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了?!?p> 索魂童子瞇起眼睛,仿佛已經(jīng)忘記了身上還帶著傷的事情。他在原地來回踱步走著,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月西樓與蘇念,心中一團亂麻。
“認真說起來,當年是我對不起暮沉舟,拿了朵假花騙了他?!蓖勇詭涞剡肿煲恍Γ凵裰袆澾^幾絲沮喪。
“那晚輩斗膽問一問——”月西樓眸光一沉,神情凝重道:“既然前輩提到當年給暮掌門的鬼母紅蓮是假的,那真的又在誰手上呢?”
“江予白。”
索魂童子轉(zhuǎn)過身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當年靈虛門掌門江予白突然登臨什剎海,說只要暮沉舟一雙眼睛,就能冶制出解開我這鎖鏈的鑰匙。作為條件,讓我把鬼母紅蓮給他,那時候的我一心渴望重獲自由,想也沒想,就把真的鬼母紅蓮給了江予白?!?p> 童子收起笑容,表情變得逐漸嚴肅:“江予白……江予白他太強了,沒有人能打得過他。就算他硬搶,我也只會是他的手下敗將……”
“想起來了……”月西樓靈光一現(xiàn),突然回想起當初在玉女峰石壁前,“超凡”之列中那個看不清的名字。
當時被蘇念拉著,月西樓來不及多加辨認。
如今被索魂童子一提,她突然想起,位居龍朔、暮沉舟二人之前的那個人,恰是靈虛門掌門江予白。
八門論武,靈虛門只派了首席大弟子一人來戰(zhàn)。
在中原八大門派中,靈虛門和它的掌門江予白似乎都極為低調(diào)。
難怪就算靈虛門閉門不出,身為武林盟主的龍朔也不敢奈何人家分毫。畢竟從玉女峰石壁上的排名來看,那江予白確確實實高居龍朔之上。
月西樓不禁有些慶幸,龍朔居然也不是這中原武林中最強的存在。素日看著威風凜凜,可依舊有人能狠狠捏住他的七寸。
由此想來,也不失一番暗爽。
“江予白出身燕云江氏,要說這江氏,當年也算武林大家。只是不知為何,數(shù)年前月圓之夜,江氏全族被滅,江予白至此終年臥病,久居阿鼻宮深居簡出。”
“阿鼻宮?”蘇念眉頭一皺,悻悻然搖頭道:“曾聽門中師兄弟們說過,這阿鼻宮可是關(guān)押江湖重大案犯的地方。凡是有違道義的叛亂之徒,都會被八門關(guān)進這阿鼻宮中。這種地方,想想就讓人犯怵?!?p> “正是。”索魂童子松緩了幾分神色,看向一臉深思的月西樓:“雖然我不知道江予白要鬼母紅蓮到底有什么用,更不知道琴瀾到底是怎么痊愈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是我對不起你們暮掌門?!?p> “那江予白后來兌現(xiàn)承諾了嗎?”
“兌現(xiàn)了。”索魂童子舉起空空如也的兩只手掌,面露凄色:“可是這樣重獲自由的方式,卻不是我想要的……”
“我日夜難眠,被一種愧怍感深深折磨。我感覺對不起暮沉舟,對不起他白白挖下的那雙眼睛,我擔心他發(fā)現(xiàn)以后來什剎海興師問罪……我擔心的東西還有很多……
“于是即便沒了那鎖鏈,我也甘心守在這什剎海中負罪終老?;蛟S從我答應(yīng)江予白那一刻起,我就是一個有罪的人?!?p> “這么說,你們聽明白了嗎?”
月西樓聞罷,輕輕地點了點頭。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熔巖滾滾的什剎海似乎也沒有看上去那樣糟糕。
蘇念似乎看透了月西樓的心思,他一邊揉著有些發(fā)酸的胳膊,一邊柔聲安慰道:“雖然我們不知道前輩當初是為什么被人用鎖鏈鎖在這什剎海中的,但我們還是希望,前輩能夠放下過去?!?p> “放下?”索魂童子眼底閃過一絲觸動,“如何放下?”
蘇念看著童子大大的眼睛,滿臉誠摯地反問道:“你知道嗎?其實我們暮掌門很早就知道你給他的花兒是假的了?!?p> “……”
“當年你提出讓他用一雙眼睛換一朵鬼母紅蓮,剛剜了眼睛,下山途中便遇到了身體已經(jīng)痊愈的琴瀾前輩。得知一切的琴瀾前輩還說要上山尋你為暮掌門報仇,卻反被他攔下,說不必計較。”
蘇念望向一旁的月西樓,沉聲道:“暮掌門說過,世事萬物,得失有因。所以你看,人家都沒放在心上,你又何須對自己苦苦相逼?”
“他當真不恨我?”索魂童子的表情有些恍惚,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沖擊。
看著蘇念滿眼真摯的目光,索魂童子似乎真的有些相信蘇念所說的話了。
“什剎海酷熱無常,前輩還要多加保重才是?!?p> 月西樓緊了緊身上的衣衫,拉起蘇念,緩緩提步向什剎海外走去。
“別急!”
索魂童子伸手一攔,待他們二人雙雙回頭后,方才道:“我有一個東西給你,麻煩你們替我轉(zhuǎn)交給暮沉舟?!?p> “什么?”月西樓接過童子遞來的玩意兒,竟是一朵泛著淡淡猩色的紅蓮。那蓮花紅光氤氳,妖氣四溢,一看便知道不是一朵尋?;▋骸?p> “暮沉舟挖去雙眼后,我愧怍難當,耗盡多年心血,培育出一朵新的鬼母紅蓮。如今補上,希望能夠彌補當年的罪業(yè)?!?p> 一時間,月西樓如鯁在喉,不知如何應(yīng)答。從旁的蘇念替她接下那紅蓮,想了一想,又把那花兒重新塞回給了童子。
“這鬼母紅蓮。還是留給你自己吧?!碧K念看著他八九歲的稚童模樣,不禁有些傷感:“叫您一聲前輩,是因為我們都知道你的真身已經(jīng)年逾六十。鬼母紅蓮能解世間奇毒,是時候,把這花兒用在你自己身上了?!?p> 月西樓跟著點了點頭,帶著些許敬佩的目光看向往日風風火火的蘇念。
從前她只覺得蘇師兄只會插科打諢,卻沒想到,遇到正事,竟也能獨當一面。
言罷,蘇念扶著月西樓向外走去。索魂童子獨自挽著那朵紅蓮,悄然靜立于這溫熱焰火前,陷入深思。
他伸出小手,一片一片把那紅蓮花瓣塞進嘴里。
每一次咀嚼都仿佛用盡了全力,直到鬼母紅蓮七片赤色香瓣盡數(shù)落入腹中。
月西樓鬼使神差般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什剎海,索魂童子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老態(tài)畢現(xiàn)的黃發(fā)老翁。矗立于什剎海的通天焰火前,他的表情寧靜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