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林文海被安全送回了林家,正巧遇上南大夫給林老夫人把脈,他被急匆匆?guī)Я诉^去,院子里正是一片混亂。他也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會被林老夫人深夜叫來,足足待到現(xiàn)在也不讓他離開。
吉利和幾個一同跟去的小廝挨了幾棍子,已經(jīng)暈了,院子里站了一排又一排的下人,堵著房門,似乎就是不叫小白進去的,他微微嘆氣,抓緊了手里的藥箱。
刺眼的陽光照進了院子,小白退到了石桌旁,坐了下來,對那些下人的譏諷視而不見,此事因她而起,受幾句冷言冷語也是應(yīng)該的。
過了一會兒,林東越先走了出來,本來已經(jīng)放松的神色在看到小白的那一刻,又變得怒不可遏,“他是林家的獨苗,出了問題誰負責(zé)?你只是一個孤兒!你承受得起嗎!你有老夫人護著,我說不得你,可能不能請你不要再給林家添麻煩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小白本來想問問林文海的情況,聽到這番苛責(zé),愣是被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站在林東越對面,小小的身體彎著腰,緊握的雙手,指尖微微泛白,“對不起,林大人。”
“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老夫人!她那么疼愛你!你卻讓她唯一的孫兒為你涉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林東越并不過問小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亦或者林文海在伏蠃地遭遇了什么,在他看來,林文海是在去找小白的時候發(fā)生了危險,便是小白的錯。
林東越負氣而走,阿純扶著林文娟走了出來,剛要對小白說話,被林文娟拽住了手腕,整夜不得安睡,她覺得渾身難受,只想快點兒去休息。林張氏從后頭扶住了她的腰,擔(dān)憂的說道:“待會兒讓廚房做一碗燕窩來,你瞧瞧這臉色,跟張紙似的?!?p> “是,夫人。”阿純扶著虛弱的林文娟離開,對小白微微點了點頭。
小白走到了林張氏跟前,問道:“他沒事吧。”
林張氏點了點頭,握住了小白的手,坐到了凳子上,嘆了口氣,“好在那個洞不深,只是扭了腳,人也已經(jīng)醒了,南大夫說喝幾副安神的藥就行?!?p> “讓夫人擔(dān)心了,是我的不對?!?p> “與你無關(guān),都是無暇說錯了話,什么都還沒確定,非說你被人綁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什么,就是。。。”
“沒事就好。”林張氏根本也不打算去聽小白的解釋,“整天為了你那個小飯館勞心勞力,這么大的姑娘了,還和沒張開的小丫頭似的,說起來,是林家對你照顧不周,你的及笄禮都叫咱們給忘了?!?p> 小白搖頭道:“我就是個孤兒,要不是林家收留了我,我早就死了,連命都沒了,還談什么及笄禮?我不需要這些?!?p> “你在意林府?真的?”林張氏眼光灼灼,像是要把小白看出個窟窿來,“我就知道你是個好的,一直記得文娟和林府對你的大恩,那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夫人別這么說。”
“如果你真的在意這些,就把迎客來交給下頭的管事兒吧,安心做二小姐,文娟如今有了身孕,情緒一直不太好,也沒個人和她說話,我擔(dān)心她?!?p> “即便夫人不說,我也會陪著文娟的,可是。。?!?p> “你還是放不下你的迎客來是不是?”林張氏的態(tài)度冷淡了許多,對她而言,林府救了小白,小白記得這份恩情,就該報答的,尤其是對林文娟,可沒想到。。。果然是人心隔肚皮,“我希望你能一直陪著文娟,而不是抽空來看她?!?p> 可是小白不能,因為她不是林府的二小姐,從來都不是。
“算了。”林張氏起身,居高臨下,“有的是人愿意?!?p> 林張氏的背影看上去已然完全陌生,房門關(guān)上,院子里的人呼啦啦一下走了個干凈,小白就這樣從清晨坐到了正午,再到入夜,沒有人來跟她搭話,就連離開的南大夫還有來探望的白蓮都只是匆匆而過,沒有停留。
房間里燭火不安的跳動著,晃動的人影來來去去,微涼的夜色中,彌漫著淡淡的藥味,偶爾會有談話聲隔著窗子飄出來,可不論說的什么,小白知道,林張氏都在避免談及自己,她心里空落落的有點兒想哭,可卻又慶幸林文海平安無事哭不出來。
“小白?!睙o暇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給她披上了一件外衣,輕輕說道:“老夫人叫你過去呢?!?p> 小白沒注意到無暇的稱呼變了,她猛然回神,起身問道:“老夫人是不是擔(dān)心少爺?要你過來問問的?”
“沒有,美玉已經(jīng)從南大夫那兒問過了,是老夫人想見你,這么晚了,餓了吧?”
小白放松了下來,她倒是不覺得餓,這個時候,守在外頭知道林文海平安無虞還吃了一碗燕窩粥,可比自己重要多了。“我不餓,咱們這就去吧,別叫老夫人久等了?!?p> 兩人剛剛離開,屋里的果兒拉開了房門,對林張氏說道:“小白姑娘被無暇姐姐叫走了。”
林張氏的目光閃了閃,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林東越來了,進門便問道:“文海,你可瞧見誰綁了小白?”
林張氏蹙眉說道:“什么綁不綁的,都是無暇瞎說的,小白可說了啊,什么事兒都沒有,就是老夫人瞎操心?!?p> “母親!”林文海搖了搖頭,又說道:“你們可別責(zé)怪小白,是我不小心受傷的,與她無關(guān)?!?p> 林東越冷哼道:“什么叫與她無關(guān),要不是因為找她,你能受傷嗎?算了算了,這事再也別提了,不過我可告訴你,下次不準再這樣!你祖母只是可憐她,你別和你祖母似的,善心發(fā)起來沒完了!”
“父親!”
林張氏按住了林文海接下來的話,好語相勸道:“聽你父親的話吧!下次別這樣了,萬一你出了什么事兒怎么辦?你可不知道,文娟今天嚇得差點沒暈過去,她可是你親妹妹,難道還比不上小白?”
林文海不說話了,小白和林文娟,其實并不沖突,但為什么一有事,他就會被所有人念叨要以林文娟為重呢?明明小白來之前不是這樣的,如今有了小白,他對林文娟的關(guān)心絲毫未減,還要成倍成倍的往上增加才行。
“老爺,老夫人來話兒了,要你和夫人過會兒過去說話。”軍兒沒有進門,在門外悄悄稟報著。
林東越似乎已經(jīng)知道林老夫人為什么要他們夫妻二人過去的目的,心里煩躁不已,沖著林文海喊道:“都是你多事!”
....
“老夫人,無暇回來了?!泵烙裣崎_了門簾,叫人把熱湯放在了桌上。
林老夫人覺得愧對小白,她態(tài)度強硬,逼迫了林文海做下決定,卻不想小白沒什么事兒,林文海卻在伏蠃地出了意外,這下即便不是小白的錯,也因為她最初的堅持,讓林府上上下下對小白充滿了怨言。
美玉揭開了小爐子上砂鍋的鍋蓋,香氣濃郁的乳鴿湯,從小白走進林家的大門開始,便已經(jīng)熬煮了幾個時辰了。
無暇進門拿著塵撣掃了掃小白身上的泥土,拉著她坐到了飯桌旁,原來林老夫人一直在等她,也沒有吃晚飯。
“快喝吧?!绷掷戏蛉艘材闷鹆藴祝瑴嘏臏露?,這微涼的夜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東越他。。。沒有聽我的話?!?p> 小白微怔,想著是不是去尋找自己的事兒,林老夫人原先是讓林東越去的,笑道:“林大人有好多事要忙,不是對老夫人不敬?!?p> “你當(dāng)我在怪他沒有去找你?”林老夫人嗤笑了一聲,嘆氣道:“我認了你做孫女,要你入了族譜做林府的二小姐,可他根本沒聽我的話,我這決定就像是開了個大玩笑,拉著你一道讓惠城看笑話了?!?p> 不知為何,聽見林東越陽奉陰違的行徑,小白突然覺得輕松了不少。
林老夫人笑道:“不難受了?”
“什么?”小白抬頭,一碗湯已經(jīng)見底,無暇接了過去,又添了一碗,放在了她跟前。
“你不必覺得抱歉?!绷掷戏蛉伺牧伺男“椎母觳?,“也別覺得做了這無關(guān)緊要的二小姐就該擔(dān)負什么責(zé)任,反正是我一意孤行要這么做的,還沒做成。”
“老夫人,你明知道我不在乎的?!?p> “我知道你這丫頭心重,得了什么大恩必然要想著怎么回報,所以當(dāng)初才厚著這張老臉要你答應(yīng)了我的要求,只可惜,他們根本不懂,也許這樣才最好,反正什么大恩大德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即便文娟那個時候沒有帶你回來,也沒有林家對你的幫助,你同樣能活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小白搖頭道:“我是真的很感謝文娟?!?p> “不必謝她。”林老夫人說道,“你做的,遠比她為你做的多,小白,從今往后,要好好的善待自己,不要總是記掛這些?!?p> 瞧瞧林東越夫妻今天對小白的態(tài)度,再看看那對兄妹令不清好壞的樣子,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即便她操心為林家鋪路,可他們不領(lǐng)情,這條路依然是堵死的,都是命,命不可違,她再不強求了。
“前些天去西越城了?”
“嗯,去逛了逛。”小白隨意答道。
林老夫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讓余氏醬料的大少爺給你當(dāng)小廝,就為了去西越城逛逛?”
“老夫人!我。。?!毙“子X得很驚訝,那么多人都沒認出余珂的身份,怎么足不出戶的林老夫人竟然認識?
“只要我想知道,自然會知道的,算了,還是那句話,不要告訴我,你的秘密,自己藏著就是,只是有一點,你畢竟還是個孩子,結(jié)交什么人,做什么事,一定記得自己想要什么,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p> 小白點頭,她做事全憑內(nèi)心,即便真有后悔的那一天,她也不在乎?!爸懒?。”
“哦,對了,美玉過兩天就要出嫁了,下次你再來,可就見不到她了?!?p> 美玉的臉色微微泛紅,躲開了小白的目光,但雙眼里的歡喜卻是藏也藏不住,小白起身靠了過去,笑道:“美玉姐姐要嫁人了?那我一定要來送嫁的!”
“不用!”美玉羞澀的說道,“他家離元胡莊也要小半日的功夫,真要帶著你們,得提前好幾天才能忙清楚?!?p> “那有什么?我最不怕麻煩了!”
美玉看了看林老夫人,笑道:“老夫人已經(jīng)在元胡莊給我置辦了一個小院子,白蓮和無暇早就幫我收拾干凈了,過幾天我就住過去,等著他來迎親就是,有她們幾個陪著我,不用你來,你去忙你的事兒就好?!?p> “那我。。?!毙“紫肓讼耄贸隽嗽诖喝辗毁I的那一對母子鐲,硬塞在了美玉手里,說道:“就當(dāng)是給你添妝了,不值錢,就是圖個吉利,希望美玉姐姐美滿幸福,早生貴子。”
美玉遲疑了片刻,瞧著林老夫人點了頭,才不推脫了,打開一瞧,鑲著寶石的金鐲子,哪是什么不值錢的東西?有些心虛的說道:“太。。。太貴重了。?!?p> 林老夫人起身,看了那鐲子一眼,掩去了眼底那絲絲悲傷,將盒子合住,說道:“在慧縣,這個很貴重,但在春日坊,這只是普通的鐲子,美玉,將來要好好的過日子,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句話,對人對事,都留三分余地,千萬別拿自己是從縣府里走出去的丫頭這個身份壓人?!?p> 美玉規(guī)矩的行了個禮,點頭應(yīng)了。
“回去吧。”林老夫人慈祥的摸了摸小白的頭,說道:“回家去?!?p> “嗯?!毙“赘A烁I?,跟在無暇身后走了出去,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她扭頭看林老夫人,兩個人的眼中,都是從沒有過的輕松。
上馬車之前,無暇攥著小白的手,有點依依不舍的樣子,被小白開了幾句玩笑,忽而覺得眼眶都濕了,無論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不愉快,只要小白還活著就好,“我聽到你和夫人的話了,你想的沒錯,不管你是不是這府里的二小姐,你都有權(quán)利去選擇自己想走的路?!?p> “多謝你,無暇姐?!边@偌大的林府,唯有無暇,讓小白可以心無旁騖的說話和嬉鬧,她們都是一樣的,明白自己的處境,并坦然接受。
.....
林東越以為林老夫人會再次斥責(zé)他沒有關(guān)心小白,或者為難他不該對小白發(fā)怒,可他錯了,他沒想到,他聽到的第一句話,竟是直接問林文海的,林老夫人說道:“前些日子,海興守備不是呈上了一份封賞的名冊嗎?怎么沒了下文?你可打聽過之后的事兒?”
可這句話,讓林張氏又有些不高興了,林老夫人是林文海的祖母,怎么可以不問他的身體,反而是問封賞的事兒呢?“帝王的事兒,咱們上哪兒打聽去?”
林老夫人黑了臉,卻忍下了不快,只看著林東越,林東越前思后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好像真沒聽說過什么消息,怕是要等到今年年節(jié)吧?”
“陳珩的事兒呢?”
這個林東越就更不知情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冒出了一句:“鬼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
林老夫人嘆了口氣,扭頭對林張氏說道:“趁著園子里最后一波花兒,把你先前給我看的那些姑娘都叫來吧?!泵髅魇且患笙彩?,聽林老夫人的口氣,卻有那么點兒無可奈何。
可林張氏卻沒聽出來,她頓時來了精神,滔滔不絕的講起了她最中意的姑娘,說什么快入冬了,自家的侄女正好要來惠城置辦東西,人長的水靈,性子又好,是個人人都夸的好姑娘。
林老夫人興致缺缺,林張氏中意的姑娘,大概性子也和她本人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