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fēng)從窗口吹進(jìn)，吹得桌子上的燭火微微晃動，映照在墻上的身影也跟著擺動起來。
凡音乖巧地坐在書案前，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卷出聲朗讀著，稚嫩的童聲回蕩在小小的四方房間里，格外清澈響亮。
讀書聲突然頓住了，凡音抱著書冊邁著小步子跑到倚在窗邊的止月身前，指著書面上的一行字，抬頭問道：“止月大哥，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呀？”
止月執(zhí)起書冊，閱過了那一行字，回道：“意思是人生世事無常，聚散不定，不可為一時(shí)的歡愉而留下余生的悔恨，”止月解釋完，突然笑道，“這書里的道理講得可真仔細(xì)，不過就是不太得我心意罷了?！?p> 葉念塵臥在小榻上縫著手中的衣裳，聞言，頭也不抬道：“怎么？你居然信奉一時(shí)貪歡？”
止月將書冊還回凡音手中，道：“人生一世不過寥寥，如不一次次貪歡享樂，如何知曉后來是喜是悲。有些人一生克己壓抑，到了終了也未曾嘗盡世間的喜怒哀樂，不過是一生蹉跎罷了，”他笑著看向葉念塵，“你覺得我可比那書上說得有理？”
葉念塵抬頭，嘴角勾著笑意：“甚是有理?！?p> 她運(yùn)好最后一針，扯下線頭，朝凡音招了招手：“來，先試試衣裳再繼續(xù)看書。”
凡音放下手中的書卷，乖巧地走到了塌邊，將新制的衣裳穿在身上試了下，略帶疑惑地看向葉念塵：“師父，這衣服似乎大了些，你量身高的時(shí)候是不是沒有量準(zhǔn)啊？”
葉念塵彈了下他的額頭：“還不是因?yàn)槟汩L得太快了，一天一個(gè)個(gè)頭，我如果不做得大一些，日后還不要累死我啊，”她看了眼桌案上的書卷，問道，“字練得怎么樣了？寫幾個(gè)給我看看?！?p> 凡音聞言重新坐回書案前，一雙小腳還夠不到地面，晃在半空中，他提起筆來，默寫下剛剛看到的兩行詩句。
葉念塵跟著走到了他身后，瞅了一眼，指著一字道：“‘孤鶩’的‘鶩’字寫錯了。”
說著，提起筆在旁邊重新寫了一遍。
止月看著那俊逸靈秀的小字，笑道：“用左手寫字寫得這般好看的人，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gè)?！?p> 葉念塵正發(fā)愁作為一個(gè)左撇子如何手把手教導(dǎo)凡音寫字，聞言隨口就問道：“那誰是你的第一個(gè)？”
止月略作停頓，道：“曾經(jīng)的一個(gè)故人，唔……”思量一下，道，“可能也不算故人，畢竟也不相熟，”他又湊過來細(xì)看了看那字，“不過你的字和他的字倒是有些相像。”
相像得有些奇妙，雖然字體風(fēng)格迥然不同，但就好像是一個(gè)人被另一個(gè)人親手教導(dǎo)出來的字體一樣。
“大約都是左撇子所以有些相像罷?！?p> 止月低聲喃喃自我安慰道。
他看出了葉念塵的窘迫，走上前握住凡音執(zhí)筆的手，一筆一劃地開始教導(dǎo)運(yùn)筆用力。
昏黃的燭火左右搖擺著，秋日里的涼風(fēng)吹得令人舒爽不已，寒蟬用力扇動著翅膀，發(fā)出似有似無的蟬鳴聲。
葉念塵背靠著桌案，雙手后撐著，側(cè)顏瞧著那專心致志的大小兩人。
三人都太過于專心，誰也不曾聽聞外面逐漸傳來的喧鬧。
門外忽然間傳來一陣急切的敲門聲，驚得凡音筆下暈開了一個(gè)墨點(diǎn)，止月蹙眉上前打開了房門。
門外的姑娘柔柔弱弱的，蒼白的臉上滿是惶恐不安：“公子！”她一把抓住了止月的手臂，道，“求公子救命！”
止月不著痕跡地?fù)荛_了手臂上的瑩瑩玉指，慢條斯理道：“姑娘有話慢慢講。”
那姑娘受了驚嚇，說話磕磕絆絆的。止月稍稍總結(jié)了她話中的大意，她與丫鬟原本歇在這間客棧的隔壁房間，她只是換了身衣服的功夫，再出來時(shí)，就見到跟隨自己十多年的小丫鬟凄慘地死在了窗子邊，那猙獰的慘相好似在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到了多么可怖的東西，可再一轉(zhuǎn)眼，那小丫鬟竟然消失不見了。她驚駭之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間，同樓下的店家小二講了，卻也不被相信，因?yàn)榉块g一片整潔，莫說尸體，連丁點(diǎn)的血跡都見不到。她萬不得已只能選擇向最近的房間求救。
“公子……”那姑娘期期艾艾道，“我、我爹爹在對面酒樓買醉，你可否送我過去……”
止月抿著唇，眉頭緊蹙，如若他是孤身一人，自然愿行舉手之勞，可他不是孤身一個(gè)人。
他正欲婉拒，葉念塵聞聲走到了門邊，見他皺著眉頭思索，拍了拍他的肩膀?qū)λ溃骸澳汶S她去罷，快些回來?！?p> 此刻天剛剛擦黑，葉念塵知曉如果放任這個(gè)姑娘獨(dú)自一個(gè)人，止月肯定不會心安的。
止月垂眸看著她，猶豫片刻，叮囑道：“你們在此萬不可隨意走動，我立刻便回來?！闭f完，他仍舊不放心，掐指念訣在屋中留下一道結(jié)界，再回頭看了一眼兩人，抬步跟著那姑娘走了出去。
葉念塵關(guān)了房門，抬手在凡音頭上揉了一把，說道：“你止月大哥就是這般的熱心腸。”
凡音捂著腦袋躲閃，憤然道：“師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p> 說起熱心地多管閑事，凡音委實(shí)覺得他們二人不遑多讓，只不過葉念塵管的是人間生死事，止月管的是妖魔作亂事。
燈燭搖曳得劇烈了一些，凡音重新執(zhí)起筆來正欲再將剛剛那句詩詞默寫一遍，卻又聽見了敲打房門的聲音，他正欲上前打開房門，卻被葉念塵攔了下來。
她警惕地看著那房門：“是誰？”
門外傳來驚慌的女子聲音：“奴、奴家是伺候隔壁小姐的丫鬟，但、但是小姐、小姐她……方才在房間里出事了！奴家惶恐，只能跑來向姑娘求救！”
凡音聽聞臉色大變，剛剛跟著止月出去的，不就是那隔壁的小姐……他顫抖著手抓住葉念塵的衣襟，“師父……”
葉念塵即刻捂上了他的嘴，看向門外鎮(zhèn)定道：“那姑娘該去找樓下的店小二或者直接去報(bào)官，跑來這里告訴我一介女流之輩又有何用，姑娘請回罷，我不會給你開門的?！?p> 話畢，門外忽的沒了聲響。
卻更加的令人無法心安。
猛然間，燭火倏地滅掉了，四方的空間里登時(shí)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鼻間漸漸傳來燭蠟燃燒的味道。
凡音瑟縮在葉念塵的懷中，顫著聲音喚道：“師父……”
葉念塵半抱著，一手摸順著他的發(fā)頂，低聲安撫：“莫怕，為師在呢?！?p> 止月布下的結(jié)界防得了妖魔卻防不了鬼祟，漆黑的眼眸逐漸適應(yīng)了這突如其來的黑暗，葉念塵眸光掠過門邊的一團(tuán)黑影，瞳孔猛然驟縮，把懷中的小童抱得更緊，手放在他的腦后，不讓他抬起頭來注意到這一切。她死死地盯著那逐漸逼近的黑影，心下微微閃過一絲異樣。
葉念塵覺得她這個(gè)時(shí)候應(yīng)該是有些害怕的，卻不知為何明知道那是魍魎鬼怪心下反倒鎮(zhèn)定起來，她凝著那依稀能辨認(rèn)出人形的身影，默默覺得自己應(yīng)該心跳更大聲一些才比較符合當(dāng)前危機(jī)的情景……
這個(gè)時(shí)候她居然想起了聽過的話本子，夜深人靜之時(shí)，一身姿窈窕的女鬼趁無人之際鉆入了小書生的房間……不對不對！葉念塵暗自咬牙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房門，心中默默思量。
“凡音，”她的聲音出奇的鎮(zhèn)定，低語道，“一會你從窗戶出去，趕緊去對面找止月。”
不待凡音作何反應(yīng)，她拉起凡音就向窗臺跑過去，黑暗中二人身影踉蹌，好在這里只是二樓，下面還有樹木草叢，葉念塵來不及多想，一把將凡音放在窗臺上，令他能順著一步之外的樹干爬下去。
“快跑！去找止月！”
不給凡音反駁的時(shí)間，葉念塵推了他一把，抵住窗戶。兩人一起肯定跑不過那些鬼物，還不若她留在原地為凡音爭取逃亡的機(jī)會。
“師父！”
凡音順勢攀住了樹木的枝干，窗子緊閉的最后一刻，眸光發(fā)顫地看到了一團(tuán)人形黑影逼近了葉念塵的身后！
他最后看了眼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窗子，咬牙順著樹干爬了下去，跌跌撞撞地去找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