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小白便打理好了今天所需要的一切飯食,穿戴整齊,準(zhǔn)備去惠城見見林文娟,大榕樹下,果昭陽正掄著板斧劈柴,二人誰都沒提昨天夜里發(fā)生的事。
“你這一來一回得到明天了吧?”果昭陽問道。
“不用,我趕馬車去,看看文娟就回來,不過可能也到大半夜了,你不用等我,忙完了,就趕緊洗洗睡吧。”
“沒關(guān)系,我等你吧?!?p> 小白淺淺的笑了一下,去了前頭,門一開,一輛馬車正好停了下來,車夫是陳家的老黃,小白有點(diǎn)兒詫異,該不會里頭坐的是林文娟吧?
“二小姐!”阿純打開門跳了下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小白放下了手里的東西,急忙迎了出去,果真是林文娟,她一只手護(hù)著肚子,另一只手捂著胸口,臉色慘白的像是一張紙似的。“你倒是晚半天再來呀,我就到你那兒了?!?p> 林文娟扶著她的胳膊走了下來,痛苦的說道:“我也沒想到你真回來了,前幾天還聽你新買的那個下人說,你去西越瞧病了,真是新鮮,你也有生病的時候,看你這生龍活虎的樣子,我可真羨慕你?!闭f著又是一副惡心想吐的樣子。
“我給你做一碗酸辣湯去吧?!?p> “別!”林文娟攔住了她,“你怎么也跟那老太婆一樣,只會做酸辣湯啊?”
阿純無奈笑道:“二小姐,大小姐是想吃您做的糖醋藕丁了?!?p> “萬一連我這兒要是沒有蓮藕怎么辦?”
林文娟推了她一把,坐到了凳子上,“那就吃個別的唄!快去吧!”
小白搖了搖頭去了廚房,隔著窗子,果昭陽已經(jīng)不在了,過了一會兒,她捧著一大盆糖醋藕丁去了前頭,光聞著味兒,就見林文娟有些坐不住了,風(fēng)卷殘?jiān)?,片刻就吃的干干凈凈。小白托著下巴樂,“陳家不管飯???瞧把你餓的。”
“等你過上我的日子,就知道我的不容易了,我不是缺人伺候,可有那老太婆在,我屋里但凡多一個丫頭,多一個果子,整條街都得說我難伺候,給婆婆上眼藥!她們不就是嫉妒嗎?合著她們有身孕的時候沒丫頭伺候,我就得和她們一樣唄?什么道理!”
“這就是所謂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陳家畢竟不是大富之家,自然也接受不了你的大小姐做派。”
林文娟冷哼一聲,“他們倒是想一步登天了,不也沒成功嗎?往我身上撒氣算什么?我是林府的大小姐還是錯了?那當(dāng)初別讓陳珩娶我呀!”
小白很無奈,她嘆了口氣,說道:“真不知道你是怨誰!明明是你自己要嫁的?!?p> “你別冷嘲熱諷行嗎!”林文娟瞪著小白,像是要把她活吞了似的,“要換成你是陳家的媳婦,指不定比我還惱呢!攤上個那樣的婆婆,但凡陳珩有一點(diǎn)點(diǎn)不順,就得怪到我頭上!還有陳珩!自從沒有混上個官職,就越發(fā)窩囊了!看著就來氣!”
“他凡事都聽你的,你還嫌他窩囊,他可真夠可憐的?!?p> “就你最好心!”林文娟別過了頭,看向門外,言語間滿是埋怨,“天天覺得這個可憐,那個可憐的,就好像除了你,這世上的人都是一樣惡毒?!?p> 小白蹙眉說道:“我不是好心,是倒霉!怎么每次你受了委屈,我都得當(dāng)你的出氣筒!你也嫁人了,眼看也要當(dāng)娘了,怎么一點(diǎn)兒長進(jìn)都沒有!見天兒的和那老太太置氣!成親之前多少人勸過你,你是心里不明白嗎?真當(dāng)嫁給陳珩就能安枕無憂?。苛掷戏蛉四敲春玫钠?,你娘不也沒敢耍性子嗎?怎么到了你這兒,就得事事隨你的意才行?陳家就兩人,陳珩從來不敢惹你,他娘雖然脾氣不好,但你要真把她當(dāng)個長輩敬重,即便她再有不滿,那些街坊也該站在你這邊說話,可你瞧瞧,有一個人替你說話的嗎?你敢說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問心無愧嗎?有了今天的局面,是不是該反思一下,你自己也有錯呀!”
小白一口氣說了這么一大串的話,別說林文娟愣了,連阿純都不敢言語了,自打林文娟成親之后,不論她如何跟家里人抱怨,或者和小白訴苦,小白從來沒有說過這么重的話,林文娟哇的一聲就哭了,“連你也欺負(fù)我!”
“大小姐別哭了,當(dāng)心身子?!卑⒓円贿厓嚎拗檬峙两o她擦眼淚,一邊兒和小白說道:“二小姐這么說大小姐可真是太過分了!陳家是窮!可咱們大小姐也沒必要非和他們一起過窮日子?。〔贿^是多吃了幾碗燕窩和幾個果子怎么了?那是夫人心疼大小姐,特意送來的,要是姑爺和那老太太有心,大小姐也不要陳家給她燕窩魚翅,哪怕一碗粳米粥也行??!
可姑爺因?yàn)檩喛盏氖聝翰桓吲d,還冤枉老爺不幫他,將氣全撒在大小姐身上,對大小姐不聞不問的!那老太太更過分!說什么酸兒辣女,天天給大小姐送酸辣湯!只要大小姐不吃,還跟那些街坊抱怨,說大小姐兩面三刀,眼看著姑爺沒了前程,就變了臉!
大小姐心里難受,又不能回去和夫人哭訴,想著能來二小姐這散散心,你知道咱們在路上顛簸了多久嗎?大小姐有多難受嗎?你怎么能這么說大小姐?”
小白真是氣的哭笑不得,陳家是龍?zhí)痘⒀▎??連話最少的阿純都被逼成了這樣,“我什么都不說了好吧?就你倆這樣,即便在林老夫人跟前,她都沒法說你們半個錯字,自己種的因,結(jié)果再苦也自己吞下去好不好?”
“我過得不是苦日子!”林文娟哭喊著拍打著桌子。
“那陳珩不也沒一步登天嗎!”小白終是急了,“你喜歡他讀書人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又不屑陳家的尋常日子!哪兒能什么好都讓你占了!要早知如此!是不是陳珩去找你娘提親的時候,就該把他招了婿呀!”
“別提我娘!別提!”
小白冷笑道:“怎么?后悔了?是不是想著,林夫人當(dāng)初為什么沒有這么做,或者直接拒絕了更好??!”
“閉嘴!你怎么敢?怎么敢這么說?”林文娟的臉色更白了一些。
小白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有什么權(quán)利去質(zhì)疑林張氏的話?
林文娟擦干了眼淚,也不哭了,也不惱了,她站了起來,平靜的看了小白一眼,問道:“我問你,上次你去找我,是不是撞上阿云了?”
“這會兒怎么想起問我這個了?她從你屋里哭著跑出來,我倒是不想看見她。”
“你看見她哭了?”
小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次兩人沒提這事,不就是為了避免尷尬嗎?這又是怎么了?“文娟,我知道我也沒什么資格勸你,可阿云的事兒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能不能別再生氣了?誰沒犯過錯呢?更何況他們兩個可都是你的親人。
有時候我就想,怎么能是阿云呢?但又慶幸還好是阿云,即便以后她有了陳珩的的孩子,照著阿云的意思,她也愿意放在你身邊,讓那孩子認(rèn)你做娘。
比起我,她更了解你,她知道的,你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一定會好好的照顧那個孩子,讓那孩子以陳家正房嫡子的身份去太學(xué),將來為陳家爭光。”
小白是真心想勸解林文娟的,可林文娟的眼中一片冰冷,心中更是冷的發(fā)抖,阿云竟然還有這個打算?那是不是等她真有了孩子,就能取代自己了?還要那個孩子為陳家爭光,難道自己肚子里這個就注定是個廢物嗎?還好,這一切都不可能發(fā)生,因?yàn)榘⒃埔呀?jīng)死了,就在小白離開的那天晚上。
她看著小白,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對她的情感非常奇怪,就像在阿云這件事上,她感謝小白陰差陽錯的解決了自己的麻煩,可又覺得小白這種好心實(shí)則是多管閑事,憑什么呢?阿云可是自己的丫頭,是死是活,都應(yīng)該是自己做主才對。
可她還是問不出口,小白究竟和阿云說了什么,讓阿云一下子連這樣的希望都不要了,她忽然想起了祖母的話,只有陳珩的前程和小白的幫助才是真的,可陳珩哪兒還有什么前程?至于小白的幫助,她不想要,她一個堂堂的林家大小姐,為什么非要一個貌若無鹽,身世凄慘的孤兒來幫她?
“阿云真的很可憐?!毙“滓е齑?,嘆氣道:“剛剛對不起,這世上,沒有哪個母親會不為自己孩子著想,我并不了解你們之間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不該這么說的。或許林夫人也只是想讓你高興罷了?!?p> 林文娟走到了門口,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她說道:“我不在乎,反正,你也沒有娘?!?p> 這句話很傷人,至少果昭陽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差點(diǎn)失手劈斷了院子里的柿子樹,那些柿子掛在枝頭,已經(jīng)成熟了。當(dāng)他走到大廳里的時候,小白正在柜臺后頭收拾東西,看上去一點(diǎn)兒異樣都沒有,為什么她不生氣?連難過也沒有?
果昭陽猶豫了片刻,走了過去,隨口說道:“你到底是孤兒,還是林家的二小姐?”
“都是吧,林家對我有恩,林家的老夫人要認(rèn)我做孫女的時候,我就沒拒絕?!毙“讻]有抬頭,專心干著手里的活兒。
“所以你才會這么容忍嗎?”
小白微微愣了一下,又做起事來,或許在外人看來,不論她對林家是怎樣的態(tài)度,都很奇怪,“不全是,也有感恩,畢竟沒有林府,我說不定會死。”
“也是感恩嗎?”果昭陽笑了笑,想到了自己。
小白覺得他很奇怪,卻也沒問,抬頭笑道:“其實(shí)我也生氣,但又能怎樣呢?像我們這種像是家人,其實(shí)卻沒有血緣的關(guān)系,真的挺難相處的,可在這段關(guān)系里,也有很多值得去珍惜的地方,不論我們發(fā)生多少不愉快,到最后都是會選擇互相體諒的?!?p> “要是無法原諒呢?”
“那就不原諒唄?!毙“仔α耍暗冗^些年,也就算了,再說了,每天那么辛苦,哪兒的精力去討厭誰?不累啊?”
“很累。”果昭陽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解開了什么心結(jié),“我去伏蠃地里轉(zhuǎn)轉(zhuǎn),晚上記得給我留飯。”
“行?!?p> ......
吉利和阿和在林文娟離開之后,先后出現(xiàn),一個帶著一馬車的東西來問候,一個帶著一馬車的東西來賠罪,但說的都是同一件事,為了養(yǎng)胎,林文娟已經(jīng)回林府去了。
迎客來回到了正軌,只是多了一個叫阿陽的小二,只是這個阿陽不善言辭,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讓人不禁會念叨之前那個熱情有禮的小余。
果昭陽在迎客來待了一段日子,依舊是一幅不愛理人的樣子,倒是無暇,不介意他的無禮,自從聽說小白回來了,隔三差五來幫忙,和果昭陽套近乎,嘮叨著林府的瑣事,林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南大夫開了好幾副藥都沒用,而且,也不讓人進(jìn)院子。林家上上下下為了林家兄妹的事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個身懷有孕天天鬧騰,一個忙著商會的事整天不回家。
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無暇就沒回去,幾杯酒下肚,果昭陽便起了戲弄她的心思,不是不搭理無暇,就是處處擠兌她,急的無暇差點(diǎn)都哭了。
小白扶起了無暇往后頭去,說道:“行了,阿陽你可別欺負(fù)她了,她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了這么多年,可從來沒有發(fā)過脾氣。”
“誰說的!”無暇反駁道,“那天大小姐跟老夫人頂嘴,說阿云自盡,全是被二小姐逼的,我就氣的摔了一個茶壺來著?!?p> 時間就像一下子靜止了,小白訥訥的問道:“阿云。。。自盡了?”
“就瞞著你呢!怕你多心!大小姐也不想想,這世上除了你,誰還能這么包容她!她卻一直嫉妒你!防備你!其實(shí)在這件事上,她最該恨陳珩!你肯定想不到,陳珩把阿云埋進(jìn)陳家的祖墳了!阿云是個妾??!虧他是個讀書人,祖宗禮法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睙o暇說完,攤在了小白身上,昏睡過去。
果昭陽輕輕的拍了拍小白的腦袋,笑道:“這丫頭倒是個值得你深交的人?!?p> 小白泛白的臉色恢復(fù)了些許,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我知道?!?p> “知道什么呀?”果昭陽不禁大笑起來,總是被疲憊和迷蒙遮蔽的雙眼,閃著動人的溫柔。
安頓好了無暇,小白要去準(zhǔn)備第二天的飯食了,果昭陽看著這個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了一股暖流,他的人生看上去五光十色,但其實(shí)陰冷潮濕,長大之后他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像那些港口的普通百姓一樣,體驗(yàn)一回什么叫真正的親情,但遇到小白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不是只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才會有親情的,那些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感情,同樣值得珍惜。
“你這丫頭還真是和我的心意?!?p> “啥?”
“我是說,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和我回郡王府?!?p> 這是什么意思?灶洞里的柴火霹靂吧啦直響,把小白的腦子震的暈暈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