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的聲量不小,周圍盡聽了個清楚,此刻全然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
葉念塵已然管不得那些了,她慌慌忙忙地跑到棺槨前,迫使那些人停了下來。她也不顧旁人的勸阻拉扯,自顧自地扒著棺材要強行開棺。
“簡直放肆!”石家的員外老爺似要氣急了,揮著袖子就要讓仆從上前把人拖開來打一頓,“我女兒尸骨未寒,豈容你這瘋婦在此胡鬧!”
止月跟著趕了過來,攔住了作勢要打人的家仆,忙道:“這位老爺你何不聽她的話開棺一驗,若確實還有得命救,豈不是皆大歡喜。”
棺材落地,逝者靈魂就落地,當(dāng)街停尸開棺簡直就是大忌諱,更莫要說棺槨中的還是個早早蚤死的黃花姑娘。
周遭的人開始停下來沖她指指點點,甚至話語里也帶上了不好聽的言辭。葉念塵不顧那些,仿若未聞,只沖著那夫婦二人道:“你們?nèi)粽娴倪@般草率地葬了她,高冢黃土下,你們的親生骨肉就要被活活的憋死在泥土棺材里了!”
年輕公子安撫住二老,上前怒道:“你這瘋婦莫要胡言亂語!”
葉念塵見他們這般油鹽不進(jìn)的態(tài)度微微惱怒:“只要現(xiàn)在開棺便能驗證我是否胡言,你們?yōu)楹尾婚_棺一驗?”
被丫鬟婆子攙扶的老夫人似乎有些動搖了,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向老員外:“老爺,我們不妨現(xiàn)下開棺罷?”
老員外囁嚅著,終是目光里含著狠絕,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葉念塵見他這副模樣有些氣急:“難道你就為了那些胡謅八扯的繁文縟節(jié)、不知真假的鬼神忌諱而全然不顧女兒的生死嗎!”她也不想去理會那些人了,轉(zhuǎn)頭向止月喚道,“止月,來幫我開棺?!?p> 止月在一旁心中默默地覺得她“胡謅八扯”這個詞用的甚是妥帖,聽聞到她開口喚自己,斜睨了一眼那面色青白的老太爺,上前揮袖撥開了阻礙的幾個青年壯士,只聽得一陣轟然,八個人抬的棺材卻落到了地上,他一手搭在棺蓋上,略略用力,就將那沉重的柏木棺蓋推了開來。
眾人看著那如同芝蘭玉樹般的男子暗自咂舌,那人面對八個比他高壯幾個塊頭的抬棺人,如同揮去臟污一般輕松隨意地擺平,又輕而易舉地隨手掀開幾十斤重的柏木棺蓋。幾個欲上前制止的家仆見此也不敢再上前去,瑟瑟地縮在原地大眼瞪著小眼。
棺材已然落了地,此時的棺蓋又被掀了開來,周遭的人都退避三舍,生怕這污穢之氣沾染到自己身上分毫,然而那些憤然的怒罵之聲更加的喧囂塵上。
葉念塵指揮著止月將那棺槨中的姑娘抱了出來,平放在地上。凡音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遞上醫(yī)藥小布包,葉念塵卻沒有接過,只讓他們二人離遠(yuǎn)了一些。
她單手輕輕托起那姑娘的后頸,指尖輕輕用力按索在姑娘的后頸處。
許多人看笑話地欣賞著這副鬧劇,不多時,就被打了臉。
嘈雜的喧囂中傳來一陣微弱的咳音,地上的姑娘睫毛輕顫著,嘴唇囁嚅著想要發(fā)出聲音。
她垂著頭,黑色的斗篷遮掩了大半的身子,恍惚間辨不清她的神色,只有幾縷發(fā)絲從帽衫中垂下,落到了姑娘的脖頸上,她側(cè)著耳朵傾伏在姑娘的唇邊,聲音輕柔地引導(dǎo)著:
“你可有什么要告訴我?”
四周安靜地聽不見一點響動,空氣好似都凝結(jié)了起來,凍結(jié)住了風(fēng),也吹不動樹葉沙沙作響。
葉念塵猛然撐起身子瞪大了眼睛,伸手撫上她的小腹,感受到那不同尋常的隆起之下尚還有微微的動作,連忙回首喊道:“凡音,來準(zhǔn)備接生!”
吸氣之聲此起彼伏,過路的人、擺攤的人也都不匆忙自己的事情了,紛紛停駐下了腳步,向這邊張望起來。
凡音一時愣在了原地。
怎么?
誰要生孩子了?
老員外面色鐵青,咬牙切齒道:“胡言亂語,你豈能這樣亂我女兒清白!”他見那幾個家仆支使不動,本欲親自上前拉開葉念塵,卻被身邊的公子攔了下來。
“父親!”
葉念塵面色沉沉地凝著他:“你所謂的清白,難道就是用大小兩條人命換來的嗎?”她又喚了一聲怔愣在原地的小童,“凡音,還不快過來?!?p> 凡音一個激靈終于回過神來:“是、是!師父!”
止月早先聽聞葉念塵的話,已經(jīng)借用街邊的攤子圍布搭好了臨時的圍帳,又與葉念塵合力把姑娘輕抬了進(jìn)去,便轉(zhuǎn)身退了出來。
凡音跟在葉念塵的身邊,看著那個躺在綢布上的姑娘,有些手足無措……
他還小,他不懂事,他從來沒有給大姑娘接生過……
凡音有些發(fā)懵。
“我說,你來做,”葉念塵伸出兩根手指探下石二姑娘的天靈穴便退到了一遍,看了眼滿是惶恐茫然的凡音,與他正色道,“醫(yī)者不忌男女大妨,你要是擔(dān)心這個,就不要喊我?guī)煾噶?。?p> 凡音半懵半恐地抬頭看她。
他跟著葉念塵許多年其實不是很忌諱男女大妨的,但是他師父究竟有沒有意識到,他才八歲,八歲?就要親力親為地給大姑娘接生了!
他偷偷瞅了眼葉念塵嚴(yán)肅認(rèn)真的神色,吞了口口水,強行鎮(zhèn)定地走上了前去。
“你從那兒先拿把鋒利的小刀出來,然后……”
凡音僵硬著脖子扭頭看向醫(yī)藥小布包,表情好像在看著一個張牙舞爪的惡鬼……
外頭的人看戲看得熱鬧,年輕公子不停地安撫著哭泣著的老夫人。
石家的員外老爺來回踱著步子,看起來也是憂愁地操碎了心。
但其實,這些世家大族,還是比較愿意把姑娘生生活埋了,也不想平白受街邊白衣庶民的笑話羞辱。
接生用的熱水、汗巾一趟又一趟的遞了進(jìn)去,卻也沒人瞧見里面的動靜。直到一陣極其微弱的嬰孩的啼哭聲傳來,四周的喧嘩聲才開始大了起來。
葉念塵抱著用棉布裹著滿是血污的嬰孩走了出來,她把嬰兒交給那撲過來的夫人,沖里面抬了抬下巴,道:“去看你女兒最后一眼罷,”目光四下掃過,落在了臉色微微發(fā)白的年輕公子身上,“大公子也去看看妹妹罷?!?p> 母子二人聞言慌忙地踉踉蹌蹌地進(jìn)了圍帳。
止月見她閑適地拿著帕子擦著手,疑惑道:“凡音呢?”
葉念塵抬手指了指里面:“腿軟在那里走不出來了,我剛剛抱著孩子沒把他拎出來,”她輕嘖一聲搖搖頭,“可太丟人了?!?p> 止月嘴角輕顫:“你對一個八歲的孩子不要太苛刻了。”
他方才離得近,耳朵又好,里面的聲音一字不落的聽了進(jìn)去。
剖腹取子這種事情……止月覺得一般孩子可做得沒有凡音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