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驢兒，我好羨慕你啊

　　杏杏是果樹，幾天不說話倒也沒什么。小驢兒就不一樣了，驢不高興了是要尥蹶子的?！靶◇H兒，你是驢嗎？怎么叫個不停？”我與杏杏一開始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冷戰(zhàn)了一會兒，但是我很快就放棄了，纏著杏杏攪得她沒法兒干活?！靶有樱秃冒??！薄靶行行?，誰與你生氣了？”杏杏努力把胳膊從我的懷里抽走，“小驢兒，放過杏杏吧，讓杏杏先干完活，好不好??？”正當(dāng)我被杏杏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杏杏就已經(jīng)跑到?jīng)]影兒了。

　　“殿下。”杏杏跑得急，見到公主的時候只來得及粗粗行一個萬福，“怎么如此莽莽撞撞？你……”翠珠姐姐沒有說完就被公主殿下打斷了，“本宮倒是不知道這榮興宮何時姓徐了？”說罷，甩袖就向殿中走，翠珠噤了聲，快步跟上。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我小聲問大概比我知道的多一些的紫雁姐姐，紫雁姐姐團團的臉，很是和氣。“殿下今天清早去皇后娘娘宮里請安，回來脾氣就有些不好?！迸杜?，我思量著，公主八成是被阿娘訓(xùn)了，我以前也是這樣，只不過后來都習(xí)慣了。不對，我想想又自顧自的搖搖頭，皇后娘娘為什么說殿下啊？殿下那么好，看了那么多書，懂得那么多。我要是也能像公主一樣，我阿娘一定很高興。

　　“小驢兒！”是翠珠姐姐的聲音。翠珠姐姐平日里也不過是對我們要求嚴(yán)了些，小驢兒覺得這個姐姐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平日里我們找翠珠姐姐有事也是說一聲就行，只是不知道她那日為什么那么兇，張口便要將杏杏趕出去。

　　“翠……翠珠姐姐。”我還是有些怵她，“殿下叫你過去，還有你這個結(jié)巴的毛病可得改改，要是你遇見大人物，可怎么辦？我家里的小弟弟也是這樣，阿娘就天天讓他在院子里讀書，不然回頭姐姐也天天讓你讀書?！?p>　　“謝謝翠珠姐姐，讓小驢兒讀書啊……”我想了想搖搖頭，笑著與翠珠姐姐說，“小驢兒還是先去殿下那里吧。”

　　進(jìn)了榮化殿，我才知道原來小驢兒今日就是命中注定要趕鴨子上架去讀書的。我進(jìn)去的時候，杏杏也在。

　　“小驢兒來了，可想讀書？”殿下坐在書案后，用手撐著頭。我想起了以前在學(xué)堂時長著山羊胡子的先生的戒尺，胳膊那么長，有三個指頭寬，不知道是什么木頭做的，黑黝黝的，打人可疼了。我每次默不出書來，山羊胡子就拿戒尺打我手心，明明是讀書人，力氣卻那么大，揮一下小驢兒的手心就是一道棱子。

　　“想什么呢？”公主歪頭看看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吧，不會打你的，不過本宮會讓杏杏好好看著你。你若是不用功?！钡钕聸]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我忽然覺得小腿肚子有些發(fā)抖。

　　“那便開始吧，左右近日無事，本宮親自教你，杏杏也一起來看看書。”殿下招呼我到她案邊坐下，又杏杏自己去拿書。殿下很細(xì)心，我在什么地方停的時間稍稍長了些，公主就知道小驢兒被絆住了。

　　家里的哥哥說小驢兒蠢得跟頭驢似的，所以小驢兒還是有一點自知之明的，也沒多指望殿下把小驢兒變成小馬駒。我一開始還在默書，只是后來越來越困，便時不時看看殿下和杏杏。

　　她們都在看書，杏杏在讀一本大部頭，一本正經(jīng)坐在軟墊上，皺著眉頭也不抬，像個小老頭。只是殿下拿了本《詩經(jīng)》斜倚在榻上，以前我每每見了都覺著殿下大概是要睡了。正想著呢，殿下像是知道了一樣，又翻了一頁，“小驢兒，書默出來了嗎？”

　　“殿下，皇上的賞賜來了。”翠珠姐姐進(jìn)來了，天知道，翠珠姐姐做了什么大好事?！芭?！知道了，和從前一樣吧，你自己挑兩件好的，也讓他們下面幾個小的挑一挑吧。”殿下擺擺手。??！解放了！我拉著杏杏出來的時候，杏杏眼睛都不?？粗鴺s化殿。真是的，要是不知道杏杏向來讒書，我還以為杏杏對殿下生了什么情愫。

　　“你們幾個要記得殿下的恩典，挑一點就可以了，千萬不可四處招搖，知道嗎？”我很快就知道翠珠姐姐口中的不可招搖是什么意思了。院中堆著好幾個大箱子，每個箱子里面都盡是些金啊銀啊的，晃得小驢兒的眼睛都疼了?！按渲榻憬??！蔽仪笾目聪虼渲榻憬恪?p>　　“沒事，拿吧。不管能不能嫁人，就算榮興宮給你們出的嫁妝了。昆杰，這些日子辛苦了過來吧。紫雁，明年你要出宮了，多拿一些?！蔽铱吹阶涎憬憬阊廴ν蝗痪图t了，什么也沒說點點頭。

　　最后大家都沒有拿多少，只是翠珠又往紫雁手里又塞了一點。然后指揮著昆杰和我們幾個把箱子抬進(jìn)庫房。庫房里全是這樣的箱子，大片大片的富貴色。翠珠姐姐拿了好幾壇酒，給我們一人發(fā)了一壇酒?？次乙苫蟮乜粗?，就過來拍拍我的手，“沒事，照例大家今日都要醉一醉的?！?p>　　“真是不知道皇上怎么怎么想的？殿下是好看，也大氣。但是也剛剛及笄不是，那些金銀那么老氣，怎么撐得起來嘛？”杏杏聽見了連忙捂住我的嘴。“不想活了嗎？快閉嘴?！?p>　　“來來來！陪本宮說會話兒?！钡钕逻€是一身火紅石榴裙，眉間點著大紅花鈿，顏色真真是明艷，就如殿下一般?？晌曳置饔X得今日的殿下心情并不好，與平日里那個笑顏如花的殿下很是不同。一個人在殿中，空空蕩蕩的，好像沒有人能與殿下站在一起。不過想想也是，我們整整榮興宮，又有誰呢？

　　我想了想到榮興宮以后見到的人，翠珠姐姐雖服侍了殿下時間最久，但我覺得她們好像總是隔了一層，不太近也刻意不會太遠(yuǎn)。紫雁姐姐是老實巴交的人，昆杰大字不識幾個，殿下這樣伶俐，也是說不到一起的。杏杏人是很好的，就是有的時候太捱板，認(rèn)死理，照殿下的話說就是“和她那個當(dāng)御史的爺爺一樣?！爆捦醯钕碌故呛托有右粯右粯拥?，活脫脫兩個書呆子。小驢兒吧，小驢兒就不說了吧，殿下那么好的人，我又怎么配呢？

　　“干嘛呢？”原來是翠珠姐姐一把拍向我的頭，“殿下讓我們進(jìn)去，發(fā)什么呆呢？”

　　哦哦，我急急忙忙趕上。殿中大家已經(jīng)齊齊坐下了，中間的桌子上面擺了好幾道菜，真是好久沒有吃過肉了，我都不太認(rèn)得了，只知道雞鴨魚肉滿滿一桌。

　　我坐到杏杏邊上，就聽杏杏打趣我“還以為小驢兒耳朵有多長呢？也不過如此嘛！”我瞪了杏杏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驢兒我最喜歡的就是吃了，現(xiàn)在這么多菜在面前都不曉得叫我?！蔽遗c杏杏斗著嘴，聲音不覺大了起來。我一看周圍，突然發(fā)現(xiàn)滿桌人都瞅著我們倆兒，連忙用胳膊肘撞撞杏杏，杏杏也忒不夠義氣了，小臉一紅，頭就低了下去。

　　我當(dāng)時也不知道是急中生智，還是走投無路了胡謅了一句，“小驢兒舉杯祝公主殿下，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闭f完我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說前朝楊妃的句子，怎么能用到公主身上。殿下一下子就笑了，也不撐著腦袋了，“翠珠，你聽聽這是什么話！還不快替本宮掌嘴。杏杏，本宮要你這兩日好好教教這頭驢，怎么總說這些渾話？”翠珠作勢領(lǐng)命就朝我撲過來，“翠珠姐姐，不鬧不鬧，小驢兒敬姐姐酒?！薄斑@還差不多?！贝渲槎似鹁票?，用朱紅色的指甲點點小驢兒的前蹄，一仰頭就把酒喝完了。

　　酒過三巡，桌上的人干嘛的都有。我心想著，多虧阿耶是千杯不倒，連帶我小驢兒也是。饒是如此，我也有些暈暈乎乎的，公主的酒是極烈的酒，比之前我偷喝阿耶的米酒要辣許多。

　　我搖搖頭，只有殿下還斜斜支著額頭假寐，紫雁姐姐之前又哭又笑，被昆杰顫顫巍巍的扶進(jìn)了屋?！靶◇H兒，你把翠珠和杏杏送回去吧！”殿下半瞇著眼，做了個讓我們退下的動作。我瞧著翠珠姐姐眼睛紅紅的，也確實是喝得差不多了。

　　“姐姐，我是小驢兒，我扶姐姐進(jìn)屋了。”我半哄著翠珠姐姐，看著她總算清醒了一些，“小驢兒，哦，我是小豬，和小驢兒問個好??！”天知道，我真的沒有笑，只是肚子上的小肥肉不太聽話的抖著?！敖憬?，我們進(jìn)圈（juan，第四聲）了啊!呸，進(jìn)屋了啊！”翠珠姐姐嘴上還在嘀咕著什么，我湊近一點，“小驢兒，我好羨慕你??！”羨慕我，我身無長物，有什么好羨慕的。不對不對，還好杏杏沒聽到，前兩日杏杏還教訓(xùn)我總把詞兒用錯呢，好像就是這個“身無長物”。

　　“小驢兒，你知道嗎？小豬不想進(jìn)宮呢，不想嫁這嫁那兒的，就喜歡躺在阿娘床上吃了睡，睡了吃。多好?。∧阏f他們煩不煩，非要把我送進(jìn)宮來，進(jìn)了宮就都不管小豬了，我什么都沒干啊，殿下防我，娘娘防我，這個那個都防我防的跟什么似的，娘娘是我姨，我還是殿下的表姐呢！還有他，他也……憑什么，我徐翠珠雖然不是什么大家閨秀，但多少也不跌相吧，什么‘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他們……”翠珠姐姐定是醉了，說著說著就委屈了，“小豬不想理他們了?！蔽也恢来渲榻憬阏f得“他們”都是什么人，也知道就這驢腦袋怕是猜不到的。

　　“小驢兒，我好羨慕你??！”翠珠姐姐又念叨了一遍，眼睛紅了。

　　說實話，翠珠姐姐平日里整個一雞蛋里挑骨頭的主兒。書案上有一點點墨，要挨訓(xùn)；下雨天廊檐的地上有腳印，要挨訓(xùn)……真是的，書案不就是用來寫字的嗎？人又不能在天上飛，怎么會沒有腳印？難道要讓殿下站在書案上，又伏在地上寫字嗎？不過姐姐哭，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突然覺得自己嘴怎么這么笨，什么也勸不出口。只能不說話給姐姐脫了絲履，除了足衣，又把姐姐身上的披帛取下來，才扶上床。

　　“翠珠姐姐，早些睡吧。”我輕輕帶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