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秉大長座,千長座的后事已經(jīng)全部料理好,按照千長座的遺書吩咐,葬在了曲州亭江廖青依的墓中,一切從簡?!?p> 甘露宮的正殿中,秋慕客端坐在上,隨手翻看著遺留下來的文案,聲音和煦如春風(fēng),“知曉了,替我去看看瑾行那孩子罷,千長座不聲不響地突然離去,他該是最傷心的。”
小童應(yīng)聲離去。
秋慕客起了身,抬眼看了外面照進(jìn)來的日光,清凈秀雅的大殿里,慢慢踱著步子。
晨曦透過琉璃斜照進(jìn)來,在殿中的兩個(gè)半月形的水臺上照出斑斕的光影。
腳步聲在大殿中一圈圈地回響,秋慕客不期然想到了止月。
五年前止月?lián)]袖而去,如今千少陌也決然地放下這一切。
到底……
水面上倒映出他的身影,那人青碧長衫,翠玉青竹的爾雅脫俗,不墜凡塵。
殿前石階上,響起了一道聲音,打破了這份空靈寧靜。
“你今日榮升大長座,我應(yīng)當(dāng)說一聲恭喜么?”
隨聲而來的,正是紹皖。
秋慕客抬眸看去,他一如往常的神色,絲毫不見任何悲傷或惋惜,瞇眼攏著衣袖,緩步走了進(jìn)來。
“何喜之有?”秋慕客自嘲一笑,“這個(gè)位置,不是你不愿意才讓給我的么?”
千少陌的遺書中沒有提及讓誰人繼任大長座之位,只因著根本是沒有必要的。
止月離開了語一山,云息資歷尚且不足,紹皖不用想也知曉根本就不會有這個(gè)打算,自然地,大長座之位毫無疑問地落到了秋慕客的頭上。
“繼止月之后,千少陌亦舍語一山而去,重艮宮和明離宮相繼陷入了無人掌管的狀態(tài)。這事,可不能拖得太久啊,大長座。”
秋慕客踱著步子,廣袖長擺微微飄動在身側(cè),清池水臺里靜默的水波倒映著那人的身姿,他忽地一聲輕笑,“你倒是悠哉,把這些煩人心的東西推到我面前來做,自己提了句話,就可以再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p> 這些事情若真的那么容易考慮,重艮宮長座之位也不會空懸五年,畢竟,前有止月,后面再如何抉擇,也難以及得上他。
紹皖唔了一聲,“難辦么?明離宮大長徒沈言,我看倒是也不錯呢,”他瞇眼回憶一番,“八年前魔徒作亂昌平,他代千少陌前往,救下百余條人命;十二年前狐妖一族盜取轉(zhuǎn)魂珠,他只身赴險(xiǎn),奪回珍寶。如此膽氣俠義,你不喜歡?”
“瑾行,”秋慕客念著這名字,勾了個(gè)笑,“為人倒是不錯,只不過,太念情了些,只怕再出個(gè)千少陌,可就難辦了?!?p> 前個(gè)月,紹蕪被命下山歷練,這本是千少陌的意思,有些瞧不慣她仗著紹皖在語一山任性妄為,好借著這次磨練磨練她的性子。卻沒想沈言竟向千少陌苦求相隨而去,說是不能放心阿蕪一人獨(dú)自遠(yuǎn)行。
磨不過沈言的苦苦哀求,最后,千少陌還是隨他去了。
愿意跟就跟著吧,反正總會明白人家姑娘看不上你的。
“罷了罷了,”長袖飄蕩,秋慕客隨手一揚(yáng),“讓沈言暫代明離宮長座一位罷,之后,且看他如何行事再說?!蹦_下一步步地踏著玉階,他重新坐回殿上,執(zhí)起文案繼續(xù)翻看起來。
紹皖正欲告辭,卻被身后喚住。
他抬眼看去,秋慕客正垂頭看著手中的案卷,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紹長座可果真認(rèn)為我合適這個(gè)位置?”
紹皖抬起眼眸看向上頭的秋慕客,“不然,你我二人,誰又比誰合適呢?”
“你可真是……”秋慕客無奈笑笑,掀眼皮看向底下的人,“無論是親人安危甚至于蒼生疾苦,都不能動你心弦一分啊,如此讓我接手了大長座之位,還真是……”膽大。
兩聲輕笑,紹皖理著袖子,毫不在意,“秋長座多年潛心養(yǎng)性,心性溫和,在這語一山里最是受人敬仰愛戴,我該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再說若是換了我來坐這大長座之位,才會引起更多人心中不滿罷?”
秋慕客向下瞥眼看去,他神色自若,唇角帶笑,正一如既往的是云淡風(fēng)輕。
他是唯一知曉的人,卻也是最不會上心的人。
誠如紹皖曾經(jīng)所言,他自會好奇未知有趣的事情,卻不會深究干涉些什么。
秋慕客單手撐著頭靠在案幾上,揚(yáng)了揚(yáng)手,清雋的面容上帶了些倦意,“千長座的事情惹得大家都心煩了,累了,你也走罷,回去休息?!?p> 溫潤清澈的聲音在這大殿里回蕩,紹皖行了禮,應(yīng)聲離去。
殿外日頭斜照,他回身看去,東南處吹來的風(fēng)帶著竹葉的清香吹得檐角的鈴鐺作響。紹皖收回了視線,將將要踏出宮門,卻撤回了步子,換了個(gè)方向。
竹林清幽,溪水流潺潺,繞著一方土地,彎成個(gè)清泉。
“到底,還是他最會享受啊?!?p> 這里是秋慕客個(gè)人的地方,雖然從未說過,但任何人都知曉他不喜別人靠近,大家心照不宣地避開,難得為甘露宮騰出一片清靜。
千少陌繁忙常不見人影,止月是云息喜歡的不敢做什么非分,紹皖有了女兒性子還甚為古怪,還是秋慕客爾雅溫和,對誰都是一派的好脾氣,最得那些小仙娥喜歡。
忘了多少年前了,那時(shí)候止月還未曾離開,有個(gè)初修道的小姑娘入了秋慕客的門下,離鄉(xiāng)背井的到了語一山總歸有些不適應(yīng),夜里偷偷地躲在甘露宮的清一殿外哭泣。
清一殿是秋慕客的寢殿,小姑娘不知,正入睡時(shí)聽到門外的哭泣聲,起身披了外衣去瞧了瞧,就看到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姑娘。
彼時(shí)秋慕客柔聲細(xì)語地安慰著,一言未曾責(zé)怪她擾了自己的安睡,臨走時(shí)還留了塊帕子給姑娘擦眼淚。
據(jù)說現(xiàn)如今她還留著那塊帕子未曾歸還。
此事傳開以后,清一殿有一陣子的時(shí)間,一入夜,一堆姑娘排著隊(duì)到那邊去哭。
場景之宏大,哭聲之凄婉,仿若進(jìn)了哪家的墳頭墓地。
紹皖當(dāng)時(shí)喜氣洋洋地跑去秋慕客那里看笑話,路上還遇到了同樣喜氣洋洋的止月。
但秋慕客點(diǎn)著竹香,只是無奈一笑,并無其他反應(yīng)。之后不久,往清一殿跑的小姑娘不明不白地減少了,秋慕客卻還是語一山的溫潤君子,只是再很少收女弟子入門下。
那時(shí),連千少陌都在打趣他為人太過溫和,惹得一身桃花。
……
竹葉飄落到泉水中,慢慢蕩著隨水波漂遠(yuǎn)了。
紹皖回了神。
終究,世事無常,誰也躲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