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白蓮被林文娟叫去了林府說話,她還納悶林文娟怎么剛回去陳家沒多久又回娘家來了,剛過了長廊,就聽到了哭聲、罵聲、求饒聲,亂作一團。
林張氏坐在玫瑰椅上,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一副忍無可忍的模樣。
阿純死命的拖拽著林文娟不讓她下臺階,地上滿是摔碎的茶盞花瓶碎片,她連鞋子都扔出去了,萬一劃破了腳,她可擔當不起。
阿云癱坐在地上,哭過之后,早已經(jīng)筋疲力盡,木然的盯著地面,等待著自己的命運降臨。她也不知道怎么會鬧成這樣,她只是在林文娟的臥房門口輕輕的和陳珩說了幾句話,就被林文娟發(fā)現(xiàn)她和陳珩有問題,她成了妾的這件事也就瞞不住了,不過,阿云從來也沒想過要瞞著,陳珩說會親口告訴林文娟的。
陳珩垂手站在他們不遠處,冷清清的看著剛才所發(fā)生了一切,也沒有出手阻攔,連過問都沒問一句。他心里其實在想他娘之前跟他說過的一番話,他們現(xiàn)在還家貧,他也沒有任何官職在身,娶了一個大小姐,就等于把所有的麻煩都帶到了家里,原先他是不信的。
林文娟確實不是個溫柔的姑娘,所以他才跟魔怔了一般,聽了母親的慫恿,私自納了溫順聽話的阿云為妾,只要他有了官職,林家不會說什么的,反正這些丫頭不都是為自己準備的嗎?
可他忘了,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須要有官職才行。
他眼神渙散,一切都發(fā)生的很詭異,自己并沒有取得大試前十的名次,可也在三十之內(nèi),帝君特別在七月初二那一天,舉辦了宴會,想要獎賞這些學子。
但不知怎的,又來了消息,說這宴會不辦了,要他回去等消息,結(jié)果在今天早上,學府的府丞,他的親叔叔告訴剛剛踏進家門的他,宴會結(jié)束后,所有的學子都有了安排,只有他,輪空了!他不再是驕傲,而是恥辱了!
陳珩手足無措,不能接受,可他能求誰呢?只得一大早來拜見自己的岳父大人,好歹林東越是惠縣的縣長,應該有辦法去打聽一些關(guān)于自己的消息吧?
林文娟看著下頭兩人,一個委屈,一個更委屈,恨不得大家同歸于盡,反正不能讓這對狗男女快活!阿云自小跟在她身邊,是她最依賴最信任的人呀,她怎么能背叛自己呢?就算是有什么歪心思,也輪不上她呀?她那么木訥,比不上阿和潑辣,比不上阿純機靈,怎么能是她呢?想到這兩個人在去西越城的路上所發(fā)生的一切,她就惡心。
“陳珩!”林張氏終于發(fā)話了。
“岳母。”陳珩還是沒有動,站在原地行禮。
“阿云這個孩子,我是知道的,沒什么壞心眼兒,手腳又干凈利索,比起阿和阿純,也最為穩(wěn)妥,別看她們?nèi)齻€都是孤兒,比起那兩個,她是最討人喜歡的,沒有一丁點兒的主意吧,偏偏旁人還老愿意護著她。原先我想著,文娟嫁了你,再過個幾年,尋個好人家把她們也安排好,也算是她們精心伺候了文娟一場,不能虧待了她們,既然被你看上了眼,也不算是什么壞事,這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畢竟也是在林家好生教養(yǎng)了一番的,這做了妾,也不算虧待她,和文娟也不算生分,都還是姐妹嘛?!?p> “娘!你是不是瘋了!你說什么呢!什么妾!什么姐妹!這擺明了是那老太婆擺了我一道!趁我不在家惡心我,你怎么還真當真了?”
“閉嘴!那是你婆母!”林張氏壓著怒火喊道。
林文娟看著林張氏那雙威懾的眼睛,當即住了嘴,連心跳都慢了下來。是呀,那是陳母的安排,就是她婆母的安排,長輩的安排,她怎么能質(zhì)疑呢?她看向阿云,壓抑著怒意問道:“為什么?”
見阿云不說話,她滿腔的怒火真要把她燒個干凈,白蓮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用力的拉了回來,有些事,還是不要問那么清楚,尤其是像陳珩這樣的人,在林府丟了面子,吃虧的還是林文娟。
“好了!”林張氏起身,也不看林文娟,對白蓮說道:“扶她進去?!?p> 卻不想林文娟甩開了白蓮和阿純的手,嗤笑道:“不論你打什么主意,他都是我的!我不答應,你休想再靠近他半步!你既然自甘下賤,我就成全了你,但從今往后,沒有我的同意,不準你見陳珩,不許跟他說話,不然,我定要把你賣到那些暗無天日的地方!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聽見了嗎!”
阿云顫抖了一下,輕輕應道:“是?!边@一刻,她醒了。就算大小姐依然如同在林府一樣嬌蠻任性又如何?她還是縣長家的大小姐,陳珩不會因為她這個奴婢和大小姐鬧翻的。
而她卻不是林張氏說的那樣,沒什么主意才會被陳珩一番話給說動,她是真的向往這種相夫教子的日子,她甚至以為,林文娟和陳珩感情不好,也是會樂于見到她來維護這段感情的,畢竟,她真的沒有私心。
“行了?!绷謴埵蠑[手,“趕緊帶她下去。”
林文娟剛要掙脫,又被白蓮急忙上前抓住了手,和阿純一起,拉著出了院子。
“你現(xiàn)在即刻收拾了東西就先回去吧,以后也不用再回來了?!绷謴埵吓ゎ^,不再看阿云。
阿云磕了個頭踉蹌起身,從今天開始,她便不是林家的人了,而是陳珩的人了,可那失落的背影終是沒有落在陳珩的眼中。
只聽林張氏說道:“文娟是不懂事了些,不過好在是在林家,氣消了就沒事兒了,你是男人,要多包容她才是,等你有了官職,讓文娟再給你挑幾個可心的,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們做長輩的心里也明白,你去書房等你岳父吧,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該說什么話該做什么事,相信你比我清楚?!?p> 陳珩的一顆心還在想著,昨夜還在自己懷中嬌羞可人的阿云現(xiàn)在這般落魄,心里委屈而不甘,如果,如果他有官位在身,那么此刻是不是他就能說些什么?至少不會讓林張氏如此盛氣凌人的跟自己說話?
還沒回神,院子里已經(jīng)走了個干凈,就像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他覺得屈辱不堪,可偏偏他還必須接受來自林文娟的無理取鬧和林張氏的蔑視,而林東越會帶回什么消息呢?他真的好害怕。
吉利從小花園經(jīng)過,看到氣沖沖走來的陳珩剛要行禮,卻見陳珩就跟沒有看到他一樣,揚長而去。
林文海聽到了這樣的事,只是搖頭,自己那個任性妄為的妹妹真的答應了阿云做妾,果真是嫁了人之后就要以夫家為重了嗎?
林張氏是不想再聽林文娟哭哭啼啼的了,當晚把她趕回了自己的院子就沒有再見她。林文娟本來是不想的,阿純好說歹說,又冒著挨打的風險把寢室里,里里外外的東西全都換了一遍,讓人去跟林張氏回稟,這才把林文娟哄進了房間。也多虧了白蓮在,去廚房做了些她愛吃的,伺候了她用晚餐,這才讓林文娟平靜的睡下了。
......
第二天一早,林文海準備了馬車,也不管林文娟哭鬧,一把將她按到了馬車里,回了陳家。
陳珩在書房還在等待林東越的消息,聽到林文海親自送林文娟回來,置若罔聞。
倒是阿和,聽到林文娟回來了,也不管陳母如何撒潑,從廚房跑了出去。以往機靈討巧的阿和,白皙的臉頰和雙手,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變得粗糙蠟黃,連身子都瘦了一圈,那眼下的黑青,連林府里起早貪黑做粗活的婆子都不曾有。
林文海沒有下馬,他有些怒意,雖然自己的妹妹嫁到了陳家,但畢竟這些丫鬟還是姓林的,這陳母確實是太下作了,也怪不得林文娟三天兩頭吵著要回娘家。
“陳珩呢?”他開口問阿和。
“回少爺?shù)脑挘桶⒃圃跁磕?。?p> 阿純聽了這話使勁兒掐了她一把,阿和喊痛,卻也明白為什么。說到:“有什么不能說的,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看這街坊四靈的,哪個不清楚陳家的所作所為!看咱們小姐出門探親,在姑爺沒去西越城之前,就硬拉著阿云給他做了妾。阿云也是個傻得!她的婚姻大事,不說小姐替她做主,還有夫人和老夫人呢!怎么也輪不著陳家來管吧!”
話音剛落,圍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哎?不對呀!這陳大嫂不是說她媳婦因為陳珩納妾的事兒賭氣回娘家了么?”
“哪是因為什么納妾的事兒呀,這林家根本就不想和陳家攀親,抬來的喜餅都是酸的,故意給陳家難看呢,說是因為陳珩不愿意上門入贅?!?p> “入贅!陳大嫂把陳珩看的寶貝似的,見天兒的說以后是要當大官的,怎么可能入贅呢!你聽誰說的?錯了,就是因為納妾,你說這兒媳婦上門,帶著三個嬌滴滴的丫頭,可不就是為了當妾的嘛。陳珩以后可是有出息的,收房算什么,我看以后呀,另找個夫人都有可能呢,不是說縣長都開始經(jīng)商了嘛?!?p> 當初林文娟賭氣出走,根本就沒有想那么多,也沒想到市井之中竟然能傳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流言來。她的臉被氣得通紅,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再說什么也改變不了現(xiàn)狀了。
“誰給你們的膽子讓你們在背后非議縣長的!信不信林家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抓到縣牢里去!”阿和這些日子實在是聽夠了這些胡言亂語。
那大嫂不依了,白了一眼,說到:“哎喲,不愧是縣長家出來的,好大的架子呀,我好害怕呀,這年頭,什么都沒干都能被抓呀?!?p> “放肆!”林文海冷眼瞧了過去,那大嫂不說話了。
“行了,嫂子。你倒是過著好日子,大哥那么疼你,兩個孩子在太學也有出息,哪能遇上這些糟心事呢。要我說呀,誰家的日子誰家過,陳大嫂的兒媳婦我沒見過,但是那個叫阿和呢,可是個好姑娘呢,你忘了,上次在太學,你家的虎兒和順兒,被我家那口子留了堂,時間太晚沒看清楚路摔倒了。”
“不是你給送了醫(yī)館然后給送回來的嘛?!?p> “是人家阿和,我正好路過?!?p> “原來那是你兒子呀?!卑⒑驼f到,“挺不錯的,弟弟流血了都沒哭,哥哥還知道找人幫忙。”
這婦人聽到她這么夸獎自己的兒子,有些尷尬,干咳了幾聲,拉著身邊的綠屏急忙走了。綠屏是府丞的媳婦兒,說起來,和這陳家的婆子還是妯娌呢,只是綠屏平常人緣兒很好,而這大嫂卻是是幾條街道里最為潑辣的主兒,但卻和綠屏最要好,兩個人一走,沒了嚼舌頭的,人群自然也就散了。
林文海說到:“去把陳珩叫出來?!?p> 阿和還沒動,陳母來了。
“原來是林家的大少爺來了,怎么,送大小姐回來了?不鬧脾氣了?三天兩頭往娘家跑,還知不知道道自己是誰家的媳婦兒?早已經(jīng)不姓林了還這么張狂!”
“不姓林姓陳呀!我說你這老婆子這么就是聽不懂人話呢!”阿和覺得自己的忍耐度已經(jīng)到了極限了。不管這一樁樁一件件是不是林文娟的錯,可陳母做為婆母,也不見得都是對的,尤其是這老太太把歪主意打到了阿云頭上,這阿云還真就是逆來順受的同意了。
林文海冰冷的說道:“她如果能聽得懂人話,府丞的位子現(xiàn)在還該是陳維來坐的。她應該再無知一點兒,好讓陳江知道,陳珩是她的兒子,子有母相,大試的事情,他就會多一點兒顧慮了。”
都說長嫂如母,可是陳氏這個嫂子,卻是對小叔子不怎么親切,所以當陳珩的父親,陳維意外喪生之后,新的府丞到任,過了很久之后,陳氏才知道,陳江頂了陳維的缺兒,管到他兒子頭上了。
林文海接著說道:“陳江作為學府的府丞,總是教導所有的學子要恭謙好學,仁信守禮。如今大試結(jié)果已定,不知道府丞有沒有把好消息告訴你啊?”
阿純和吉利都覺得大少爺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他最是溫和,得饒人處且饒人,也不會給誰難堪,萬事都留有余地??涩F(xiàn)在,卻多了些強硬。
陳氏果然是一聽到陳江這個名字,渾身就不舒坦,往事重新被提起,她懊惱不堪,如果她知道這小叔子會這么有出息,她不會那么不近人情,不,她更料想不到的是,陳維會早死。而她,確實心急又沒有遠見。
而她如今在意的,是陳珩大試的成績,可昨天夜里陳珩才剛回來,又因為林文娟回了娘家,去了林府接人,她還沒來得及問,“看來林少爺也聽說了?”她仰頭嘲笑著,如果說林府瞧不上她陳家生活拮據(jù),那么她陳家還看不上林府頂著個書香門第的名頭,卻做著奸商的買賣呢!
“我自然是知道!”林文海突然笑了,并且根本不留情面,逐字的說道:“他輪空了?!?p> 陳氏不明白輪空是什么意思,但瞧著林文海那副模樣,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結(jié)果,整個人都愣住了。
卻見林文海對著下頭人吩咐道:“阿純,扶小姐進去。阿和,林家已經(jīng)將與陳家相鄰的幾處院落都采買了下來,今日工匠便會上門修整,從今往后,你便是這院子的管事兒,宅子里該有的規(guī)矩一并都立起來。”他示意吉利,吉利隨后掏出一包銀子遞給她,“先去買兩個婆子,再買個小丫頭跟著云姨娘。再挑幾個懂事兒的伺候陳夫人,以后沒什么事,就不要往一起湊了。還有,遇到什么事兒,定要記得你是林府出來的,別失了身份?!?p> 阿和把粗糙的雙手往袖子里藏了藏,低聲應了。
...
早在陳珩去林府提親的時候,林張氏就說過,如今的陳家寒酸了些,怕林文娟受委屈,要準備一處新院落給他們,但陳珩有自己的自尊心,那是一種來自于寒窗學子的傲骨,林東越都持有欣賞態(tài)度,林張氏自然不會回絕。
可如今陳珩的自尊心算的了什么?他在大試中輪空了!如果一直沒有結(jié)果,他便是要仰仗林家的鼻息過活的!他不能真的如同自己母親說的那般,可以將林家踩在腳下,現(xiàn)在的他,甚至是平視林家的資本都是沒有的。
陳氏攥著陳珩的衣袖,嗚咽的問道:“什么是輪空,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陳珩說不出來,其實在今天一早,自己的叔父陳江來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他腦海里也只記住了陳江說的另一句話,以后還會有機會的??申愮裥睦锩靼?,即便是有機會,也是給那些得了帝王允諾,等身體痊愈,或者喪期過后,再由致仕院和帝國學院安排的人。
但他根本連帝王的面兒都沒有見到,何談機會?他準備了整整十年,而這個機會卻在繞著他走,他怎么可能會有這個機會呢?
“你說啊!”陳氏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胸前,用已經(jīng)崩潰的情緒繼續(xù)發(fā)問:“是不是阿云那賤蹄子耽誤你了?她讓你犯錯了?所以你沒考好?”
陳珩垂著頭,這怎么可能呢?他的學問在學府里是最好的,就連和母親關(guān)系不和的叔父陳江都對他另眼相看,他怎么可能考不好?他辛苦了十年,為的就是一步登天,又怎么可能毀在一個女人身上?
不對??!他突然想起了岳父林東越跟他說過的話,打聽回來的消息是,自己誤了宴會的時辰,并沒有去,所以才錯過了封賞!為什么?明明是有宮人來告訴他,宴會取消了不是嗎?還有陳江帶給自己的消息,他都沒有見到帝王,為什么會輪空?該是直接被除名了才對,告訴自己輪空,反而像是希望自己現(xiàn)在這樣懊惱又無可奈何一樣。
陳氏瞧著自己的心肝寶貝兒子直愣著雙眼一言不發(fā),跺了跺腳,喊道:“我定要阿云知道我的厲害!”
卻在未跨出門的那一刻,聽到陳珩喊道:“不關(guān)阿云的事兒!是我,不知道冒犯了誰,才會這樣的!”
陳氏一聽,臉色唰一下就白了,她再是胡鬧,也知道陳珩去參加大試的時候,見的人非富即貴,常言伴君如伴虎,即便是小鬼兒也不能惹啊!她老淚縱橫,拽著陳珩的胳膊哭喊道:“到底是誰!是誰這么狠心!”
“我不知道!”陳珩的雙眼慢慢聚焦,定在了陳氏那一張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為了自己,他的娘親吃了多少苦??!他一時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大試那幾天,他一直都是恪守禮儀的,他能得罪誰呢!
陳氏捶打著胸口,撕心裂肺的喊道:“天殺的喲!害我兒前程!就不怕被雷劈死嘛!”
小書房的動靜很快傳到了大門口,這會兒工匠已經(jīng)入門了,而林文娟也正好要帶著阿純?nèi)ヅ赃叺脑郝淞?,聽到了這樣的哭喊聲,只小聲罵了一句:活該。
可不就是活該嗎?這下,一直為陳珩說話的林文娟也不同情他了。
陳氏當晚就讓陳珩去了林文娟的房里,成親后的洞房之夜,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