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娘來了!”
明如溫剛一踏入月亮門,就有眼尖的官員發(fā)現(xiàn)了她的身影,興奮地大聲喊道:“今夜月色如此之美,溫娘不知又要做出何等絕妙的詩句來,真真是讓人期待?。 ?p> 聽到動靜,又有不少官員爭相附和,一是溫娘的才名早已傳遍長安城,在座的無人不知這位昔日的長安第一才女,也不止一次在魯國公府見過她當(dāng)場作詩,當(dāng)真是名副其實(shí)。二來,魯國公喜好頗多,其一就是附庸風(fēng)雅,不管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但捧一捧魯國公的貴妾多么有才華,也就是間接地拍了魯國公本人的馬屁了。
魯國公正和跟前的一名官員閑聊,直到明如溫走到他身后,他才有所察覺,立馬停住話頭,興致高昂起來。
“諸位,諸位!”魯國公捋了捋下巴上幾乎全白的幾縷長髯,直起上身朗聲喊道,“今夜乃是元宵佳節(jié),這明月當(dāng)空,有酒有肉有美人,又有清風(fēng)徐徐,豈可無詩詞相佐?來人,筆墨呢,就放在庭院正中!”
魯國公的話音才落,從角落的陰影里立時走出幾個仆人,在庭院正中擺好早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乃鷰缀烷L桌,不過幾息,筆墨紙硯就整整齊齊地?cái)[好,桌角還貼心地?cái)[了一盞異常明亮的琉璃燈。
魯國公回頭看了明如溫一眼,掃見她與往日明顯不同的神態(tài),心里劃過一絲莫名的煩躁,伸手輕輕推了她一把,“溫娘,去吧,今夜月色正好,多做些好詩句,不要辜負(fù)了在座各位的殷殷期待?!?p> 明如溫近年來身體更加孱弱,被五大三粗的魯國公這么一推,踉蹌了兩步,堪堪穩(wěn)住身形,表情卻絲毫不見羞惱或者驚慌,漫步走向長桌,步履自然中隱隱透出一股瀟灑和肅然。
魯國公看著面前瘦弱卻筆直的背影,不禁再次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在意或者呵斥。今夜上元節(jié),宜歡喜,不宜在眾官員面前失了儀態(tài)。
看到方才那一幕,大多官員都沒有在意,再怎么曾經(jīng)風(fēng)光過,如今也只是一個妾,就算在前面加了一個貴字,又能夠貴到哪里去呢!
可是,仍有一些文官神情憤憤,特別是幾個讀過溫娘的不少詩文卻未曾見過這類情景的年輕官員,坐在后面的塌幾悄悄嘆了口氣,覺得這一幕特別刺眼,不由得別過頭去。
他們的年紀(jì)與溫娘相仿,在族學(xué)讀書時也曾少年慕艾,當(dāng)時不少學(xué)子都對這位名聞長安的溫娘抱有一絲仰慕和好感,午夜夢回時也有夢想過與這位佳人在月色下一同揮筆作詩,然而不過十?dāng)?shù)載,昔日的佳人竟然就兩鬢早生華發(fā),落得在宴席得命作詩取悅眾人的下場,很難不令人唏噓。
明如溫卻仿佛沒有察覺到那時隱時現(xiàn)的嘆息,更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悲憤哀傷,只是面容平靜地站在長桌前,抬頭望了望明月,閉目靜待幾息,便垂下頭,將目光落在眼前鋪展開的白紙上面。
她曾經(jīng)最愛這樣潔白的紙張,看到就讓人心靜。
她曾經(jīng)最厭惡這樣潔白的紙張,看到就讓人心痛。
她曾經(jīng)想過再也不碰紙筆,想過毀掉雙手,想過很多很多。
如今,她卻只有慶幸和豁然。
赤條條來,卻也不是赤條條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