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從層層濃云析出,山崖盡頭,林夜已是窮途末路。他的長刀沾滿未干涸的血跡。已磨平了的刃,形如鋸齒。
林夜木訥瞧著手中刀,疲倦的臂膀青筋暴起。
“逆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奔s有十余禁軍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
他未喘息,聽語只輕屑一笑。
“妹妹,我來陪你了?!绷忠棺哉Z道。他癱坐地上,突然想起張婷,想起他的聲音,眼前是她的模樣。心下不舍,想她得知此刻定是萬般難過。
轉(zhuǎn)而看向萬丈深淵,他越望,越想跳下去。
“他是作甚?”禁軍中有人疑問。為首罷手,心下揣摩不定,想知他究竟要干什么。
穆心從旁躍出,不等禁軍反應(yīng)及時,出掌與其戰(zhàn)做一團(tuán)。
穆心畢竟是老江湖,他怎觀瞧林夜一人應(yīng)對,自己袖手旁觀。所謂該出手時必出手,雖年老體力不及,加之并無刀劍庇身。只是氣力充沛,僅能勉強(qiáng)應(yīng)對,合他二人之力,逃出生天應(yīng)是不難。
“林夜!”穆心有些招架不住,回頭叫他,欲讓他相助。
那一行人乃王瑞,延慶驚精心挑選,那里是等閑之輩。眼見穆心分神,群起而攻。
“啊!”穆心哀嚎一聲,低頭一看,只瞧一柄黑金短劍刺穿了他的腹部。
那行刺之人橫腳等向穆心腰間,拔出短刀。
穆心重重摔在地上,雙手僅僅捂住傷口,嘴里止不住地咳嗽。他雙眼緊緊望著林夜,瞧他沒有任何動靜。“快……快走!”穆心奮力抬起頭來,泥沙石粒沾在他的花白發(fā)上,小片臉頰。
“穆老前輩!”林夜回過神來,見穆心倒地,不知他情況怎樣,著急叫道。
待林夜注意到時,禁軍一眾已步步走逼近,只幾步之遙。穆心已昏倒在其身后一旁。
為首再無復(fù)語,疾奔揮砍。林夜早已筋疲力盡,手握刀已是顫巍。見此只能橫刀擋在身前。
刀被震下山崖,為首進(jìn)一步,弓步挑劍,正擊林夜臂膀。臂膀傳來陣痛,林夜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
一日清晨,山崖下小河蜿蜒,一只手臂顯露白骨,所剩不多爛肉附著可辨人手。
黃褐色的瞳孔,乳白獠牙,一吐息陣陣白煙。三五狼只蠶食那爛臂殘肉。叢間窩有一頭雄狼,目不轉(zhuǎn)睛注視著不遠(yuǎn)處一棵大葉榕樹。
狼王一聲嚎叫,百狼接踵依附。
林夜睜開眼,所見茂密新綠,想翻身子,可任憑他怎么努力也動彈不得。
“這聲聲狼豪吵醒你了?”穆心勒緊腰帶,轉(zhuǎn)頭笑道?!拔疫€以為你撐不過昨晚呢。這么高都摔不死你?!?p> “我這是怎么了?”林夜白皙的唇,見穆心蹲在一旁。他坐看又望,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一棵樹上。
“這是哪?”林夜虛弱問道,他覺得他的胳膊有些痛楚,卻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半山腰,一棵樹上。”穆心回答道?!盎杳运奈逄炝?,感不感覺餓?”
“渴?!绷忠褂宰?,卻動彈不得?!拔摇疫@是怎么了?”
“沒事的,受了點傷?!蹦滦娜硪恢G葉,上有些許露水。
“我的手呢?”林夜驚恐道,可他還明明感覺得到手陣陣酸痛。“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不要急不要急。”穆心勸言道?!澳愕母觳脖荒墙娤魅ヒ话?,應(yīng)是摔下來的時候,刮到了崖石。畢竟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只好在你被藤蔓所束,這才保下一天命來。只是……只是你可能再也無法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走路?!?p> “想我林夜可謂一世灑脫,卻在此刻斷了手臂,我斷了手臂?!绷忠剐南耄桓易圆閭麤r,只感覺到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扶我起來?!绷忠拐f道。
“好?!?p> 濃云遍布天際,草色濃綠。林夜坐起,才得以目視全貌。大葉榕樹地方狹小,林夜坐起,穆心不得不蹲坐到一旁枝干。
“我們?yōu)槭裁磿跇渖??”林夜問道?p> “因為我們下去便只能被殘食成兩具皚皚白骨。眼前這一大片草地里有成片成片的狼?!?p> “我已如斷壁殘垣,老前輩又何苦與我一同受苦?何不將我與那惡狼共枕,以換取您平安逃脫升天?”
“你知道多年異地漂泊,是我是怎么熬過來的嗎?”聽此言,穆心已知他語中暗意。是他經(jīng)歷大苦大悲對以后生活沒有了半點希望。
林夜搖了搖頭。
“那時候我與你一般大。她走后留下那兩個還不會走路的孩子。我確實有錢,可我也接受不了我的身邊沒有她的影子。什么是絕望?。磕欠N絕望是撕心裂肺的。是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日都是過去回憶。我一直在想,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司馬遷的話仔細(xì)琢磨是真有道理。我為什么而活?你又為什么而活?”
“為你自己活,還是為了你的親人?”穆心緊接又問道。
“我不知道。”林夜聽進(jìn)去了穆心的話,若有所思,回憶半生,又不知從何憶起。他想起他幼時與林辰比武,想起與羽凡一行嬉鬧長安,想起張婷。
“不知道?”穆心挺意外林夜說出的這個答案??此饺諝鈩輿皼笆裁匆膊辉诤?。其實他在乎在他生命中經(jīng)過的每一個重要的人。
“再過兩年,我便已年過花甲.這些年見過那么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每次我問他們這個問題時,他們說為自己,為親人朋友。還有金錢名欲數(shù)不勝數(shù)。你我不過寥寥數(shù)面,你并不知我,我也沒那么了解你。不過,你很特別?!?p> “你猜羽凡怎么說?”穆心意圖開導(dǎo)林夜,他覺得更像是自己再開到曾經(jīng)的自己。不過與林夜相比,他此生何其平庸,談何悲苦。
“他怎么說?”林夜問道。他并不是不愿猜測揣摩,是他曾以為羽凡與越來越陌生。自見到穆心后,他覺得他從未了解過羽凡。
“他說他為死去的人活,也為活著的人而活。”
“逝去的是他的父母妻子親人,活著的,說的是辰兒吧。”提及羽凡與林辰,他對他們有一種說不出的虧欠,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怎可能事已至此。
穆心搖了搖頭,否認(rèn)了林夜看法?!翱蓻]有那么簡單。”
穆心清楚記得那日酒醉場景,羽凡抱著酒壺,說著話淚眼泛紅。
“他說,他這一輩子像是一頭流離的家犬?!蹦滦男Φ?。
羽凡原話是“喪家之犬,何以逍遙?凜冬將至,以何避寒?刀光劍影,吾雙襟腥臭。抬眼何謂江湖,怎見得都是人情世故,與愛恨情仇相互交融??v踏上千山萬里又有何恙?事已至此,吾以何求?踏雪尋梅,孤枕夢鄉(xiāng)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