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城,文迎閣
華燈初上,喧囂的街道在這一刻恢復(fù)了平靜,行人陸續(xù)回家,鋪子關(guān)張休息,長魚佑樂在文迎閣坐了一整日,也算對這座城鎮(zhèn)有了一個全新的感受,古樸淳厚的民風(fēng)和安逸溫和的氣氛,叫人身處其中會不由自主的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歸屬感。
只是再好的風(fēng)景也有變幻的時候,鳳彌將杯盞摔在了方桌上,摔門而出不知去向,這溫馨的氣息添上了幾分緊張感,長魚佑樂微微嘆了口氣,心想是不是小白忘了今日約好見面的事兒?難得鳳彌會乖乖的坐在房間里等了整整一日。
大門外,正好在外頭招呼的白蓮瞧見了林家的馬車來了,急忙迎了出來,心想是不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卻發(fā)現(xiàn)是林文娟來了,“文娟?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
“沒事兒,剛從小白那兒回來,想跟你說說話?!绷治木晟裆珔拝?,無精打采。
白蓮淺笑著問道:“你倆沒事兒了?”見林文娟點頭,又心領(lǐng)神會的說道:“也對,陳珩都到林家提親了,想來你們姐妹兩個也該和好了,我早說過了嘛,為了個臭男人,不值得的?!?p> “怎么除了我爹,你們沒有一個說陳珩好的?”林文娟突然拔高了音量,像是要吃人一般。
白蓮瞧著已經(jīng)有人側(cè)目看過來了,急匆匆牽著林文娟的手去了后院自己的臥房,一路不停的嘮叨著,“你自己覺得好不就行了?他是香餑餑啊,誰都覺得眼饞?”
靠近窗子的長魚佑樂猛然間聽到了一聲細(xì)微的聲音,好似什么東西斷裂了一般,他心道不好,小白沒來赴約的理由要是被鳳彌聽到了,一定會很麻煩。
夜色中,一個黑影飄然遠(yuǎn)去,長魚佑樂雙眉緊蹙,急忙動身追了上去。
小白和林文娟、和陳珩、和長魚佑樂說過的話,還有對那段早在一年前就結(jié)束的感情所產(chǎn)生的感受,都還在鳳彌腦子里來回滾動著,他很訝異一個小姑娘的心性竟然能像一個男子一般率性簡單,喜歡和放棄同樣純粹,就連對待這份在他看來早已變質(zhì)的友情也是無比真誠的。
若不是因為這些,鳳彌根本不會饒有興致的在惠城停留,如長魚佑樂所言,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實在沒什么閑工夫去聽這些無聊的兒女情長的瑣事,可是今天他很失望,小白沒有如約而來,就證明她說的話并不是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那她到底在想什么?
鳳彌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對一個人的好奇感在心中噴涌而出,似乎要把他淹沒了。
小白坐在門檻上,瞧著天上忽閃忽閃的星星,不知過了多久,夜里微涼的風(fēng)吹在身上,她也不覺得冷,甚至連明日要賣的大四喜都無心去做,她只是在發(fā)呆,腦子里一片空白,也似乎漸漸喜歡上了這種什么都不用去想的迷茫感,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不愿去掙扎的頹喪。
“知道他們要成親了,你便這么要死要活,那當(dāng)初為什么不真的去爭一爭?”
熟悉的而又陌生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小白眨了眨眼,瞧著他從夜色中而來,穿過搖曳的燭光,雙眸中帶著一絲冰冷和疑惑。她的手慢慢的從臉頰滑向了下頜,用另一只手環(huán)住了自己的身子,垂下了眼眸,這個時候,她只希望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對于外人的打擾,她本能的很抗拒。
“你不停的在撒謊。”這句話似乎就是鳳彌對小白的一個總結(jié)了,他冷笑一聲,嘲笑自己也有看錯人的時候,在這種環(huán)境里生活的女子,怎么會讓他感覺到輕松呢?況且這女子本身就來歷不明。
“八爺?”長魚佑樂適時而來,能明顯的感覺到鳳彌散發(fā)出來的怒意,他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驚訝,畢竟上一次鳳彌這樣的時候,還是在偏殿里發(fā)現(xiàn)那個孩子的時候。鳳彌向來都是世事的旁觀者,很少能有什么叫他這樣上心。
鳳彌猛然轉(zhuǎn)身,說道:“真是浪費時間?!?p> “我是人!”小白猛然起身喊道,卻又覺得自己憑什么和一個陌生人發(fā)脾氣呢?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對自己說話,也是在對自己解釋剛才那種頹喪情緒的由來,“我不是圣人,心胸有天地那么寬大,那些付出去的感情也不是潑出去的水,說沒就沒了,我不見他們,不聽那些話已經(jīng)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寬容了,不然我還能怎么辦?”
不見就是寬容了嗎?鳳彌凜冽的眼尾添上了一抹憂傷,遇到這樣的糟心事,尋常人會如何?連他自己都做不到無動于衷,這平凡的世上,哪有什么圣人?
小白吸了一下鼻子,將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又說道:“他們一個個的,好像都在等著我發(fā)脾氣鬧情緒,最好能在陳珩的臉上刻上負(fù)心漢三個字,和林家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我應(yīng)該做的,可我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寧愿相信是自己誤會了,陳珩的喜歡只是憐憫!是同情!不然文娟該怎么辦?她是真的喜歡陳珩!”
鳳彌的心咯噔一下,誤會二字,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這樣對他說過。
小白的悲傷已經(jīng)泛濫到無法控制,她顫抖著,那些被強(qiáng)忍下去的委屈傾瀉而出,“誰都沒有錯,我又有什么資格去責(zé)怪他們?況且有些事是真的一早就注定了,我怎么能改變?我是能搖身一變成了縣長家的女兒?還是能變成帝宮里的公主?除了說不在意,沒關(guān)系,我能怎么樣?
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陳珩終于在文娟的壓力之下,去林家提親了,林大人喜歡他是個讀書人,文娟喜歡他謙遜的性子,就連林夫人,嘴上說不喜歡,可他畢竟能給林家?guī)頍o上的榮耀,林少爺也借著他,圓了一個讀書人的夢,他們都心有所依,我何必要打破這一切?
你說的對,我一直在撒謊,我嘴上說沒關(guān)系,腦子里想著沒關(guān)系,連心里都在想著這一切都會過去,沒關(guān)系的,可我做不到!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自己,我想的沒錯,做的也沒錯,說的話也沒錯,我才能慢慢的將自己從這件事抽離出來,冷靜的去聽他們說話,去寬慰文娟的不安,甚至還要去撫平白蓮、林少爺?shù)膿?dān)憂。
平復(fù)傷痛本來就是需要時間的,誰能在付出一切后全身而退?哪怕這只是個誤會,難道你沒有心嗎?你不會覺得痛嗎!憑什么你覺得我所做的一切是在浪費時間?你經(jīng)歷了我所經(jīng)歷的事情嗎?你明白我的感受嗎?”
四周一片寂靜,身后傳來陣陣嗚咽風(fēng)聲,轉(zhuǎn)瞬間,這股狂風(fēng)吹到了二人之間,剝?nèi)チ四欠荼瘋裰氐耐鈿ぃ熘夂筒桓?,與無聲間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我明白?!兵P彌忽而轉(zhuǎn)身,看著小白平凡無奇的面容帶著些倔強(qiáng),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說服不了自己去相信,只能堅守最后的一點尊嚴(yán),假裝堅強(qiáng)。眼前的小丫頭哭的太多眼睛紅紅的,可看的久了,鳳彌竟然覺得里頭蘊(yùn)含的光亮像極了天上的星芒,只有沉下心來觀賞,才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璀璨。
這一個答案,只是叫小白面露疑惑,卻讓長魚佑樂停止了呼吸??磥碛行┦拢还苓^去多少年,血粼粼的傷口只會變成結(jié)痂的傷疤,終不會痊愈。
小白苦笑幾聲,輕聲說道:“明白個屁!有些事沒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不可能會明白的?!?p> “叫人惡心,是嗎?”這樣的詞語,鳳彌從來沒有說過,他身份尊貴,即便是真的惱了,也不會言語無狀。
小白想了想,笑道:“好像也不全是?!?p> 鳳彌走到了她的身邊,說道:“不管誰選擇了誰,被留下的那個都該心存感恩?!毙“撞唤?,卻也只能用余光去看他的神情,又聽鳳彌說道:“有時候和自己較勁也挺有趣的,那種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為力的感受,能讓人快速成長。”
小白微微側(cè)了側(cè)身,叫鳳彌只能看到她半個后腦勺,鳳彌有些訝異,他淺淺的笑了,心想長魚佑樂說的也沒錯,這性子確實很可愛,只是這幾個字他是說不出口的,反而說道:“我們要走了?!?p> 小白忽而明白了二人的來意,心中有些愧疚,“多停留一日吧,明天一早我陪你們?nèi)澦闪帧!?p> “不必了?!兵P彌朝長魚佑樂擺了擺手,示意他準(zhǔn)備離開,也不提下次。
但長魚佑樂似乎是按捺不下心里的疑問,也有些擔(dān)心小白的狀況,臨走之前,說道:“不瞞你說,我們是在文迎閣外頭見著林家的大小姐了,不然也不會來這兒,真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你也別多想了,我瞧著林家的小姐精神還好,倒是你,像霜打的茄子一樣?!?p> 小白點了點頭,心里的疑惑有了答案,露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說道:“文迎閣掌柜的女兒白蓮,是和文娟一起長大的,有了煩心事文娟也習(xí)慣找她,我沒事的,感情對文娟很重要,但對我不是,這世上有太多值得珍惜的東西了,要學(xué)會平心靜氣接受才好?!?p> “你真是個奇怪的姑娘?!遍L魚佑樂不禁笑了出來,“相信永恒的感情,又認(rèn)為這并不重要,簡直是和世俗相悖嘛,那么多才子佳人聽了你的話,都要羞憤死了。”
“對不起。”小白有些赧然,“今天讓你們掃興了,下次吧,我一定好好的做個向?qū)?。?p> “如果。。?!遍L魚佑樂微微蹙眉,“我是說如果,今天的事重來一遍,明知道即便和林家小姐袒露心事也還是會不開心,你會不會,去文迎閣赴約呢?索性咱們就玩兒個痛快?!?p> 小白搖了搖頭,說道:“相同的情況,換做今日是我在等你,相信你也會和我做相同的選擇,況且,我對文娟說的話,還不如對你朋友說的多呢,有些心里話,不能和她講?!?p> 長魚佑樂點頭應(yīng)了,小白說的沒錯,他和鳳彌多年的友情,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發(fā)生改變。
“剛才。。。”鳳彌突然折返了回來,鄭重的對小白說道:“是我想錯了?!?p> 小白皺了眉頭,他剛才想了什么?倒是長魚佑樂,會心一笑,這一趟去海興,也不是全無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