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又不理發(fā)。
那個女孩子應該也是打量過范云的頭發(fā)了,范云的頭發(fā)還很短,沒有剪的必要。
她不再看范云,繼續(xù)招呼那個黑衣小伙子:“進來吧,里面有位置的。”
黑衣小伙子終于還是架不住她熱情的招呼,抬腿走進了理發(fā)店。
范云看見他是先邁的左腿,百分之五十的人,走路都是先邁左腿。
范云看看手機,時間差不多了,他就往回走,去老地方。
老地方,當然就是他們經(jīng)常去吃的,水街那家牛八寶小火鍋店。
范云到的時候,趙艷玲跟梁蓉已經(jīng)到了,梁蓉扯了扯自己旁邊的板凳:“范云,坐這兒?!?p> 范云笑嘻嘻坐了:“姐姐,有什么關照?”
梁蓉抻了抻最下面的衣襟,把盛瓜子的小碟子推到他面前:“過兩天我有點小事,想讓你幫我頂個班。”
范云抓了幾粒瓜子,張嘴嗑了一粒:“行,沒問題,什么時候?”
“過幾天吧!到時候我看一下我倆的班,如何可以的話,我就提前一天告訴你,你好安排?!绷喝氐?。
范云點點頭:“行,沒問題,只要不是星期六,都可以的?!?p> “為什么?星期六你有事?”梁蓉問他。
范云心里驕傲,嘴上不說:“嗯!我星期六有事?!?p> “什么事?”梁蓉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私事,私人的事。”范云一下子還真不好回答她。
梁蓉斜眼看看他:“什么公事私事的,下了班,那都是私事;上了班,那都是公事,知道不?好好去看看勞動法!”
范云覺得自己跟她沒法說。
他問趙艷玲:“唐彬他們呢,怎么還沒來?老魏班長也沒來?”
趙艷玲“噗”一聲吐了一粒瓜子皮:“估計是應該有點什么事吧,應該很快就來了?!?p> 果然。
沒幾分鐘,老魏在前,唐彬與何蘭芬跟在后面來了。
唐彬人還在外面,話先進屋了:“點了菜沒有?”
趙艷玲指了指火撐子上的鐵鍋:“你看不到嘛?那不是菜,是什么?”
唐彬一屁股坐下來,沖趙艷玲嘿嘿一樂。
他伸手拿起筷子,夾了已經(jīng)開始“咕嘟”的鍋中一截青蒜苗吹了吹,扔嘴里了。
老魏也坐下來,抽出筷子道:“吃飯,吃吧!”
吃飯。
閑聊。
無非就是聊些工作上的事情,大半天發(fā)生的事情,每人說一樣,也夠說一會的。
何蘭芬把帽子摘下來,放在膝蓋上,氣呼呼道:“剛才那個賣衣服的老板娘,脾氣真沖。
我看到她門口擺的那個挺大的不銹鋼廣告牌,都占了人行道了,讓她收走,她不但不想收,還很兇的樣子,她以為她兇,我就怕她呀?”
老魏沒說話。
唐彬說了:“那個女人,已經(jīng)和她老公離婚了,離婚后她沒有結婚,認識了一個比她小十好幾歲的男人,兩個人同居了一段時間,后來聽說那個男的騙了她不少錢。
你們想一想,一個二十來歲三十不到的男人,會真心喜歡一個四十多的老女人嗎?他圖什么啊?”
唐彬的小道消息挺靈通,連這些事都知道。
“這事誰知道,誰知道她圖什么,除了她自己才知道,哦,包括那個男的。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的,在一起的時候,好得你死我活的,一旦分手了就鬧得跟仇人一樣,總是數(shù)落對方的壞處,倒把當初在一起時候的那些好處,忘得一干二凈了!”梁蓉嘆道。
何蘭芬點點頭:“那倒也是。”
趙艷玲舀了一勺湯泡在飯里:“呵!行了,說別人做什么,快吃飯吧,牛肉已經(jīng)煮老了?!?p> 何蘭芬夾了一塊牛肉嚼著,眉毛挑了挑:“沒老,剛剛好!”
吃吧。
范云不喜歡聽這幾個老娘們聽風就是雨的小道消息,他倒是對老魏這個外地人,為什么會來這兒安家有點興趣。
他端起茶壺,給旁邊的梁蓉倒了一杯茶,又給老魏倒了一杯:“師父,你來我們這兒幾年了?為什么你的本地話說的這么好?說實話,如果你不說你是外地人,我還以為你是溶江的!你的口音有點像本地溶江那邊口音,但是,似乎又有點像高尚那邊的。”
這個問題老魏得想想。
老魏用手背將沾在嘴唇上的一粒大米扒拉掉:“我來這兒時間不短了,這邊的土話,跟永州那邊的有點像……其實主要是在這邊呆的時間久了,但是你要是問我什么時候學會的,這個還真不好說。我想,大概主要還是跟天天說有關,反正當時,我能聽懂我老婆跟她家里人說的話,我就跟著她說,說著說著,感覺越說越順嘴,就這樣了。”
梁蓉道:“就是的,學說話就跟唱學粵語歌一樣,聽得多,唱得多,慢慢就會了,看粵語電影也是,我現(xiàn)在看粵語電影,不看字幕,也能聽個大概那些演員說的是什么?!?p> 何蘭芬插話道:“那,老魏,你干嘛不帶上嫂子去你老家那邊生活呢?自古以來,上門女婿可是不好當?shù)难剑 ?p> 老魏摸摸下巴,低聲道:“我不是上門的,她有弟弟妹妹。
你嫂子她那個人吧,別看個子不高,脾氣挺拗的。
我們沒結婚前,我?guī)ミ^一次我們那兒。
去過之后,她對我說,不習慣我們那邊的飲食習慣,要求我一定要到這邊來生活。
當時,她已經(jīng)懷了寶寶了,你們說,我還能怎么辦?”
何蘭芬笑道:“你這是典型的先上車后買票呀!怪不得你丈母娘對你有看法?!?p> “不是那回事。”老魏道。
范云幾個就看著老魏,看他有什么“高見”。
老魏悠悠道:“她本身娘家這邊有弟弟,是不可能再招一個上門女婿的,完全沒必要嘛!
沒事,我丈母娘招個上門女婿做什么?來跟她兒子分財產(chǎn)嗎?
我的其實心里跟明鏡一樣,我老丈人家那些山,那些田地,他是不會分給我一點的。
那是他們家的祖業(yè),是要留給自己兒子的,他怎么可能會把那些東西留給一個外姓人?”
趙艷玲點點頭:“那是,人家的東西,憑什么給你!”
梁蓉跟何蘭芬也一齊說道:“就是!”
老魏伸手捏了捏鼻梁:“我根本就沒那些想法,說實話,我在這邊生活,所有的親戚都是老婆這邊的,我老婆的爸爸媽媽,跟我親生的爸媽又有什么區(qū)別,你們說,對不對?”
眾人齊點頭:“那是!”
老魏嘆了一口氣:“我要他們那些田地干什么?現(xiàn)在,誰還指望那點田地生活?土里能刨幾個錢出來?”
何蘭芬嘆道:“是??!現(xiàn)在種地,也就是種點自己吃而已,靠那個賺錢……”
老魏道:“我又不要老丈人家的田和地,那又不是我的,我一個人留在外地,還不都是為了我老婆。
我老婆不愿意跟我去我們那,我只能將就她,我能將就,可是我兒子呢?
你們是沒見過我丈人他們兩口子那種偏心!
就說我兒子,小的時候,跟我小舅子的兒子,差不多一樣大,兩個同齡的小孩子在一起玩的時候,難免會爭東西,搶玩具什么的……
你們知道,我老丈人是怎么樣的?”
大家都看著老魏,聽他說。
老魏聲音已有顫音:“每一次,都是罵我兒子,憑什么呀?難道外孫不是孫子?外孫跟親孫子不是一樣,也流著他身上四分之一的血脈?”
大家都嘆了一口氣。
這種事情,沒法說。
老魏繼續(xù)道:“其實,我小舅子全家,現(xiàn)在都搬到大城市里生活去了,我老丈人家里有什么事情,還不是要我去幫著做。
現(xiàn)在,他老兩口子還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可是,等他們以后老得動不了的時候呢?誰來照顧他們?”
老魏的話停頓了一下。
“還不是我跟我老婆!”
大家聽著。
“嫂子她怎么樣?她就沒有點什么想法?”
老魏嘆道:“她還能怎么樣,雖然她一般很少說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對她爸媽也不滿意,不滿意又能怎么樣,畢竟那是她爸媽,所以,逢年過節(jié)什么的,該給錢給錢,該送節(jié)禮送禮,從來都沒有馬虎過,老的糊涂,咱小的不能沒有良心。”
梁蓉嘆道:“有些老人,就是糊里糊涂的,現(xiàn)在社會,女兒跟兒子不是一樣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種老思想,早該淘汰了?!?p> 何蘭芬道:“說得也是,其實人這一輩子,想三想四,爭東爭西,到老了的時候,兩眼一閉雙腿一蹬,連一根草棒都帶不走?!?p> 唐彬道:“誰說的?那些陪葬的,不是給入土的人,帶走的嗎?”
趙艷玲抄著筷子敲了一下唐彬的碗:“那叫帶走嗎?那只是滿足一些愿望,那只是后人滿足前人的一點心愿罷了。”
唐彬道:“那倒也是,其實,陪葬太好了,也沒必要,像古代那些大官,陪葬的東西倒是挺多,可惦記的人也多,招盜墓賊,有個電影叫東陵大盜,那個電影你們看過沒有……”
范云看看老魏,唐彬這話題,都岔到?jīng)]影的地方去了,本來聽老魏說他的事,現(xiàn)在扯到電影上了。
扯到電影,幾個女人就又扯到電視劇上了,那些肥皂劇,你愛我我愛你的,范云不喜歡看,他喜歡看那種熱血的,奮斗的,能激勵人奮發(fā)向上的,特別是軍事題材的電視電影,他都挺喜歡看,當然,也包括好萊塢的那些大片,好萊塢的大片,那可不是吹得,大都拍得立體、豐盈,很有畫面的即視感。
老魏也不想再說他的事了,說了也沒用,許多事情,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老魏端起茶杯,將飄在水面上的一點茶末子吹掉,如同吹掉他那些飄浮不定的情感似的,長吁了一口氣。
“吁!”他喝了一口茶道:“散了吧,該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別忘了,下午準時上班?!?p> 散了。
散了各走各的,誰還沒一點私事要辦理嘛!
范云順著水街一邊往靈渠公園小門方向走,一邊琢磨老魏的話,說實話,他還是蠻同情老魏的。
老魏為了他老婆,離開了自己在老家的那些親人,千里迢迢跑到這邊來,確實很不容易。
別的不說,老家那些親戚朋友,同學什么的,這些關系他帶不來吧?
一個好漢三個幫,如果在老家,平時老魏如果遇到點什么難處,那些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那些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那些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多少,是能幫他的吧?
可是。
他現(xiàn)在在這邊,認識的都是女方的親戚,別人對他這個“空降軍”未必感冒,他想真正融入這邊的圈子,怕是比在老家難上萬倍。
自古有句老話,叫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也就是指的故土難離了。
故土是什么?是游子的根,是出生時與生俱來的烙印,是歸屬感,沒有故土,沒有歸屬感,人就像水面上的浮萍,風一吹,四處飄蕩,浪一起,就被潮頭推得渾然不知身在何處了。
歸屬感,很重要。
范云順著渠邊,走了一陣子,他又折到了鐵板狀元橋上,站了一小會,然后信步由韁,往范雨與梅霖的雨霖理發(fā)店走過來。
這兩個,可都是他的親人。
雖然范雨與梅霖還在邊談戀愛邊創(chuàng)業(yè)階段,可是,在范云的心中,可是已經(jīng)和弟弟范雨一樣的,把梅霖已經(jīng)當成了他們老范家的人。
范云走過了一條長長的小巷,這條小巷古色古香,幾乎每一座樓房都雕著梁、畫著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和許多大城市的城中村似的,太窄了。
最窄的地方,有兩三棟樓都成了握手樓,對面的窗子一打開,伸根晾衣桿子去對面,就能把對面掛在窗外烘得噴香的長條臘肉給挑到自己這邊來。
加點辣椒一炒,就是好菜。
他穿過這條小巷,對樓下停著的那些單車摩托車皺了皺眉,像這種地方,也不知道被列入了消防重點單位沒有?這種地方,一旦發(fā)生了火災,消防車開都開不進來。
不過,消防水源倒是絕對沒有問題,靈渠里有的是水,抽干了靈渠,還有湘江。
范云一口氣走到了雨霖理發(fā)店,此時,店里沒有客人,梅霖正在教范雨替一個塑膠模特兒上發(fā)卷,范雨拿著一根紅色塑料卷發(fā)棒,正站在梅霖旁邊,嘿嘿嘿地傻笑。
他看見了范云,忙叫道:“哥!”
山東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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