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重新落座,顧耿存講訴昔年經(jīng)過:“兩年前,你們墨家因為渡魂的事情,到了滌陰。重旭才十五歲,驕傲得像是個剛出山的乳虎,我那時也是年輕氣盛,跟他話不投機,動起手來?!?p> 墨瑰妍回憶:“兩年前確實有一批滌陰的客商,去往五芝城進貨時候慘死江上,我們將其渡亡成鬼,送歸故里。我們家渡魂的事業(yè)本來都是我做,那次正好趕上我閉關(guān)凝神,修證鬼仙,就由重旭帶隊送魂返鄉(xiāng)。沒想到他竟然在哪里跟顧二公子起了沖突,他從小脾氣不好,容易沖動,肯定是他嘴賤手黑,先得罪了二公子?!?p> 顧耿存擺手:“慚愧,那次雖然是他先發(fā)難,但我也有挑釁之嫌。唉,在那之前,我以為各大世家中同輩的年輕一代,算上沖陽城的那四位在內(nèi),我也能排進前五之數(shù),即便修真水平高過我的,劍術(shù)、掌法也必不如我。我當時是轉(zhuǎn)生后期,卻能接二連三地戰(zhàn)勝真元期凝聚丹田的同輩劍客,難免志得意滿,直到遇到了令弟?!?p> 靈陽回憶當日看墨重旭帶隊以少打多,在陶家黃衣武士群中殺個七進七出,劍鋒所向,銳不可當,確實厲害。不過方才顧耿存以靈犀劍偷襲陶家武士,并斬殺墨梅,劍術(shù)也很高明。
他于劍術(shù)一途水平有限,看不出二人孰高孰低,忍不住問:“你沒打過他嗎?”
顧耿存頗為感慨地說:“我倆在無疵嶺上比武斗劍,本以為能夠輕松取勝,卻沒想到他的百鬼劍術(shù)十分厲害,尤其是魑魅魍魎劍訣,神出鬼沒,我差點敗在他的手上?!?p> “墨家劍術(shù),確實有其獨到之處?!膘`陽點頭稱贊,當初墨重旭在戰(zhàn)場上反復沖殺,確實是指東打西,忽南晃北,劍氣縱橫,變幻奇詭,跟他新學的蒼冥劍訣,以及陶臥虎的劍訣,路數(shù)完全不同??上芸辞宄e人氣勢周轉(zhuǎn),偷學兩家的運氣法門,煉成擒龍手和千尸拳,可劍訣除了劍招以外還有劍意,他看不破別人的心意,沒得口傳心授偷學不成。
顧耿存繼續(xù)說:“我倆從上午打到傍晚,不分勝負。我教家人送來酒菜,吃完再戰(zhàn),斗到下半夜,終于以家傳天柱劍訣里的絕招勝了他一勢,用劍氣削掉他一縷頭發(fā)。他認輸卻不服輸,說自己已經(jīng)想到了勝我之法,只是年少力弱,無法使出來,約定兩年之后再戰(zhàn)。我尋思,上次是在滌陰我的地盤上打,這次該我到丹陽來跟他打,就定下了兩年之約?!?p> “也就是說,你這次來丹陽是找他赴約斗劍的?”靈陽有些不敢相信。
顧耿存點頭:“我到了這里,丹陽城已經(jīng)改天換地,陶家入主城主府,墨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我報出顧家的名號,他們便請我參加安城宴。按照慣例,安城宴都是處置前朝余黨,我打聽到他已被抓,尋思怎么也得把重旭救出來,跟他公正公平地比一場,讓他輸個心服口服才好?!?p> 墨瑰妍肅然起身,再度向顧耿存深施一禮:“滌陰顧家的靈犀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一諾千金!小女子實感佩服!重旭能夠交到顧兄這樣的朋友,真是他莫大的福氣!”
顧耿存趕忙起身還禮:“不敢不敢,‘惡守邪溪黑,勤磨大道堅。胸襟真濩落,翰墨獨瑰妍。既作鵬同起,休論鷃旂翾?!以跍礻幘寐劦り柟邋〗悴艢馐馊A,仁愛慈善,十四歲起便做渡魂人,這些年超拔無數(shù),普被萬家,前年更有一筆渡魂的事跡,在我們滌陰也是廣為傳頌的?!?p> 所謂渡魂人,是在人死后,施法將其將要散逸的三魂聚攏,從生機斷絕的身體里抽取七魄,聚魂凝魄塑成鬼身,令其不至于人死如燈滅,徹底消亡。
死人,尤其是遭橫禍而死的,多有許多未完成的執(zhí)念,或是后事沒來得及交代,渡魂人賜其鬼身,將其送歸故里與家人見面,可以完成遺愿,分派后事。
不過普通的鬼魂并不能存在太久,過一段時間仍然會隨風消散,再次死亡,道行高的渡魂人,如墨瑰妍這種,可以設(shè)法助其歸于太山下的冥府之中,那里陰氣匯聚,益于鬼魂存在,雖不說能永生不死,活個百八十年的不成問題,若能修成鬼仙,更是造化了。
靈陽聽師父說過渡魂的事跡,沒想到墨家也在做這個,渡魂比較繁瑣,從人死后,頭七、二七、三七,一直到七七第四十九日,共許三場大法事,四場小法事。
有的人魂魄不全,還要設(shè)法招攏殘魂,進行修補,不然就是癡魂傻鬼,若要送去冥府更難,須得修煉一部太古冥王感應(yīng)篇的功法。
靈陽先前已經(jīng)看出,墨家的那些助戰(zhàn)的鬼兵,與梅散彩用殘忍手段煉出來的怨靈不同,并非法術(shù)所拘,都是自愿參戰(zhàn)的,看來都是藉由渡魂重生之故。
師父說過,自故以來,能夠渡魂而不拘魂,都是有大慈心大氣魄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靈陽帶著三分敬佩,再看墨瑰妍時,橘黃色的燭火籠罩其身,燦爛發(fā)亮,此情此景猛然間與記憶中相合,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鹽鹽姐姐!”
靈陽兩歲被師父抱上山,隨后十三年的歲月都是在丹陽山里度過的,期間只有梅散彩來過幾次,見過的人十分有限。
在他過去的記憶之中,印象最深刻的三個人,一個男人是他師父,兩個女人,一個是梅散彩,另一個就是鹽鹽姐姐。
當初被師父帶回山上,他仍然念念不忘,不止一次幻想著將來跟鹽鹽重新相遇時候的情景,他還給鹽鹽準備了禮物,要送給她。
墨瑰妍跟他印象中的鹽鹽形象氣質(zhì)大部分重合,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三分確定。
聽他叫自己“鹽鹽姐姐”,墨瑰妍登時愣住,會這么叫她的只有外祖家的兩個表弟,已經(jīng)先后死在陶家人手里了,晃神間,她還以為是小表弟死里逃生。
她努力從靈陽的眉眼之間找尋記憶中的熟悉之處,猛然間想起來:“你是沐沐!”
沐沐是靈陽五歲時給自己起的大名,那次第一次見到梅散彩,聽說她家的徒弟都有賜名,什么杏梅,墨梅,還有臘梅,每個名字都是一種顏色的梅花。
靈陽便去找妙陽真人讓他也給自己起個名字,妙陽真人讓他自己取。
那會他正修煉到“火燒昆侖,真氣貫腦”的時候,頭部經(jīng)絡(luò)里面熱氣奔流,腦袋漲得好像大了幾圈,每天都用泉水浸頭洗澡。那時候他識字不多,正巧聽師父講洗頭為沐,洗身為浴,于是就以沐為姓名,喚作沐沐。
這個名字世上只有三個人知道,除了師父和梅散彩,就是當年的鹽鹽姐姐了。
他笑著連連點頭:“是啊,我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