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汴京城外。辰光未醒，雨雪漸小。眼前所見皆蒙上一層淺紗，朦朧白雪，夾雜木色松針枯葉。
山澗小路蜿蜒，腳踩泥濘濕滑。雨聲滴答，分辨不清是彌留露珠，還是累積雨水。渾然一體，辨別不清。只能在鼻尖中嗅到，感覺得到突襲的冷顫。
延慶奄奄一息，唇舌發(fā)白，雙目血色。與王芷若相互攙扶。
“我們?nèi)ツ模俊蓖踯迫魡柕馈?p> 延慶不語，跌跌撞撞一步走向前。
“你沒事吧？”王芷若再問。
延慶也想回答，可只在腦里思索，叫不出一個字來。他只覺頭越來越昏，雙足重如鐵。
“延慶！”王芷若大喊，掙脫開延慶緊抓的手。
他終是支撐不住，重重栽了下去。
“延慶！”待王芷若反應(yīng)過來已是不及，延慶的臉重重摔在地上泥水中。濕漉漉的頭發(fā)沾得全是黃黃的泥沙，兩鬢間雜亂地貼在臉上。
“延慶，你到底怎么了？”王芷若連忙蹲下，襯起他的手。
延慶掙扎起身，被王芷若一拉倒是靠在路旁松下?！岸局慌率且亚秩胛业奈迮K六腑?！彼Z出神態(tài)緩和，拭去眼角泥沙。
“毒？什么毒，是剛剛出城時你所施展毒藥？”王芷若心急如焚，聽后更是不解，她知他在用毒一方面無人在其上，又怎可能被自己的毒藥弄成這個樣子？
“是哥哥？是他要你死？”王芷若語出，瞧他神色突然微睜，又馬上微微低下，嘴里發(fā)出一陣嗚咽。
“我這就去為你要解藥。你在這等著，我馬上回來。”
“回來！”延慶緊緊抓住網(wǎng)址若的手，欲制止她起身回城。
“小姐不要再回去了，你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再回去，你可就再也……”
延慶強(qiáng)壓身體痛楚，雙目直勾勾盯著王芷若，神色祈求。
“我若不去，你就便死了！”王芷若掙脫本已虛弱的延慶，怒吼道。
延慶被王芷若一甩，又倒在泥地?！熬退隳悻F(xiàn)在回去，我也抗不過你取解藥回來。我說過了，毒汁已侵入我的五臟六腑?！彼氖直?，已撐不起他的身體。強(qiáng)忍痛楚翻身，嘴角流出一絲血水。
“小姐，你快走吧?！?p> “我不管，我不要你死你就不許死。你不許死！”王芷若眼瞧著延慶，雙拳緊握，大聲喘泣。
雨越下越大，風(fēng)語呼嘯。
“我既已助你出這汴京城，你哥哥便已不會再讓我活在世上?！毖討c靠在松下，他忠語相告，言此意是不想王芷若因此事痛恨他的哥哥。
“什么？”
王芷若聽言，重新蹲到延慶一旁。
“我也是今日，才明白王瑞所作為。他在這世上，從未相信過任何人。而你也是他唯一的軟肋，更是最親，最愛的妹妹。”
“你這話是為何意？”王芷若聽得云里霧里，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早在此之前，王瑞便說過，讓我找機(jī)會助你離開?！?p> “所以，這都都是你們計(jì)劃好的？”王芷若感覺受到了欺騙，看眼前將死延慶，竟沒了適才全部悲憫之心。
他堂堂刑部尚書，最為畏懼的自當(dāng)是劉遠(yuǎn)。他是怕光明正大送我離開，劉遠(yuǎn)怪罪。才與延慶相商，再將知情人殺個干凈，以免落人口舌。王芷若心想。
“他是不知我們的計(jì)策的?！?p> “你說他不知？”王芷若想不到他會這樣說，她只覺是他二人將自己蒙在鼓里。可畢竟多年主仆，延慶從一而終的忠心，她又不能不信。
“我當(dāng)然怕他是想利用我二人，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我便托人問了問，想知道他到底是要干什么?！?p> 延慶突然愣住，嘴角不自然抽搐。
“查到什么了？”王芷若一心想知道全部真相，并未注意延慶舉止面容失色。
“沒什么，沒什么異常，一切如常。他要我死自當(dāng)時要在劉遠(yuǎn)前保全你。給你想要的，給你所從前奢望的。是自由也好，是曾所日日奢望的也好。”
“小姐，雨漸小了?？熠s路吧?！?p> 王芷若聽完想擦干眼淚，平復(fù)心情。她渾身濕透，再怎么擦，眼角還是濕的。
“你后悔嗎？”王芷若突然問道，眼瞧他長衣渾濁，心里感慨難卻。
他與我大不了幾歲，卻事事當(dāng)在自己身前。自小他便是除過哥哥對我最好的人。僅只是主仆有別，他的死便是那樣不值一提，風(fēng)一吹再到春來，誰還會記得有過延慶這樣的人。
“我？我的確有好多后悔。說到底，當(dāng)初就不該心軟留他性命。我后悔跟了劉遠(yuǎn)，后悔當(dāng)初學(xué)下這一身本領(lǐng)?！?p> “你還有什么心愿還未了卻？”王芷若想到此處，心生難過萬分。想他活蹦亂跳，與自己一起離開?？伤龑Υ诉€哪里有半點(diǎn)用處。
她想再問問他的心愿，她一定竭盡所能助他實(shí)現(xiàn)，以所慰藉心中所愧。
“我呀，每個日夜都無異于刀口舔血。我唯一不后悔的，是那杯送行的……”延慶話說的只剩最后一字，卻再也吐不出那一口氣。他神情微笑坦然，眼睛的最后時刻是望著王芷若的臉頰。
延慶的生命到此戛然而止，濕漉漉的空氣泥土氣息撲鼻。雨漸停，風(fēng)輕止。太陽露出嫩芽般金色的光，叢間霧散，雨露滴答作響。
后悔，是為曾經(jīng)的自己謀取另一種可能。后悔，是為過去的醒悟。后悔是給予未來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