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是一個長年累月的事情，唐紙并不指望自己能夠在很短的時間里就修行達到一個足夠高的境界，來日方長，僅需砥礪前行。
白天在后山水塘修行，晚上就在家里練習著這十三個復雜的動作，練習到最后一個之后便盤坐在地，和以往一樣靜靜感悟這天地之中充斥的昊然之氣。
成為了神術(shù)師之后，所感受到的世界和以往開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唐紙以前的感悟里，這片天地便是這片天地，從他出生開始便是日起日落，月升月降，沒有任何的不同。
而如今的他發(fā)現(xiàn)世界不一樣了。
當日出的時候，天地之中的日神神輝更為濃郁，沐浴在日光之下，那本無色，然而卻被日神光輝渲染成了金色的昊氣十分便于引入體內(nèi)。而月亮升起時，昊然之氣便會極為淡薄，靠近火堆的時候紅色火焰屬性的昊氣格外濃郁，而靠近水塘的時候，那感知中呈現(xiàn)藍色的昊然之氣便比其余地方磅礴。
他修煉的是《御水凡天訣》，如其名一樣的水系神術(shù)，正因如此，大叔才會每次都帶著唐紙到后山的那個水塘邊緣修行，因為那里，正是修煉此神術(shù)的最佳地點。唐紙現(xiàn)在能夠更切身地感受到，為什么許多神術(shù)師要選擇各種所謂的時機和地點修行。
此刻乃是夜晚，天地之中充斥的昊氣并沒有白天時候那么濃郁，恰恰相反的是一股淡淡的陰冷氣息，填塞在昊氣的縫隙之間。而唐紙此刻便還在從這樣的天地之中靜靜地過濾、吸收著昊然之氣。
他丹田之中那顆神丹目前已經(jīng)在《御水凡天訣》的滋養(yǎng)之下，慢慢地變成了淡藍色，仿佛是一顆玻璃珠，身體的皮膚表面，也在修煉之中呈現(xiàn)出了淡淡的藍色光彩。
這樣的修行維持了兩個小時，唐糖則坐在一邊一直玩著自己的蜜黃熊玩具，時不時地抬起頭看一眼哥哥，對于哥哥成為神術(shù)師這件事情已經(jīng)習慣了的妹妹，也已經(jīng)慢慢喪失了對神術(shù)的興趣。
片刻之后，唐紙慢慢睜開了雙眼。
這御水凡天訣的內(nèi)容真是晦澀難懂，即便每次有問題大叔都會給出指點，參悟的過程卻還是讓唐紙感到吃力，但是唐紙的丹田內(nèi)里已經(jīng)有了淡淡的藍色光體環(huán)繞，很快，就可以修煉出來丹田水膜。
唐紙有預感，很快自己就可以掌握御水凡天訣的第一篇章。
唐紙伸了個懶腰，揉著泛酸的脖子，抬起頭看著天空的月牙。
蒼穹在月光之下略微散發(fā)著深藍色彩，月牙之上隱約能看到婆娑樹影，唐紙很是好奇，美麗勇敢的月神，此時此刻在做什么？
這樣一想，思維如網(wǎng)擴散，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自己這樣的渺小人類每天都在修行，那么已經(jīng)強到了頂峰的神明們，每天又需不需要修行呢？
唐紙很是好奇，索性結(jié)束參悟，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走到了門口掛有“盡閱人生”四字橫幅的書房。雖然舅舅的房間沒有隨便進，但是其余房間他們兩兄妹還是有自由權(quán)的。
說起來舅舅也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用姬大媽的話來說就是，這個家伙窮得都娶不上媳婦，還有功夫折騰出個書房。
書房的書架用的是最普通的竹結(jié)構(gòu)，雖然簡單，但是結(jié)實耐用，并且有一種淡淡的清香，在鄉(xiāng)里的時候家里的貨柜也大多都是這樣的結(jié)構(gòu)，而且很多也是舅舅編織的，所以每次看到這書架就會有種似乎是回到了岳峰鄉(xiāng)的錯覺。
唐紙沒有再去讀那些關(guān)于自己病癥，關(guān)于神術(shù)的書籍，而是從書架上拿起了王朝要求每家每戶都必須擺放且閱讀的數(shù)目——《敬神論》。
“天地初開，混沌縱橫，天帝落九天，破混沌，創(chuàng)人類，此為人始。萬族奔騰年代，鎩血嗜利，茍且間喏喏年歲。天帝不忍疾苦，率人族戰(zhàn)萬域，滅妖帝，平魔界，鎮(zhèn)怨王，抗精靈，方有人終……”
“……唯敬天帝，虔己心，方有萬載太平?！?p> 書不厚，開篇便是這篇驚動王朝的名篇《敬畏詞》，此詞乃是當年的開國皇帝，也是給人類創(chuàng)下新時代的李始所寫，歌頌的便是五千年前帶領(lǐng)人類成功創(chuàng)下漢唐王朝的天帝，平壓了各族給人類創(chuàng)下了當今平和世界的天帝，也是天帝破碎了怨鬼王主宰的冥界魂族，打創(chuàng)造全新的陰間，讓人類不用擔心死后變成厲魂的風險，能夠投胎轉(zhuǎn)世。
雖然常常說天上有天帝以及他的十二主神，外加上百萬天兵天將，但在天帝面前，其余的十二主神都光芒黯淡，人間最直觀的證明便是十二主神的神廟其稀少程度，整個皇都里一座主神神廟都沒有，只有一些地方會有搭建，而尊神國教的天帝教殿則遍布全王朝的每一個郡，每一個教殿里都必須擺放天帝的神像，雖然大教殿內(nèi)也會有主神像，可都只能位列兩側(cè)，主奉位還是天帝，人們所歌頌最多的也是天帝。所以，作為神界的主宰，整個人類世界的信仰，其實也都可以說是天帝所獨有。
當然，提及人類的這個大概念，要排除掉西方那座信仰佛祖的佛國。
唐紙在岳峰鄉(xiāng)時便知道，漢唐王朝與西極佛國之間的對立關(guān)系，這些年劍砍弩射的戰(zhàn)爭始終建立在雙方交界的那片戈壁沙漠，一丁點的風吹草動，或許都會引發(fā)一場曠世之戰(zhàn)?！段业臅r代》作者甚至預言，在近十年的時間里，兩地之間必然會有一場浩大戰(zhàn)爭，而這場戰(zhàn)爭將徹底改變這維持了幾千年的局勢。
唐紙這時候所感到的只有好奇，和西極佛國無關(guān)，只關(guān)乎頭頂上方的神界。
他對天帝自然充滿了敬畏，充滿了虔誠，但是有一點事情直到今天他還是很困惑，那便是為什么，為什么在神明明明庇佑著人類世界，庇佑著漢唐王朝，可是漢唐王朝里仍然有許多危害人間的妖魔鬼怪，如果神明真是無所不能，但為什么不能直接滅掉魔族，而是放任其龜縮魔界？
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會對神明沒有一點好奇？
恰好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響了房門，沉重的聲音輕輕撞擊著房間里燈光無法驅(qū)走的黑夜之寂靜。
這么晚了，誰會來敲門？唐紙好奇地拉開門縫，不用看清臉龐，邋遢的剪影就告知了來人的身份，只能是大叔。見到是極少出門的大叔之后，唐紙不禁驚奇地問道：“大叔，都這么晚了，您還沒有睡覺么？”
“我餓了，冰箱里沒吃的了，來你這里吃點東西。”不用唐紙同意，大叔像是自己家一樣推門而入房門，踩著那雙似乎要穿一輩子的騷氣粉紅色拖鞋，打著哈欠啪嗒啪嗒地走進了房間，徑直走到冰箱前。
大叔看著空蕩蕩的冰箱，一頭的黑線，道：“你這個家伙都不買點吃的放著么？”
唐紙撓撓頭道：“沒有，我和唐糖最近都沒怎么在家吃，都是在姬阿姨那里吃。”
“那個女人每次給你們開小灶，老子去吃二兩面她都要故意用稱給我少煮零點二兩，這種瘋女人也只知道對你們好?！贝笫逯荒茏髁T，瞇著眼睛躺在了沙發(fā)上。
聽到動靜的唐糖從屋中走出來，糯聲糯氣地喊了聲大叔好，然后便又回到了屋子里接著玩玩具，已經(jīng)快十點鐘了，這個丫頭還是沒有一點睡意。
見到唐糖，大叔臉色都不禁溫柔了許多。
“大叔，要我去給您買點吃的么？只是不知道樓下小賣部關(guān)門沒有?！?p> 大叔癱在位置上擺手，慵懶道：“不用了，就這樣吧，不吃了?！?p> “哦哦，好吧?！碧萍堃捕嗾f，挪著小凳子，坐在了大叔對面，看著大叔這張臉龐，好奇地問道：“大叔，我有一個問題不是很清楚?！?p> “關(guān)于修行的？”大叔抬眼看了眼他。
唐紙搖頭道：“不是的，大叔，是關(guān)于神明的?！?p> “關(guān)于神明？”大叔神色鄭重了幾分，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這個小子說話時候的神情，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隨意談論神明？這個世界上誰都容得我們懷疑，唯獨神不可以。”
在漢唐王朝，人們可以不去尊神國教的教殿內(nèi)上香供奉，但是每一個人都必須尊重神明，任何對神明的褻瀆都是死罪，所以這不單單是個人敬神修養(yǎng)的問題，更是律法要求。
“我沒有懷疑或者褻瀆神明的意思，我只是剛才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時候，突然想到了關(guān)于神明的一些問題，想問問您。”
唐紙?zhí)蛄颂蜃齑?，壓低了聲音，謹慎地說道：“大叔，我想不明白，我們的世界是被神明庇佑的，神明當然不會縱容惡的出現(xiàn)，但是為什么皇都里還是有這么多危險存在，還是有那么陰謀詭計爆發(fā)？就像是那養(yǎng)尸人一樣，甚至在皇都邊沿養(yǎng)尸，而鎮(zhèn)安司他們還是在不久之前才發(fā)現(xiàn)，如果世界是被神明保佑的，那么以神明的力量不是可以輕而易舉地識穿這種伎倆么？”
“嗯……”本以為是少年單純的遐思，沒想到會是如此刁鉆的問題，大叔陷入了沉默。
唐紙偏了偏頭，看著認真沉思的大叔。
客廳的燈光忘記了打開，只有兩兄妹臥室的光芒照耀了出來，在大叔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團陰影，似乎不是來自墻壁的遮擋，而是這個略帶禁忌色彩的話題所留下。
“你養(yǎng)了一只狗，你會不會每天照顧它？”大叔忽然開口道。
“狗？哥哥，你要養(yǎng)狗？！”咚咚咚的腳步聲后，唐糖興沖沖地從房間探出腦袋。
“哥哥人都養(yǎng)不活……不養(yǎng)狗……”
唐糖泱泱地縮回了腦袋接著和熊玩著過家家的游戲，只是玩起來一點都沒有了剛才的精神勁。
“我會好好照顧它?！碧萍堖@才轉(zhuǎn)頭回答大叔的問題。
“沒錯，”大叔滿意地頷首，“你會好好照顧它，你會認真地清洗它的毛發(fā)，你會每天給它喂食，你會每天都給它清理糞便，你會把它像親兒子一樣照顧得無微不至?！?p> 唐紙用力地點頭，小時候家里養(yǎng)過一條白色和棕色相間的花狗，那時候還沒有唐糖，他對那條狗喜歡得緊，每天幾乎都要黏著他它睡覺，就和大叔說的一樣，幾乎只能用無微不至來形容。
“你會很清楚這一條狗每天面對的問題，當它被其他狗欺負，你會提前出面，幫忙解決糾紛，你會知道它今天去哪里喝了水，會知道它今天又咬了誰家的襪子。但實際上，你的了解還是不夠多，至少不可能事無巨細，因為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你的人生目的不僅僅只是注視著那條狗?！?p> 唐紙頷首。
“一條狗尚且如此，當你有十萬只狗的時候呢？”
十萬……唐紙陷入了沉默。
大叔從口袋里摸出香煙，想到這個屋子里還有幾歲的丫頭，于是克制著煙癮，默默放下了煙頭，道：“而當這個數(shù)目，擴大到十億的時候呢？”
“王朝十多億人，神明再強大，又怎么夠?qū)κ鄡|人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知道這廣袤到這個地步的人類世界里，每一個區(qū)域的情況？而且即便知道又如何？如果你一開始管轄著十多億條狗，你還能夠保持耐心，替他們處理各種問題，可是當你管理幾千年幾萬年，你又能否保持一開始的耐心？如果你的狗所有要面臨的問題都由你解決，那么這些狗你養(yǎng)著的目的是什么？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就只存在你，不是很好么？這兩種狀況之間又有什么分別呢？”
“再說了，你的存在只是為了這些狗么？任何東西存在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否則慢慢地便會消失，神明的存在只是要穩(wěn)定世界的秩序，而不是要處理任何一件在我們看來或許嚴重，但在他們漫長歲月看來，不過是無數(shù)小問題中的其中之一。”
唐紙徹底陷入了沉思之中。
“話糙理不糙，是這個道理?！贝笫逯v得忘乎所以，下意識還是點燃了香煙，愜意地吞吐起來。
“當然，神也不是完全不理會人間的，知道西游么？”
唐紙微微一震，用力地點頭。
大叔語氣微冷，講述其了王朝里人盡皆知的那個故事：“五百年前，一位王朝孤兒，被一個暗中開辦寺廟收養(yǎng)，法號玄奘，因為王朝禁佛的關(guān)系，佛經(jīng)罕見，他便想西行偷偷取得佛經(jīng)，再偷偷將其引入王朝，實現(xiàn)自己在王朝成佛的夢想。他的做法會對王朝造成巨大的沖擊，深得王朝大敵之心，所以他很輕易便找到了幾位強大的妖護送自己，其中都是身份不凡的存在，其中一位更是大名鼎鼎的妖怪齊天大圣，他們幾位試圖西行取得所謂真經(jīng)。
結(jié)果呢？路上他們爆發(fā)了沖突，本性為妖的齊天大圣殺死了他們的師父，最終孫悟空卻還是被佛祖鎮(zhèn)壓，另外兩位大妖下落不明，從此銷聲匿跡。
雖然說漢唐王朝和天竺佛國之間勢不兩立，但佛祖還是在漢唐王朝境內(nèi)出過一次手，那便是將孫悟空這大妖鎮(zhèn)壓。這說明什么？說明了神還是注意著人間的，就像你養(yǎng)了十億條狗，你有時候看到了些危險，還是會出手幫忙，你沒幫忙的，只是你沒看見，或者說沒必要去管?！?p> 西游的故事就連唐糖都耳熟能詳，那萬人莫敵的齊天大圣雖然是王朝人眼中離經(jīng)叛道的妖，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有著無上的英雄氣概，打死自己師父這一行為讓他被釘在恥辱柱上，但仍然擋不住有一些人對他的喜歡，即便他是妖。
關(guān)于西游的故事已經(jīng)改編了不知道多少個版本，每一個版本都有自己的結(jié)局和設(shè)定，就連今年年初的時候，都有一部影片，講得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唐紙還記得這部片子的預告片里很經(jīng)典的一句話：
文體兩開花。
西游的故事同時也是漢唐王朝和西極佛國世界之間一次另類接觸，更是漢唐王朝與佛祖的一次接觸，沒人知道要是西游成功，王朝內(nèi)里視作為禁典的佛經(jīng)會給王朝帶來怎樣的沖擊，而那西行的師徒四人，又會締造如何的命運？
當然這不是重點，總之唐紙現(xiàn)在明白了基本原理，覺得有些心涼，天真的少年曾天真地以為，王朝每一個人都是神的寵兒，一言一行都受到神的庇佑，所有的善惡都逃不過神的法眼，大叔的話，雖然更符合邏輯，但是卻現(xiàn)實得太殘忍了。
“這樣子，說得好現(xiàn)實?！?p> “這不叫現(xiàn)實，這就是現(xiàn)實?！贝笫鍥]好氣地說道，“小子，你為什么覺得神明要跟你媽媽一樣保護你？你媽媽也不會一輩子保護你的好不好?！?p>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撓撓頭，不知所懼地問道：“大叔，那神明每天在忙什么？他們自己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要做么？這也是我剛才在想的一個問題。”
大叔一怔，眨了眨眼，片刻后才語重心長地回答道：“想知道？那得你成了神，你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