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看到了范雨。
就在中醫(yī)院旁邊,一間小小的理發(fā)店門口。
雨霖理發(fā)店。
范云驚訝地發(fā)現(xiàn)。
范雨原先一頭黑得發(fā)亮的頭發(fā)已經染成了黃毛,其中,兩邊各有一綹酒紅色的,一綹淺藍色的,在一堆黃毛中,看上去格外醒目。
范雨下身穿著一條寬褲腳的大喇叭褲,蹬著一雙尖尖的男式褐色皮鞋,上身穿一件條條花的線衣,外面穿著一件緊身收腰小皮夾克,若是再給他配上一個墨鏡的話,形象,就跟鄭伊健差不多了。
范雨剛用掃把將一些散落地面上的頭發(fā)掃到一個角落里。
掃完,從店中走了出來,伸伸懶腰,踢踢腿,范云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這才幾天?
范雨前些日子不是還吆五喝六地吵吵著要跟玉成合伙買班車的嗎?
怎么現(xiàn)在跑到城里來了?
范雨也看到了范云,他忙笑著對范云道:“哥!你怎么到這里來了?!?p> 范云“嗯”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看看店里。
店里,一個臉蛋微微朝下,俯著脖子與上身的女孩子,正準備幫躺椅上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刮胡子。
范云認識她。
這個女孩子居然是梅霖。
梅霖也看到了范云,她靦靦腆腆朝范云一笑,低下頭,繼續(xù)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梅霖拿起工作臺上的一只肥皂盒,倒了一點點水進去,然后拿起一把圓形的白毛小刷子來。
她用小刷子蘸著肥皂水,將那個客人的胡子茬仔細地刷了一遍,接著,給剃須刀換了一張新刀片。
范云看著她的手頭活,沒說話。
范雨也看著。
梅霖左手捺著那個中年男人唇角周圍的皮膚,用著暗力將那些松馳的皮膚,朝一個方向拉緊,右手的剃須刀隨后跟上。
“噌,噌噌噌……”
梅霖的刮刀在那個男人的下巴上、唇角外不停地跳動著,那個男人緊緊抿著嘴唇,閉著雙眼,臉上掛著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
梅霖的刀功不錯。
割韭菜一樣的刀法。
她將剃下來的胡子,在旁邊的毛巾上輕輕拭了拭,繼續(xù)給那個男人刮剩下的部分。
剃須刀如蜻蜓點水般在那個男人的臉上,鼻梁上跳躍著。
她的手藝頗有了幾分火候。
刮完臉。
梅霖腳下用力,踩著踏板將躺椅扶正,又看了看鏡子里的客人,輕言細語道:“你看這樣行嗎?”
“嗯!可以了,就這樣吧!”
梅霖拿起一塊大海綿,又幫那中年男人掃了掃脖子里的碎發(fā),然后解開罩在他身上的白色圍裙:“還要不要沖下水?”
那男人左右扭了扭腦袋,一邊用手胡摟了兩把脖子,一邊站起來付錢:“不用了,等下就回家洗澡換衣服了?!?p> 梅霖收了錢:“慢走!”
她轉而看了看范云,忙了一陣子,此時才有空跟范云打招呼。
但是,梅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稱呼范云。
直呼其名吧,不太好。
跟范雨剛才一樣,叫范云一聲哥吧,又為時尚早。
這話從何說起呢?
老實交待。
交待就交待。
還是那一次。
那一次,她跟著郵政所長夫人到范云他們村子吃酒,后來上范云家相過親后,她沒有相中范云,反倒看中了范雨。
不是范云不好。
而是她覺得跟范雨更有共同的話題。
晚上坐席的時候,范雨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了,坐在了她的旁邊。
范雨不但坐在了她的旁邊,還一個勁的幫她拿碗筷,拿杯子,倒飲料,盛辣椒醬……
對了,之前,她還吃了范雨硬塞到她手中的一只桔子。
“這個人!”梅霖看著替自己忙活著的范雨,心里笑了一下。
酒席上,她和范雨聊起來才知道,范雨的歲數(shù)居然與她的一樣大,兩個人是一年的不說,就連生日也在同一個月,上下相差僅僅一天,范雨大她一天。
在這樣巨大的緣分面前,之前她對范云的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好感又算什么。
所以,當李恭堂老婆與郵政所長夫人問她對范云的印象怎么樣時,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看不上范云。
當然,她也不能對她們說就在剛才,自己看上了范雨。
這樣多不好啊!本來是相哥哥的,卻看中了弟弟。
她多么希望她們能夠神奇地陡然開竅,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能對自己提一句:那,你覺得范雨怎么樣?
可是,李恭堂老板與郵政所長夫人都沒有提。
那么,她總不能自己給自己介紹吧?自己把自己介紹給范雨,說自己沒看上他哥,卻很愿意做他范雨的女朋友。
那多丟人。
由此,她甚至有那么一點點恨李恭堂老婆與郵政所長夫人了,恨她們的不解人意。
不過。
范雨沒有讓她失望。
吃完了喜酒的第二天,范雨就跑到她上班的理發(fā)店來找她了,當時,她正拿著電推剪幫一個男客推頭,范雨骨碌碌轉著眼珠子就進來了。
剎那間看到范雨的驚喜,讓梅霖激動得一推子下去,將客人頭頂?shù)念^發(fā)深深地鏟了一大塊下去。
這小伙子!
深得妾意。
范雨還故意假裝不認識她,他一屁股坐在大鏡子前面:“老板,洗頭!”
一個腮上長著兩點雀斑的小妹就過來,站到范雨的身后:“洗什么洗發(fā)水?”
范雨看著鏡子里的小妹,頭也不回,用手指指旁邊的梅霖:“我不用你,我要她洗!”
好!
好!
我給你洗!
梅霖幫那個客人把長碎改了個短碎,她將客人頭頂那塊被她鏟下去一塊的頭發(fā),用牙剪一下下找齊,最后剪完一看,雖說多少有點差強人意,但好賴也還可以交差。
那個客人倒沒怎么在意,他還以為,梅霖就是這個風格,就是這種操作。
他以為梅霖屬于那種一眼不合,鏟掉一塊再說的風格。
梅霖把范云摁在椅子上,給他全套服務了一次。
梅霖先是趁她那個老板娘師父不注意,摁了一把最好的洗發(fā)水抹在范雨頭上,她一只手拿著水瓶,一只手在范雨頭發(fā)上揉著泡沫。
范雨嘴角帶笑,在鏡子里看著她。
那種很壞很壞的笑。
梅霖抿嘴一笑。
梅霖邊打泡沫,邊替范雨抓著頭皮,兩把下去,把范雨舒服得骨頭都酥了,他瞇著眼晴,心里默默幫梅霖打著拍子: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梅霖把范雨抓得飄飄欲仙了。
抓完頭發(fā),她又為范雨做了一個頭部按摩,梅霖的兩只滑溜溜的小手用力捺著范雨頭頂上的穴位,舒服,簡直不要太舒服。
按了好一會子,她又將雙手轉至范雨的雙耳,用手指挾住了往上一提一拉,再往回一帶……
范雨覺得自己的耳朵,真是一對幸福的耳朵。
按過之后。
沖水。
重新坐回來。
梅霖雙手握成拳頭,指節(jié)用力壓在范雨的肩井穴上,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從范雨的雙肩直透頭頂,大腦皮層的神經未梢感覺到了一種酣暢淋漓的愉悅。
爽歪歪。
梅霖那個老板娘師父一邊替一個女性熟客做著發(fā)卷,一邊擰著眉毛看了看梅霖,她的表情是在說:有沒有必要搞這么久???快點搞兩下把他打發(fā)了,那邊還有客人等著剪頭發(fā)呢!
可是她又不能說,洗頭也是客。
她懂什么。
梅霖悄悄地對范雨說:“晚上九點半,我下班?!?p> 懂了。
晚上九點半,范雨準時出現(xiàn)在理發(fā)店門口,他沖梅霖招了招手,指指旁邊一個大雕塑那里。
梅霖點點頭:明白。
終于等到梅霖下班的范雨,毫不客氣地就將她裹進了自己的風衣里。
不必客氣,客氣的都是傻子。
他低著頭,一口氣在梅霖紅紅的臉蛋上啃出了許多的牙印子。
兩個年輕人抱在一起,談人生,談理想,談未來。
談了很久很久……
范雨建議梅霖不要再跟著師父干了,出來自己干,這樣,不但他可以天天跟梅霖在一起,而且,也自由,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自己的生意自己說了算。
梅霖本來開始有點猶豫不決,怕虧本,怕冒險,心里沒底。
但是她又覺得范雨說得好:就是租個鋪子的錢嘛,你這個又不用什么本錢,咱先開個小理發(fā)店干著,一邊賺錢,一邊慢慢添置東西,相信我,一定沒問題,真的,鋪子我都看好了,也談過了,就在中醫(yī)院門口那里,那里離一小、一中都很***時過路的人也多,肯定能行。
范雨辦事效率很高,他是個實干家。
能行。
范雨的話讓梅霖鼓起了勇氣,趁熱打鐵,第二天她就跟師父說了自己想單干的事情。
師父倒是也沒說什么,雖然心里十分不痛快,但是梅霖說了,她這個月的工資就不用開了,算是她送給師父的幫工。
那還能說什么。
小鷹長大了,翅膀硬了,終歸是要單飛的。
干什么事情都要趁熱打鐵,范雨說的。
一鼓作氣,梅霖與范雨的小理發(fā)店就開起來了。
不過,取名字的時候,讓范雨與梅霖傷了些腦筋。
范雨拿著紙筆,想了又想,他覺得自己應該把這個代表自己和梅霖今后幸福,萬里路上第一站的小理發(fā)店名字起好。
他想把兩個人的名或姓嵌進去,組合起來。
“唰唰唰?!睂懞昧?。
“給你,梅霖,你看看,怎么樣?”范雨得意洋洋道。
梅霖接過來看了看,一下子被他氣樂了。
梅雨理發(fā)店。
雨梅理發(fā)店。
雨霖理發(fā)店。
霖雨理發(fā)店。
都跟雨有關,范雨的潛意識里一定是覺得這個小店距離旁邊一家五金雜貨鋪不遠,覺得這塊地一定是五行缺水,所以才取出了這么幾個名字。
不過,在梅霖自己認真的想了幾個什么青春、飛揚、老地方理發(fā)店的名字后,決定還是用范雨提供的其中之一。
她慎重考慮了一下,覺得雨霖理發(fā)店,聽上去還可以,雨霖——雨林,代表客人在這里理過發(fā)后,頭發(fā)就會像熱帶雨林里的植物一樣,很快又長出來了,這樣,她不就很快又可以掙這個客人又一次的理發(fā)費了嗎?
雨霖理發(fā)店。
開這個店,范雨并沒有投資,他哪里有什么錢。
范雨就回家跟老爸老媽要,老爸覺得范雨的話不靠譜,但老媽相信。
但是當她聽說范雨會剪頭發(fā)的女朋友,居然是上次前來相親的梅霖時,老媽有點懷疑。
因為李恭堂老婆已經明確跟自己表示過了:“香玉,梅霖那女孩子沒同意……”
沒同意就沒同意吧。
沒對上眼唄!
可是,誰能想到梅霖沒有看中哥哥,倒看中了弟弟。
當范雨跟老媽一五一十說清楚了事情的經過,他是怎么看上梅霖的,梅霖又是怎么看上他的,他們又是怎么在一起的,他們又是怎么商量開店的,等等,揀重要的跟他媽說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媽高興地合不攏嘴。
但是。
當范雨提到錢,那就沒有了,不是不想給,是真沒有,也不是一點沒有,而且他媽手頭上倒是有一點錢,但是,那是留著過一陣子給房頂換瓦皮用的。
范家房頂上那些二十多年的泥巴做的灰瓦,大多已經不行了。
這個春天里,房頂上已經有許多地方往下滲水,嚴重的地方甚至開始嘀嘀嗒嗒滴下來了,而他媽不得不找來盆子接著。
范雨好說歹說,見老媽不松口,有點生氣:“不給拉倒!”
但是,錢呢?
生氣是生不來錢的。
當范雨準備問玉成借點錢時,玉成也挺作難的:“不是我不借給你,范雨,我的錢都是家里的錢,我要用這錢跟你一起買車還可以,我爸我媽絕對同意,但是如果借給你開鋪子,他們怎么會拿給我呢,你說是吧,范雨?”
范雨點點頭,表示理解。
他倒是打過范云那筆不到兩千塊錢退伍費的主意,但是范云一直沒回村子來。
當范雨把自己還沒有借到錢,但是,他準備去找一下他哥借錢的決心表給梅霖時,梅霖笑了。
“不用,開鋪子的錢我有,你出人工就可以了!”
“真的?”
范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臉上那些一分鐘前還因為借不到錢積起的愁云,瞬間就被梅霖的話吹到十萬八千里外的爪哇島上去了。
梅霖笑吟吟看著范雨:“開大的咱們開不起,開這個小的,還是勉強可以的?!?p> 咱們!
天!
梅霖的話讓范雨覺得自己簡直幸福的要暈過去了。
山東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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