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山某處。
一堆火孤獨地燃燒著,穿過枝葉的星輝被映成一片火色,也映紅了火堆旁的一群人。
這群人沉默著,偶爾有人將目光投向一個鷹鼻中年,似乎在等著對方開口,可是那人始終沒有開口,甚至根本就看不出來像要開口的樣子。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趙執(zhí)事,我們?yōu)槭裁匆粼谶@兒,在天棄山那邊下手不是更好嗎?”
原來這鷹鼻中年不是別人,正是摘星樓的趙寧。
此時的趙寧一臉平靜,實際上他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見下屬詢問,視線終于離開火堆,“讓他們在那邊鬧騰鬧騰吧?!?p> 這些人瞬間就明白了,原來這些天趕去天棄山的那些冒險者也是為目標(biāo)而來。
“趙執(zhí)事英明。”
“趙執(zhí)事妙算?!?p> “趙執(zhí)事真高,我們坐等他們狗咬狗?!?p> 趙寧聽了手下們的話,非但沒有開心,反而隱有怒意。
他也想早些對目標(biāo)下手,特別是目標(biāo)人物中還有一人覆滅了他整整一支武者小隊,要知道他手下總共也就只有三支小隊。
一個疑似武者的獵手已經(jīng)讓他有所顧慮,更何況還得到確切消息,明月閣的那娘娘公子已經(jīng)突破到高級念師。
念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對方是高級以上的念師,這說明對方有很強(qiáng)大的攻擊力。
如果僅僅只是一個高級念師或是一個武者,他并不擔(dān)心,但一個高級念師與一個武者的組合卻讓他再不敢輕舉妄動。
樓主已經(jīng)下令,這次由他趙寧親自主持,如果連他親自主持都不能成功,那他的好日子就真的到頭了。
他是一個謹(jǐn)慎的人。
他也是一個多疑的人。
不論那娘娘公子是否突破,不論那叫曉星的獵手是否是武者,他都將他們當(dāng)成高級念師和武者,出手則盡全力。
他一直都是那樣,上次圍殺曉星動用了唯一存在念師的那支小隊,結(jié)果冒出來一個屠夫讓他功虧一簣,白白損失了一支小隊。那樣的事情可一不可二,所以這次他親自帶著另外兩支隊伍來了。
兩支武者小隊在手,他依然如此謹(jǐn)慎,這讓那兩支小隊的武者心里很不舒服,弄得他們好像很無能的樣子。
“趙執(zhí)事,我們干嘛不直接殺了他們?”
趙寧沒有問答,只是冷哼一聲離開火堆,留給眾人一個背影,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想殺娘娘公子的人很多,絕對不差他趙寧一個,他還查出來這娘娘公子當(dāng)初去往罪城路上發(fā)生的故事,所以他不得不慎。
有人不想讓他到達(dá)罪城,那肯定也有人不想讓他回到皇城,從這些皇城來的冒險者就可以想見。他還是到達(dá)罪城,雖然只剩下一個人獨自到達(dá),但畢竟是到達(dá)了。
這說明什么,有人暗中接應(yīng)。
如果來罪城的時候是因為曉星這個意外,那回皇城呢,會不會有第二個曉星第三個曉星,娘娘公子號稱千年來最有天賦的念師,南朝不會讓他出現(xiàn)意外的,明月閣更加不會讓他出意外。
或許,這個最天才的念師僅僅只是一個誘餌,那些皇城來的冒險者難道就不可以是來暗中保護(hù)他的。
他不敢動,他要好好看看,而且他相信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天青山就是最有可能出現(xiàn)結(jié)果的地方。
這些隊員一直以為,他們這支隊伍才是來執(zhí)行任務(wù)的,事實上另外一支隊伍早已經(jīng)秘密前往天棄山中,趙寧必須要等到那邊的確切消息。
曉星根本不知道這些,他現(xiàn)在很著急,他的心完全沉浸在八達(dá)嶺上的那一幕,難道那一幕又將要重復(fù)?
記憶像潮水般漫過身體,侵占理智,最后將他整個人全部占領(lǐng),像星輝裹著火光將他包圍在天棄山中的此處般,嘴里發(fā)出一聲受傷野獸的嘶吼。
他看到了那些沖出來的護(hù)衛(wèi),此時正與一些冒險者拼得火熱,拼得旗鼓相當(dāng),互有傷亡。他們彼此間緊緊粘在一起根本分不開,直到以一方的死亡結(jié)束。
他看到了離夢月越來越近的那些冒險者,似乎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的興奮與嗜血的瘋狂。
他看到了那個瘦小的少年緊緊握著手中的刀橫在身前,滿臉凝重,稚嫩的臉上顯露出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激動流露出的瘋狂之色。
最后視線停留在那道楚楚可憐的人身上,她閉上雙眼又猛然張開,帶著無助與炙熱望向自己,緊皺的柳葉張開,緊閉的小唇半開半合像要訴說什么,一切都與記憶重疊在一起,像當(dāng)初那一幕的重演。
全身的血液開始燃燒,雙眼赤紅一片,眼中燃燒的火焰根本就分辨不出到底是火把的映射還是真的自其眼中冒出。他動了,拼盡全力地動了,手中的斷劍劃破空氣。
速度越來越快,曉星還是感覺遠(yuǎn)遠(yuǎn)不夠。
隨著身體的快速移動,緊握在手中的斷劍像是穿行于天空的流星,留下黑色的模糊殘影。
速度還是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沉積在身體每一寸肌膚每一絲血肉每一個細(xì)胞中的能量暴發(fā)出來,他不知道是身體自身的潛力還是那些藥酒沉積在體內(nèi)的能量,反正這一刻全部暴發(fā)出來。
只是來得及嗎?
不管來得及還是來不及,他唯一的選擇就是不斷提升自己的速度,竭盡所能,哪怕再被青天拋棄一次,再次留下永世的遺憾。
夢月震驚地看著陷入瘋狂的曉星,內(nèi)心有那么一絲的觸動,絕望的情緒漸漸退去,深呼口氣再次蘊釀下一次攻擊。他是念師怎么能輕言放棄,周圍再次有天地元氣開始匯聚。
瘦小少年望著越來越近的冒險者,橫在身前的刀紋絲不動,全身的力氣往握刀的手匯聚,想必一動便有雷霆生,他想到了死亡卻毫不畏懼。
這樣的經(jīng)歷他又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至少這一次不再有后顧之憂。他是李三,打不死的強(qiáng)三,這次就算死了相信有那筆錢,那些弟弟妹妹們一定會活得更好,一定能在殘酷的罪城生活下去。
那些冒險者已經(jīng)來到了身邊,他看到了那些人臉上的興奮與嘲諷,他聽到了刀撕裂空氣的聲音。敵人的攻擊到了,想著這或許是自己的最后一戰(zhàn),再次望向那個像燃燒著火焰般的偶像。
眼神變得越來越冷,那是一種冷靜到極致的冷,冷靜的極致是冷漠,這種冷漠繼續(xù)加深,最后變成瘋狂。
他眼中燃燒著瘋狂,對敵人的瘋狂也是對自己的瘋狂。
橫在身前的刀突然動了,急促的兵器交鳴響起,像是奏響的生命葬歌。
血在噴射,李三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管那血到底是自己的還是對手的,只有一個動作,出刀,不停地出刀,只要體內(nèi)還有最后一絲力氣。
曉星感覺近了,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但這短短的距離卻如同天隔,他感受到一種情緒叫絕望。
絕望往往讓人陷入絕對的瘋狂,瘋狂到僅剩一絲最后的執(zhí)念,而他的執(zhí)念是夢夢,是想再次呆在夢夢的身邊。天棄也罷,生而知之也罷,他忘記了這個世界,忘記了這個世界的一切,只剩那一絲記憶,八達(dá)嶺上的最后一絲記憶。
絕望開始燃燒,燃燒成一聲撕心裂肺感天動地的受傷野獸般的悲吼,“夢夢……”
吼聲撕扯著空氣,遠(yuǎn)處紅著眼相斗在一起的人突然停下手中的刀劍,全都愣愣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他們看到了閉目的那個娘娘公子,漂亮而純潔,是的,此時的夢月就是給人一種洗滌靈魂般的純潔。
然后他們看到了那個瘦小的少年獨自一人抵擋著一群陷入瘋狂的人,依然屹立如同大海中的磐石,飛濺的血液像極了飄散在潮濕空氣中的浪花水霧。
最后視線停留在那一道飛奔的人影,那人完全違背了這個世界的規(guī)律,甚至讓人產(chǎn)生一種對方是武者的錯覺,那速度完全不是一個凡人所能達(dá)到的速度。
像是一頭陷入狂暴狀態(tài)的野獸,帶著蠻橫與憤怒直接沖過去,甚至能從對方身上看到一股悲情的氣息,荊軻刺秦般義無反顧的悲情。
只是所有人都在搖頭,距離太遠(yuǎn)了,就算他能趕到,估計留在他面前的只能是一具死尸,就連曉星自己心里也沒底,他心里只剩下焦急。
李三緊抿著雙唇,手中的刀舞成一片刀幕,刀幕中傳來一陣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淖矒袈?,像一首背水之歌?p> 李三在背水一戰(zhàn),為錢,為責(zé)任,也為能與自己的偶像并肩一戰(zhàn)。他是獵人,將來也要成為獵手的存在,想傷害他保護(hù)的目標(biāo)除非踩著他的尸體而過。
短暫的接觸之后,人影分開,眾人只看見李三渾身是血,瘦弱的胸口急劇起伏,他的刀依然橫在胸前。
擋住了,不可思議地?fù)踝×恕?p> 圍攻而去的眾冒險者,回頭一看,一道身影正急速奔來,很快就會追上來,很快就會來到他們身后。他們沒有時間調(diào)整,誓必要一鼓作氣解決目標(biāo),要不然死的很有可能會是他們。
人影乍分又合,一陣更急促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音響起,像奔涌的海浪般連綿不絕,而李三像磐石般在這股海浪中時隱時現(xiàn),就是沒有倒下。
夢月的念力攻擊還在醞釀,雙眼依然緊閉,身前的戰(zhàn)斗似乎與他毫無關(guān)系。
曉星終于趕上,他的劍像他的人一樣饑渴了太久,在李三身子搖搖欲墜的時刻終于趕了上來。
“啊……”
一聲憤怒的吼聲響徹夜晚的叢林,無盡殺氣自這一聲吼聲中噴薄而出。
黑色的斷劍帶著火焰的炙熱,撕裂空氣,劃破肌膚,打開敵人以血肉筑成的堤壩。新鮮的血液像洪水般噴射而出,一聲聲慘叫像洪水肆意的咆哮,帶著不甘轟然倒向大地。
李三滿是血跡的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看著敵人一個個倒下,自己渾身的力氣似乎終于被抽盡,身子緩緩軟倒。
夢月驟然睜眼,醞釀的念力攻擊正準(zhǔn)備釋放,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敵人已經(jīng)倒下,身前那個瘦小的帶著稚氣的少年也在緩緩倒下,然后曉星像團(tuán)燃燒的火焰向他奔來。
好不容易準(zhǔn)備好的大招,最終只能強(qiáng)行收回,然后臉色蒼白地望向曉星。
曉星眼中一片血紅,內(nèi)心只剩下了激動,他終于還是趕上了,悲劇不再重演,他看到了他的夢夢就在眼前。
手中的斷劍以極快速度收回后背,然后張開雙臂緊緊將夢月抱在懷中。
“夢夢,夢夢……”眼淚瞬間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