)。
剛轉身,從樹隙里傳來若有若無的人聲,齊煜的臉色瞬間變了,仔細再聽了一下,確實是有人生傳來,只是好像被林間的風壓了回去,很細很微弱。
齊煜待不住了。之前大戰(zhàn)后醒來,齊煜就沒在現場發(fā)現怪物的尸體,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現在豈不是證實了那怪物沒死。此刻齊煜真是上天無翅,下地無門。
那就是逼著自己跳崖了。
齊煜望著落差如此之大的峭壁冰川,臉上露出慘白的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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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路還是有,只是需要齊煜再大膽一點。
齊煜直接拿筒棍在小黑屋附近撬了桌子大的一塊冰下來,有了現成的滑雪板。乘著冰雪在冰川上直接滑下去。雖然有一定危險度,但仍可以操作。
溜達了最后一圈,喝飽了風雪的齊煜選好坡勢最緩最平坦的地方,坐在冰塊上,用筒棍輕輕朝后一撐,就那么了滑下去。
風雪在耳邊呼嘯,坐在冰塊做成的滑雪車上真是又快又過癮,齊煜刺激之余還是有點害怕。
人和冰不時在冰川雪浪上騰起、飛落,齊煜擔心屁股下的冰車突然四分五裂。還好有驚無險,路線選的不錯,老天爺給面子。
半分鐘不到的時間,齊煜已經飛馳過冰川中段,預想中最壞的雪崩沒有出現。
快接近地面的時候,齊煜扔出棍子,從冰車的右邊側滾了下去,安全著地,只是左臂和胸腹的繃帶上滲出了血,但他感覺問題不大。
帶好快要顛掉的頭環(huán),找到雪地里的筒棍,齊煜向雪林外走去,終于重回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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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雪林和石原的分界線走著,齊煜只希望沿著分界線繞回原來的谷口的路不要太遠。但是望著更加陡峭的巖壁和巨大的冰川,齊煜不敢奢想。
加快了腳步,齊煜要趕緊離開這不可久留之地,就憑這現在這樣的條件,碰到怪物只有死路一條。不知道走了多久,齊煜一直沒有停下來休息,只是頭越來越沉,身體越來越重,左臂濕潤熱熱的一片。
齊煜喘著粗氣停下來,望著左臂繃帶上浸開的越來越大的血漬,頓時頭昏眼花起來,最后眼睛一黑,再也支撐不了倒了下去。
不知道昏倒多久的齊煜,被一陣沙沙的踢動石米聲音驚醒了。
天色已經昏暗,齊煜努力轉動頭部睜開眼睛,模糊的視野里面中看不見有什么東西。齊煜心里大急,莫不是那怪物摸過來了。努力挪動身體,齊煜想站起來逃跑,身體卻重若千斤,紋絲不動。
聲音越來越近,終于一個纖細的身影穿過迷霧,出現在齊煜身邊。
原來是個人,齊煜松了口氣。無論好人壞人,總好過被那無形怪物爆頭碎身。
認命地閉上了眼睛,齊煜半昏半醒中感覺到身體被不斷的觸動,好似還聽到那人說了句什么,隨后身體在地上被拖動著,好在身下是厚厚的石米,沒有更多的痛苦。
挺了一段路,齊煜終于支撐不住,完全進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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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被一陣香味驚醒,齊煜也醒了過來。
這是在屋子里,上面是木板拼合的屋頂,粗糙的木紋顯示沒有經過任何處理。木板拼接的地方看起來還算細致,填充了一些黑色的東西。
瞅完屋頂,齊煜完全醒了過來。身體傳來奇怪的觸感。這是,被扒光了吧。
右手被什么冰涼的東西裹住了,手掌忍著疼痛稍微握緊了下,軟滑濕潤。費勁地把手拿到眼前,上面的繃帶已經被拆掉了,裹著厚厚一層黑色的東西。左臂也沒有痛了,上面的血漬沒有了,換上了新的繃帶,只是這繃帶看起來跟之前的有些不一樣,齊煜也無心探究。
齊煜費力的抬起頭,想確認下四周的情況。有人救了自己,齊煜顯然不會再擔心更多的危險,只是想確認下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再看看是誰把自己救了回來,當面致謝。
正在與自己較勁間,齊煜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外面?zhèn)鱽?,趕緊停下重新閉上了眼睛。
咣的一聲,門被重重地推開。腳步聲移到房間某處,又快速移動到齊煜床前來,醒來時聞到的香味也更加濃郁,而且聞起來很熟悉。
好吧,那是自己的干糧,被煮了的干糧。
齊煜閉著眼睛有點無奈。
一雙冰涼細滑的手撫到自己的額頭,傳來一陣若有若無清新的香味,是清新的自然花香,有些特別。齊煜都忍不住睜開眼睛了,就聽到身邊一聲有些沙啞卻無比嫵媚的女聲大聲響起。是女醫(yī)生吧,齊煜想那還好。
女聲剛落,齊煜就聽到門外遠處一陣急沖沖的腳步快速接近,停頓了一下,就沉重的走到了齊煜身邊。接著又是一雙粗糙熱乎乎的手重重落在自己額頭上。一身汗味,是個男的。
男聲和女聲,用齊煜聽不懂的語言交流了幾句,那男的腳步就出去了。
門又被關上了,腳步又走到齊煜床前停下,卻停了很久沒有任何動作,煮干糧的味道倒是越來越香。
齊煜肚子估計也餓壞了,就順著齊煜想吃的念頭咕得響了一聲。
然后喉嚨也不爭氣的咕咚一聲咽下去一口口水。
接著,就聽到床前忍不住的一聲輕笑。
咦,這就尷尬了。
齊煜無可奈何的睜開了雙眼。
眼前一位頭戴鮮荷花的白皮膚異族女孩正單手舉著碗。
大大的眼睛襯著濃黑眼影嫵媚半掩;涂朱的嘴角滑起一個弧度。
對著自己,似喜似嗔,似笑似嘲。
女孩看見齊煜裝睡被拆穿,張開口向天空大笑了幾聲,端起足有齊煜半個頭大的粗黑大碗,仰手將碗里的煮干糧全倒進嘴里,一口氣不停,邊喝還邊從鼻翼里時不時冒出嗯嗯滿足的聲音。
齊煜躺在床上,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變身的女人,或者裝成女人的女孩。想起自己的老婆絕對是個合格的吃貨,如何在外人面前效率又不失優(yōu)雅把胃裝好,是她的絕技。而眼前的女孩,眼圈下的眼影打得再厚,都擋不住自己的直白的年輕。
女孩走到桌子旁把空碗重重摜了下去,似乎是注意到剛才的失態(tài),停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臉上換了兇惡的模樣。齊煜看見女孩裝小大人,忍的全身生疼,畢竟是被專業(yè)練過的,不想笑絕對不會笑。只是齊煜咬緊的牙關肌肉,都都看出他憋得有多辛苦。
女孩看見這樣子,反而索性不再裝兇惡了。卻換了副冷淡的樣子,拿著撿回來的筒棍和頭環(huán)走到他面前,揚了揚尖尖的下巴,嘴里又冒出一句齊煜聽不懂的話來。
齊煜猜想她是不是在問這兩樣東西是從哪里來的,就低下頭沉默,表示不知道,因為言語不通真的沒辦法交流。那女孩也不在意,又掏出兩張東西擺到齊煜面前。
是妻子留給自己的照片。齊煜掙扎著起身要去搶,女孩卻露出一絲蔑視的笑容,輕輕伸出一只手指,將齊煜摁了下去,之后作勢竟是要把那兩張照片撕掉。
齊煜急的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半邊扎著繃帶的身子都露了出來,女孩警惕又羞惱地往后讓了一步,收回了照片。
坐起來的齊煜,摸了下毯子里,自己穿著條短褲,拽了一下,扎得還挺緊。于是先開毯子掙扎著準備下床,只不過隨著身體動來動去,包扎的地方慢慢又滲出血來。
女孩見勢,顧不得羞赧,將照片慌忙遞向齊煜,驚慌的搖著手,制止他起來。
齊煜喘著粗氣,平靜滲著冷意的雙眼緊緊的盯著她,推開女孩遞出照片的手。女孩有點慌,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辦。
費了好一番力,傷口又掙開了不少,齊煜終于站到了地上,氣有點喘不上來,身體竟惡化至此。
但那又如何。
有人懷疑這武器來歷不明,齊煜沒辦法解釋。這武器是他與不知名的戰(zhàn)友用生命并肩戰(zhàn)斗過的證據,大家都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齊煜覺得很有必要盡可能向對方說明。
走到放著筒棍和頭環(huán)的地方,齊煜帶上頭環(huán),心思回到了那個血霧與恐怖紛飛的夜晚。
自顧自走到屋子中央的空處,齊煜端起筒棍,對著前方的空無一物,半蹲下,擺出瞄準的姿勢,又作出扭動開火的手勢。
那女孩驚出一聲,卻沒有見到任何動靜。
做出開火的姿勢后,齊煜又挪到對面,腦海中浮現出那怪物猙獰的巨爪和觸手。按照記憶中的樣子,齊煜晃動著身體,僵硬著左右搖擺,做出向對面虛擬的戰(zhàn)士兇狠撲殺的樣子。
再次扮回戰(zhàn)士,齊煜扭動槍做出幾次開火的姿勢之后,拔出短刀撲向對面那莫須有的怪物,然后身子突然停了下來,仿佛被擊中倒在地上。
倒地的那一瞬間齊煜感覺又回到了那個獨面怪物以命搏殺的夜晚。
最后齊煜慢慢爬起來,拾起筒棍,收刀入鞘,走回正啜泣哀悼的女孩的面前,抽出女孩手里的照片,把武器放回女孩懷里,躺回床上再也不說話。
這不是賭氣,而是為戰(zhàn)友不為人知的犧牲悲哀。
凝視著手里的照片,不再理會女孩的叫喚,齊煜仿佛怎么也看不夠照片里妻子和小家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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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整天都沒有見到那個女孩,也沒有其他人進來。
唯獨一次進來給他換紗布繃帶的,是個看起來年邁粗獷,手腳卻很麻利仔細的男性老戰(zhàn)士。老戰(zhàn)士身材高大魁梧,膚色卻跟那小姑娘不太一樣,反而更像馬克那群人,一身焦黃的皮膚。當然這些人包括小姑娘都像是異國他鄉(xiāng)的地球人,不像怪物那樣一看就不是地球物種。
值得一提的是,老戰(zhàn)士頭發(fā)很整齊很干凈,胡須好像也刮過了,下巴光光的。脖子上一圈很顯眼的傷疤,坑坑洼洼,鮮紅扭曲,像被燙紅的鐵絲在脖子上扭過。他頭上帶著用來識別怪物的頭環(huán),關節(jié)四肢的護甲,腰間的短刀,這些跟齊煜曾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們一模一樣。
唯獨他手里的武器不是筒棍,反而更像原來那個正常世界里的步槍,卻大很多。啞光泛著黑灰金屬質感的槍身殺氣四射,熟悉的機械感卻給了齊煜久違的親切。
換藥的時候,那槍就靠在床邊,齊煜不禁伸出手來摸上槍身,臉上的表情好像也解凍了。
老戰(zhàn)士也不在意齊煜動他的武器,像齊煜這樣的,就算身體完好,三四個也不在話下,更不要提齊煜現在這么慘。那天老戰(zhàn)士自己從門縫里偷看到的,小艾柔一根指頭就把齊煜摁了下去。
只是后面的場面就不太好看,那天屋子里齊煜的表演很笨拙,卻透露出悲壯的信息,讓人惋惜。而小艾柔這幾天走到那里都是憋著一股氣,身邊的人做事稍微慢一點就慘了。這眼前的重傷男子,是小艾柔發(fā)飆的罪魁禍首,卻倒也是真正的男子漢。
老戰(zhàn)士換完了藥,就坐在一旁看著齊煜撫摸著他的愛槍,微笑著掏出一個砂紅色陶制的兩耳小壺,喝了一口里面聞起來像酒的東西,看著齊煜也不吭聲。
齊煜知道藥換好了,就是不舍得丟下手中的槍,恨不得自己扣上一梭子。
要是那天人手一桿這個槍就好了,估計就是另外一種結局,那無形怪物的防御實在是堅固,只有身體上那些大腦是弱點。有槍在的話,不管怪物再高,一梭子過去,總會爆掉幾個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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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玩了一會,齊煜槍口朝外將槍遞回給了那位老戰(zhàn)士,臉上回復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老戰(zhàn)士背好槍正準備出去,看齊煜這么冷漠,本欲邁出的雙腿又退了回來。
走到閉著雙眼的齊煜身旁,老戰(zhàn)士用槍托推了推齊煜。齊煜睜眼有點奇怪看著他,大家又聽不懂互相說的話,有什么好掰扯。
走到昨天女孩留下的大碗旁邊,老戰(zhàn)士學著女孩昨天喝煮干糧的姿勢來了一套。擠眉弄眼的表情讓齊煜為之一樂。
看著齊煜有點笑了,老戰(zhàn)士又雙手在眼睛上揉動裝出哭泣的樣子,跑出了房門,齊煜看的尷尬不已簡直別扭極了,這是行為藝術版的投訴嗎。
老戰(zhàn)士走了回來,站在門口,左拳在右胸行了個禮,向齊煜點了點頭關門離開了。
齊煜明白老戰(zhàn)士的意思,那女孩昨天太難為情沒回來,老戰(zhàn)士估計是她的長輩,演了場戲,替她賠禮道歉。
跟小女生有什么置氣的,只是自己這些平凡人不甘心被人蔑視看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