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代善給瑤琴生的女兒,取名賈孜,取“惟日孜孜,無敢逸豫”之意。史彥笑道:“爺難道希望家里出個女秀才?”
賈代善搖搖頭,笑道:“瑤琴美則美矣,只是吃了不讀書的虧,行事浮躁,哪里比得了娘子的知書達(dá)理?但愿這個女兒,不要像她娘一樣淺薄。多少讀些書,無愧我簪纓之家的名聲。孜兒將來的教導(dǎo),也還要勞煩夫人多費(fèi)心。她那個娘親,只怕是指望不上的?!?p> 哦?史彥不自覺地?fù)P了揚(yáng)眉毛。想著丈夫原是最寵愛這瑤琴的,本以為這件事丈夫定會教訓(xùn)好音一頓,誰知悄沒聲兒地就過去了。就連對瑤琴的態(tài)度,賈代善也陡然有了轉(zhuǎn)變。也不知道好音那丫頭,究竟是怎么和婆婆說的;又不知道婆婆,究竟是如何和丈夫說的,這件事,竟然就再也無人提起。
以色侍人,終不長久。這句話看來是沒錯的?,幥俚男U不講理,也終于遮掩住了她的美貌光環(huán)。
夫妻二人正說著話,云夢走了進(jìn)來,笑道:“老爺叫爺出去呢,說有一位什么守備王老爺來訪?!?p> 賈代善忙道:“給我取見客的衣服來。”
趁著云夢取衣服的時間,史彥笑問:“這位王老爺是什么來頭?以前怎么好像沒聽說過呢?”
賈代善道:“這是朝廷新派過來的守備,說是在西北戰(zhàn)事上立了功,左遷到這邊來做個武官。雖說官職不大,但人家既然來訪,咱們也不能薄待。”
看到云夢已經(jīng)取過來衣服,賈代善便解下家常的衫子,伸出胳膊,讓云夢給他穿上袍子,又道:“聽說,他原籍也是金陵人士,這次也算是衣錦還鄉(xiāng)了,趕明兒,你和太太還少不得要去和他的家眷走動走動?!?p> “這個自然?!笔窂┬Φ???粗Z代善急匆匆走了,她由不得又陷入了沉思。因?yàn)樯藗€女兒,瑤琴這幾天格外的安靜,再也不像以前一樣,今天要吃肥雞,明天要?dú)⒎束?,動不動就一副弱不禁風(fēng)、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樣子,聲稱肚子里的哥兒要如何如何了??磥恚幥俚那臒o聲息,與賈代善對她的態(tài)度變化,也不無關(guān)系。只可惜了新生的小丫頭,洗三兒之后,越發(fā)顯出粉妝玉砌的,卻奶奶不疼,親媽不愛,只由著奶媽擺布。以后,自己確實(shí)少不得要多疼疼這個小丫頭了。
正想著,陳夫人的丫頭端陽一掀簾子,走了進(jìn)來,笑道:“大奶奶,太太叫你去說話呢。”史彥趕忙站了起來,跟著端陽,來到婆婆的房里。
陳夫人正歪在榻上,出神地想著什么,丫頭中秋正在給她捶腿。她面前的矮幾上,放著兩張精致的帖子。史彥彎下身,給陳夫人行了禮,陳夫人擺擺手,中秋退到旁邊去了。史彥詫異地發(fā)現(xiàn),平時總是圍在婆婆身邊的小姑子賈筱,此刻不在屋里。
陳夫人道:“彥姐兒,剛才有一位什么王老爺?shù)募揖?,送來了兩張?zhí)?,請我們明天去吃酒看戲。我尋思著,咱們和她們也素?zé)o來往,也沒聽說過這位王老爺,怎么忽然下這個帖子?你可知道些什么?”史彥趕忙把從丈夫那里聽來的話,說了一遍。
陳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就是了,老爺嘴緊,向來不和我說這些。如此說來,明天也少不得要走一趟了。只是不知道這王老爺?shù)募揖欤际鞘裁礃拥男宰?,能不能合得來,否則沒得尷尬?!?p> 史彥笑道:“太太,不過是些應(yīng)有的禮節(jié),我們走到了就是,若是合得來,以后就多走動;若是合不來,少來往就是了?!?p> 陳夫人笑道:“你說的是。既如此,你吩咐下去,準(zhǔn)備一些禮物,我們明天帶上。”
“是?!笔窂┮贿叴饝?yīng)著,一邊回頭吩咐云夢去辦理此事。
陳夫人沉思了一下,又道:“彥姐兒,昨天晚上老爺和我說,要把你妹妹許給體仁院總裁甄家,說是已經(jīng)和甄老爺說好了。今兒,甄家就派了官媒來提親了。我一想,這不就是你嫂子的娘家嗎?所以叫你來問問。”
哦?史彥忍不住笑了,原來天下竟真有這么巧的事兒。她想起前幾天和賈筱在花園中開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玩笑,又趕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太太說的沒錯,這就是我嫂子的娘家,不知道可是提的我嫂子的兄弟?”
見到陳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史彥又說了下去:“我嫂子的品貌,太太是見過幾次的,聽說她這個兄弟,也是儀表堂堂,今年十八歲,和妹妹倒是年貌相當(dāng)。”史彥想了一想,又道:“太太,大爺在我娘家,曾經(jīng)見過這位兄弟幾次,太太何不將大爺喚來,親自問一問?”
陳夫人道:“代善可在家里?”
史彥道:“剛才被老爺叫出去了,就是這位王老爺來訪,想必就回來的?!彼D(zhuǎn)過身去,吩咐云夢:“叫二門上的小廝看著點(diǎn),大爺會完了客,請他到太太這里來。”
見陳夫人不吭聲,史彥只得又繼續(xù)說下去:“太太,這甄家也是世代讀書人家,聽說,這甄公子在家也是日日苦讀,想必不會錯的?!?p> 陳夫人道:“我何嘗不知道這甄家?原來在你娘家,也曾經(jīng)見過幾次這位甄夫人的。只是因接觸不多,不知道你嫂子的母親,性子如何?這甄家的兒子,讀書好不好的,倒也不打緊,咱們這樣人家,便是不讀書,將來也少不了一個官兒做,甄家也是極富貴的,也有功名在身上,想來也不愁兒子將來沒有官做。只是夫婿和婆婆的性子,難得好的?!?p> 讀書好不好,倒也不打緊?史彥一時間差點(diǎn)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轉(zhuǎn)念一想,也可以理解。婆婆和公公成親時,賈家還沒有封爵,婆婆也只能算是小戶人家出身,自己讀書不多,所以對讀書看的也不重。她又趕忙說道:“太太,這位甄家太太,我倒是常見的,看上去性子很溫和,待人也親熱,不像是難相處的人。”
陳夫人放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道:“其實(shí),幾次在你們家見這甄夫人,我倒也看她不錯。只因是場面上,想著未必看得真,故而有點(diǎn)放心不下。你既這么說,也就罷了?!?p> 史彥忙笑道:“妹妹長得漂亮,女紅又好,又通情達(dá)理的,只怕這甄太太見了,歡喜還歡喜不過來呢?!?p> 正說著,一個小丫頭走了進(jìn)來,回道:“太太,大爺來了?!痹捯粑绰洌Z代善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
陳夫人便忙問賈代善,對甄家那位少爺印象如何時。賈代善忙笑道:“回太太,這甄家的公子,單名一個寧字,我們曾見過好幾次的,長得一表人才不說,也是最溫和好說話的。書讀的也好,我倒真比不上他,只有我舅兄倒是可以和他略比較一二。妹妹若是許了她,倒是天作之合。”
陳夫人聽了兒子這樣說,自然更是歡喜,忙命人去請了賈源回來,一口應(yīng)下了這門婚事。擇了黃道吉日,兩家下了定,單等著兩人再長大一些,就與他們成親。
從婆婆房里出來,史彥順路來到了賈筱的繡房。
繡房內(nèi)精致無比,迎面一架緙絲五彩花卉紫檀木架子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面是一張楠木鐫海棠拔步床,上面懸掛著繡花草倩碧色羅帳,床的旁邊,是一張紫檀木的桌子,桌子上擺著各種古董頑器,另有一個雨過天晴色的六棱瓶,瓶中盛開著一束剛從園中采來的桃花,幽幽地散發(fā)出一絲香氣。
賈筱此時正坐在窗戶下的繡凳上繡花,一幅“喜上眉梢”的畫面,在賈筱的手下,栩栩如生,靈動可愛??吹缴┳舆M(jìn)來,賈筱忙拈著繡花針,站起身來給嫂子讓座。
史彥笑道:“妹妹的花兒越發(fā)扎的水靈了?!?p> 賈筱也大約明白了剛才在母親的房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她沒有了以往的憨頑,嬌羞地低下頭。
幾年之前,當(dāng)聽聞自己和代善剛剛定親的時候,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的害羞?史彥心里想道。一股甜蜜的滋味,涌上了心頭。但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失落,做人女兒和做人媳婦兒,差別真的太大了。自己嫁過來兩三年的時間,已經(jīng)由一個嬌憨的女兒,成了一個低眉順眼的媳婦兒,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切,自己都必須要應(yīng)付自如,否則就可能貽笑大方,也可能被人揪住把柄,還可能被婆婆挑出各種毛病。在婆婆擔(dān)心著自己的女兒,可能會受到未來婆婆的苛責(zé)時,她可曾想到,她對自己的媳婦兒,也有些過于苛求?
“嫂子?”賈筱探究似地叫了一聲,她發(fā)現(xiàn)嫂子臉上,沒有了剛進(jìn)門的笑意盈盈。
“哦,”史彥趕緊又笑了笑:“妹妹,嫂子那里還有幾幅好花樣,回頭給妹妹拿過來。”她轉(zhuǎn)過身,看了一眼云夢,又補(bǔ)充道:“云夢是個繡花的好手,你有什么不會的,就問她?!?p> “謝謝嫂子?!辟Z筱的臉上,又露出了一絲憨玩。
盡情地享受這愈來愈短暫的女兒時光吧。史彥在心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