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一處偏院的小院兒,門口兩個高大威猛的護衛(wèi)冷臉站著,任憑院里傳來多大的聲音都充耳不聞。就在這時,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低頭碎步跑了過來,簇新的外袍極不合身,難以想象他到底有多瘦弱。
“站住!干什么的!郡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這里,你是哪個管事兒手下的,膽敢擅闖!”護衛(wèi)黑著臉將刀橫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躬身笑道:“兩位大哥辛苦,郡王妃惦記世子爺,叫奴才過來瞧瞧?!闭f著掏出了一個銀錠塞到了護衛(wèi)手里,“郡王妃說了,兩位大哥自去喝杯熱酒再回來,讓奴才伺候世子爺吃些東西,郡王不會怪罪的。好歹是郡王的骨血,郡王哪兒能真的這么狠心呢?!?p> 兩個護衛(wèi)相視一看,嘆氣道:“只怪世子爺耳根軟啊,他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將他養(yǎng)大的,偏偏還聽信了那女人的污蔑,讓郡王也跟著傷心,到底還是郡王妃心善,你進去吧,下一波看守的人半個時辰之后才會來?!?p> “多謝兩位大哥?!鄙倌旯硭妥吡俗o衛(wèi),抬頭,雙眼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陰騭駭人。他轉(zhuǎn)身推門而入,開門聲讓屋子里的動靜停了下來,他撿起了一塊石頭快步跑了過去,沖著銅鎖使勁兒一砸,房門嘩啦一聲就被拽開了。
果昭陽雙眼猩紅,蓬頭垢面,這些天他被關在這里,連幾天前郡王命人打的傷都沒有人來處理,沒人過問,更沒人在意,他已經(jīng)快要瘋魔了,看見眼前瘦弱的少年,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問道:“你是誰!”
少年說道:“幾天前世子爺大鬧郡王府,郡王妃一怒之下發(fā)賣了府里大半的下人,又怕郡王責怪,在別的地方新買了一些人回來,奴才便是其中的一個?!?p> “你既然是文卿的人,跑到這兒來做什么!想故意讓我跑了,而后讓郡王對我下殺手嗎!”
“奴才不是她的人,奴才只是替世子爺不值!”少年目光堅定,“郡王病了,奴才不愿讓小人得志?!?p> 果昭陽松開了收,看向少年的目光充滿了審視,“你叫什么?”
“奴才家中排行十六,管事兒的賜了名叫福祥?!?p> “好,十六,從今往后,你便跟在我身邊吧。走,帶我去郡王那兒!”
“是,世子爺!”十六躬身先行一步,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清水湖邊,果志峰半躺在鋪了軟墊的矮塌上,身邊幾個嬌俏的婢女正捶腿熱茶,春日的陽光中,一派和煦。
看到果昭陽氣勢洶洶走來,婢女猛地抖了一下,茶水倒在了外頭,爐火一下便熄了,果志峰睜眼,揮手叫她們退下,起身靠在了墊子上,并沒有回頭。
他不過四十出頭的年歲,卻早已沒了當初的風華正茂,萎靡不振,骨瘦如柴,雙眼中的頹然竟比果昭陽還要濃烈?guī)追郑Ed的郡王竟是這樣的模樣,真是叫人失望。
果昭陽站在他對面,本來滿腦子都是憤恨和難堪,但看到他的狀態(tài)比前幾天還要差的時候,那些怒火一下子就沒了。
雖然這些年他們父子并沒有多少相處的時間,可小時候他父親那種意氣風發(fā)的模樣還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腦海里。
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
“我說過!你最好能看牢我,要不讓文卿趁早殺了我,不然,我定要她抵命!”
“阿陽,你還要我說幾次?”果志峰扭頭看他,知子莫若父,在他眼里,果昭陽還是當初那個軟糯性子,不管經(jīng)歷了什么,始終沒有發(fā)生改變,“你的生母對你沒有養(yǎng)育之恩,她恨我,更不會在意你,而你的眼里沒有狠厲,殺不了人的。聽我的話,不要鬧了,好好的做你的世子爺去,放心,這個位子別人搶不走?!?p> 果昭陽怒吼道:“你憑什么這么說!”
“因為你是她養(yǎng)大的,她再是狠毒,也不會養(yǎng)虎為患。”
他都知道?果昭陽晃動了一下,原來父親知道這些年文卿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那為什么要裝作不知情?亡生門的事夫子都查到了,你為什么還是不信!你到底有多討厭我!才會一次次的縱容她這樣對我!還有母親!到底是怎么死的!”
果志峰緊擰著眉頭,說道:“你們一個個的只會問我為什么,我問誰去?”言語間盡是落寞和自嘲,“這些年,我甚至希望你的祖父還尚在人世,讓我也能問問為什么!可凡事尋了答案就能求得心安嗎?當你為此徹夜難眠時,你便會后悔,還不如選擇當個傻子呢!”
“你在說什么!我不是要你為我做什么!甚至不奢求你能真的告訴我什么!這么多年,我忍著!我等著!就是希望你有一天能站在我這一邊,真正的為我想一想!什么狗屁郡王!我才不稀罕!那女人籌謀了十幾年不就是為了這個位子嗎?你可以給她!我不要!”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惫痉逶撛趺锤嬖V自己的兒子,他放任文卿對郡王府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住這個可有可無的郡王府!活著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即便他死了,也無愧與祖宗。
“父親!”果昭陽攥緊了雙拳,他算明白了,父親就是要護著文卿,“她到底做了什么,讓你這么護著!”
“她就是一個賣唱的歌姬,和你母親,是天壤之別。”果志峰討厭提起楚采苓,因為過往的一切,會讓他內(nèi)心備受煎熬,“但郡王府,需要她。阿陽,我知道你恨她,可你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如果你非要她抵命,我不再攔著,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上書帝王,為你指婚,不然,你便不能動她!”
果昭陽怒不可遏,喊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父親!”
十六突然站了出來,說道:“郡王何必這樣傷世子的心?明明世子爺?shù)哪赣H還活著!”
“你說什么!”父子兩個同時看向了他.
果昭陽簡直難以置信,他是為了什么才大鬧了郡王府?如今天下都要盡知的事情居然是假的!這消息還是從一個剛剛?cè)敫男P嘴里說出來,何其諷刺!難道文卿隱瞞了父親,父親就這樣相信了?
可果志峰并不是疑惑十六為什么知道這件事,他直愣愣的盯著十六,渾身卻像被抽去了靈魂一般,瞬間了無生氣!似乎并不想讓旁人知道楚采苓還活著一樣,他是在控訴,明明掩蓋下去的真相,為什么還會被人翻出來!
“你在文卿院子里瞧見了!”果昭陽急忙問道。
十六說道:“沒親眼瞧見,就是瞧見郡王妃身邊的奶娘,鬼鬼祟祟的往后山去過幾次?!?p> “你是前些天剛剛被買進來的?”果志峰問道。
十六點頭應道:“是,奴才來郡王府的時間很短,可也聽說了不少事,世子爺?shù)哪赣H被郡王妃折磨的不成樣子,聽郡王妃身邊的丫頭說,她之所以強撐著一口氣,就是在等世子,郡王不該對世子撒謊,該讓他們母子相見的?!?p> 果志峰仰天哀嘆道:“母子成仇!兄弟相殘!這郡王府。。。幾輩子的業(yè)障!難贖!難贖??!”
“你知道母親還活著對嗎?”果昭陽問道,可果志峰沒有回答,“我不會再問了,告訴你!我有喜歡的人!自會上書帝王知道,也只有她才能做郡王妃!”
“你非要她的下場和你母親一樣嗎!”果志峰猛地咳出了一口血,垂著身子說道:“那個姑娘。。。她并不屬于你。。?!碧ь^,眼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卻難以和果昭陽說明。
果昭陽口中苦澀,他的父親,當真是什么都知道。。。不!郡王府才不需要文卿這樣惡毒的女人!他也絕不是軟弱的羔羊!他要這郡王府!也要迎娶自己喜歡的人!
“十六!帶我去見母親!”果昭陽轉(zhuǎn)身離去。
“阿陽!你得活下去!”
這是什么屁話!果昭陽健步如飛,再也不想聽到這個聲音了。
其實他早就死了!在他被亡生門的殺手逼下懸崖時,在他幾次三番遭到文卿的追殺時,在他因為文卿四處造謠而喪失活下去的信念時,在他無數(shù)個日夜苦思冥想,都不明白爹娘為何會雙雙放棄他時,他就已經(jīng)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了!
活下去?文卿不死!他如何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