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義府邸門外，有一家布衣坊，店家因戰(zhàn)亂早已不知去處。林夜穆風藏匿于此。
“那里就是了?！蓖高^窗戶，林夜望向穆心手指之處。宋府大門敞開，旁支小棚，施人以粥糧。
“他們也是自身難保，能做的僅僅就這些了?！蹦嘛L向林夜解釋道。
“清穢堂，怎么了？”林夜問道。只施粥而已，并不知他為何這樣說。他在清穢堂呆過一段時間，對于他們家底還是有些了解的。不可說富可敵國，但保誠衛(wèi)邦應是不難。
“今時不同往日啊。若長安城還未破他們當然可說要多威風有多威風?？沙瞧屏耍麄償×??！?p> “敗了？”林夜不解，若大天下，還有誰會如此大張旗鼓破城？”
“他們敗的不是軍隊鐵甲，是數(shù)萬萬長安城中的人心?！?p> “怎樣講？”
“這事說來還得從當今陛下撤軍說起?！?p> “我知道，我在汴京時聽說了。是為鎮(zhèn)壓城外難民謀亂?！?p> “這人啊，被逼到無路可走就想拼一拼。不想被餓死，那就得被刀砍死。他們的命，誰會記得呢？”穆風問道，見林夜不語，只看著窗外那一小棚，棚下一位姑娘正在盛粥。
“無論是長安的難民還是汴京，都是從四面八方來的。長安畢竟是曾唐國國都，難民比汴京多的多?！绷忠箍此吹娜肷瘢滦膮s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清穢堂再怎么厲害，他也不可能每個難民都救到。不知覺掏空了家底。正好那時候劉遠收兵，難民成群成群的死。有些人熬不住了，就闖進城來，不為金錢女人，就是搶糧，搶布。清穢堂屢禁不止，慢慢的也分身乏術了。能做的僅只是立帳施粥?！?p> 穆風說來未非要說給林夜，他是要自己痛快。他好久都沒有這樣與人說過話，好久都沒有與人相陪。
“他們可真像一對童男童女?！绷忠棺匝宰哉Z道。
“什么？”穆風聞言望去。見那姑娘身旁有位翩翩公子，正與他一起施粥。“這個人我認識，宋義家的長子宋子楓，以前打過幾次照面。”
林夜看著他們說話，施粥心里有一陣說不的難過?？梢娝芸鞓?，他也為他感到高興。自己斷臂殘腿如何能與他相配？
“你和她睡覺了嗎？”穆風問道。
林夜搖了搖頭?！澳悄汶y過個錘錘?！?p> 殘陽愈重，夜色沉沉。求粥已寥寥數(shù)人。
“你陰頭露出來了?！蹦嘛L還是裝著瘋時的樣子，手指周子楓命根。
“我打死你?！敝茏訔髁R道。林夜躲在穆風身后，忍不住偷笑出聲。
“好了好了，你跟他計較什么？”張婷拍了拍周子楓舉起的手，白眼瞪它，緊接將穆風碗中打滿粥?！翱熳甙?。”
“你的碗呢？”張婷問道。她見他并未認出。蓬頭垢面的人她早已見怪不怪，斷臂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沒……沒”林夜顫抖著，不敢多言一句，不敢抬頭看他。
“穆風，我給你多打一些，你們用一個吧?！睆堟孟蚰嘛L問道，隨即打消了自己的念頭。她癡癡傻傻又怎么聽得懂自己的話呢？
“我不”穆風說道，隨即咧嘴吐舌，跑向遠處。
“這里有一個，你先拿著用吧?！敝茏訔鲝暮偷厣夏闷鹨粋€破碗，臟土覆蓋厚厚一層。
張婷接過碗，洗凈，乘上一碗粥，上面放上一個白面饅頭。
“這些人有上一口吃的已經很好了，何必多此一舉呢？”周子楓不滿自語。他可未見過她對自己如此。
“你懂什么！”張婷生氣回懟道?！澳蒙习?，他的話你別放心上?！?p> 林夜點了點頭，接過張婷手上碗粥，一步踉踉蹌蹌向穆風走去。
“可憐的人?！睆堟眠駠u道。望著他的背影，心里覺得他很是熟悉，卻想不起來有見過他。
“下一個！”張婷朝隊伍里喊道。
“你認識他？”周子楓一邊打粥一邊問道。
“不認識？”張婷回答。
“我也沒見過那個人，那他怎么和穆風一起？”張婷聽言再望那二人，只見他們先后進了那家布坊。
“堂主！”趙穢靜抱拳稟報，示意張婷過來。
“怎么樣？有什么消息了嗎？”張婷抬頭神情急切看著趙穢靜。
“有了?！壁w穢靜回答。“找到林夜消息了。”
“快說?。 睆堟每此@彎子，便已知是不好的消息。
“汴京傳聞林辰已死，林夜將王瑞慘殺。他們二人被汴京禁軍追殺，回來路上我找到了穆心的墳墓，林夜不知下落?！?p> 張婷松了一口氣，一手壓著胸口想讓自己心情平復。“他還能埋葬穆心，就說明他還平安。”張婷自我安慰道。
“放出消息，就說我在長安，我再找他?！睆堟脤w穢靜說道。“他一定會回來的。”
黃龍鎮(zhèn)夜色寧靜，微風中帶著陣陣花香?？蜅鞒鲆魂囮囉淄音[，那個叫千念的孩子手拿木刀。
“抱抱，抱抱！”千念見周穆雨回來，連忙張開手，想讓周穆雨抱在懷里。
“煩勞您能多照看這孩子?！敝苣掠陮ψ幸焕蠞h，從前是周家管家，現(xiàn)在是這家客棧掌柜。
“是。”掌柜放下賬簿，從周穆雨懷里接過千念?！靶〗愣嗑貌拍芑貋恚克恢苣掠暧忠?，想是重要的事情。如若不然她怎會將周靈的孩子托付旁人。
“兩三個月吧。秋后若是還沒回來，就不會回來了?！敝苣掠晟袂榈?，仔細瞧著千念，不放心他一人，舍不得他。
“小姐一定千萬小心?！闭乒癞斨苣掠暝捴泻x，叮囑道。
“我記下了?！敝苣掠昊卮鸬馈?p> 千念掙脫開掌柜緊緊抱住的手，踉蹌走向周穆雨“姨姨去哪？”他趴在周穆雨膝見問道，清亮的雙眸，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周穆雨?！叭フ夷?？”
“對呀，姨娘得去接你娘回家來。你乖乖呆在家里，姨娘很快就回來了。”周穆雨拂著千念的頭，眼中滿是地欣慰看著他。
“嗯！”千念深深點頭，抱著周穆雨的腿，撒嬌似的笑著。
“姨姨不哭?！鼻钌斐鲂∈?，想要擦一擦周穆雨眼角流下的淚。
“小姐，羽凡來了?！闭乒裣蛑苣掠晏嵝训溃噶酥搁T口。
周穆雨聽言，連忙擦干眼淚?；剡^頭正好看見他站在門口?！澳銇砀墒裁?？”
“我……我來看看孩子?！庇鸱层对谠?，小聲回答道。
“有什么好看的？”周穆雨說完，示意管家?guī)铍x開。
管家照其意，例行其事。羽凡想要制止，卻只上前幾步，眼睜睜看管家與千念出了屋子。
“我與你沒什么可說的吧？”周穆雨開口打破尷尬氛圍。
“聽你們剛才的話，你要走了？”羽凡問道，并未明說來意。
“你偷聽我們說話？”周穆雨淡淡瞧著他。“是啊，我的確是要走了。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想要孩子。”羽凡說話沒有絲毫底氣，從前事錯過再不可重新來過，他只能把把握下去珍惜。他想留下這個孩子，哪怕是對周靈微不足道的補償，哪怕是對這個孩子一直以來的虧欠。
“我就知道?！敝苣掠贻p笑道。
“他畢竟是我與靈兒的孩子，我想撫養(yǎng)他長大?！庇鸱策@幾日想了很多，他不知林辰可還能愿意，林夜定是百般不愿?？蛇@支血脈是他來之不易的希望，像是一道曙光一樣。
“這個孩子我不可能給你?！敝苣掠陻蒯斀罔F否決道?！澳隳檬裁答B(yǎng)這個孩子？讓他與你一起隨波逐流，闖蕩江湖？你連你自己的問題都是一頭霧水，你怎么照顧得好千念？”
“我的確曾經想要殺了你，你差點就活埋了她你知道嗎？”周穆雨不愿再去看他，咬著牙，雙拳緊握?！澳阒澜憬阍谏狸P頭都說些什么嗎？她句句都離不你的名字，甚至支開我只為了見你最后一面?！?p> 羽凡似失語一般站在原地，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因為自己的愚蠢。
“從前的事情我可以不與你計較，你畢竟是姐姐的丈夫，是千念的父親。我可以讓你們隔一段時間見一面?？赡阋B(yǎng)他那就請你拿出你的態(tài)度來，最起碼給他一個穩(wěn)定的家吧？”
“我會的?！庇鸱舱f道。
“別那么著急決定，那個姑娘是叫林辰吧?！敝苣掠晷Φ?，她本不愿想告訴羽凡，她恨不得他們二人生離死別。
“是，怎么了？”羽凡問道。
“你快些北上去吧，她遇上麻煩了?！?p> “她怎么了？”
“生死一線吧。我只知道王瑞將她捉了去，剩下的我也不知道。”
“羽凡你是選照顧千念還是去救她？周穆雨問道。
“我知道了?！庇鸱膊]有想好如何去答復她，林辰有了麻煩他怎么可能不擔心，千念對他也同樣重要。
次日一早，太陽還未完全升起。黃龍鎮(zhèn)外掌柜位他二人送行?！敖o爹爹，姨娘說再見?！鼻畎舶察o靜趴在周穆雨的肩頭，揮著小手。
“爹爹很快回來。”羽凡拉著千年的手，語氣溫和。
千念看他像是再看一個陌生人，瞪著雙眼仔細觀察。收回手，將頭轉了過去?！昂⒆右娔忝嫔?，過段時間就好了?！敝苣掠杲忉尩馈Ｋ龑⑶罘畔?，跨上馬。
他二人出發(fā)，同路卻不同行。羽凡到汴京去尋林辰。羽凡只知她要去的也是汴京。
千念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上一直念著姨姨。見她越走越遠，哭的更是撕心裂肺。他二人皆回頭張望，想看他情緒是不是有了些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