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娘帶人去了梨花巷,推開門,暴虐氣息摧毀院內(nèi)一切,暗紅血跡沁濕地板,老徐死不瞑目雙眼直勾勾瞪著她,他張開口中缺了什么,三娘轉(zhuǎn)到另一邊,看清,集滿血液的口腔唯獨少了舌頭。
是讓他死也說不了話嗎?
整個房間已經(jīng)無法確定是否有其他人過來,除了身著花鳥服老徐,郭家兄弟不知所蹤。
“誰?”下手抓來逃跑的小孩,是人類。而且應該是窮苦人家早早出來跑腿的,身著補丁卻比同齡孩子對人更恭敬。
三娘認不全這類孩子,平日跑腿要么找郭老二,要么讓打雜的跑一趟。
小孩從懷里掏出香囊:“你是香鋪的鹿掌柜?”
三娘有些奇怪,摸了摸腰上別的水煙袋問:“誰讓你來的?!?p> 這問題破了規(guī)矩,他答了便不能再做跑腿的,所以小孩口風緊,搖了搖頭:“不知道,那人只說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事成之后去石橋第三柳樹下拿錢?!?p> 三娘接過香囊,這配料是她親自調(diào)試,只做過一份。
下手見三娘沒再多問便放了小孩。小孩邊跑邊回頭,待見不到人影后,三娘低聲道:“找個跟著?!?p> 忘憂日夜害怕的事還是發(fā)生了,皇帝召她進宮賞畫。也不知是她錯覺還是……自溫泉池事后,皇帝對她疏遠冷淡了。
今日,如夢中一般……
“公主?”小桃見忘憂蹙眉似不舒服。
忘憂想了想,拿起發(fā)飾盒中玉簪,白玉雕成花冠:“把這個也插上。”
就當試一次,僅一次……
她還沒想玩,鏡中多了個人影正是玉貴妃,她扶了忘憂頭上那只白玉簪,輕笑:“真好看。”
女鬼身上陰氣頓時激起忘憂一身雞皮疙瘩,她還是不習慣身邊多個東西,哪怕發(fā)簪是她從墓中找到的。
“你在擔心什么?”玉貴妃用指尖繞著她的發(fā)問。說實在的她還看不上這張臉呢。
“你真能幫我?”忘憂趁侍女不在低聲問。
玉貴妃慵懶如貓瞟了她一眼:“當然。”
宮中軟轎已在外候著,忘憂確定無誤起身,轎中玉貴妃歪在榻上等她。
“你能進宮?”忘憂還是懷疑。
“為什么不能?”玉貴妃冷笑道,當初也許不行,可是現(xiàn)下有國無神使,那她還怕什么?再被釘進棺中?那只能等下一個于昱了。
皇帝請宴連范正明也接到了邀請,悅兒為他束發(fā),范正明捏著一半玉佩不知想著什么。
悅兒多看了眼幾眼玉佩,就聽范正明問:“可有消息?”
“還差一刻。”悅兒答。
越是入深秋,紅巖越是不好走。
兩旁連綿不斷的群山,草木枯黃,連日皆是靜默肅殺的雨,黑色孤零零留在山上,就連常隨兵的將士也有些膽怯。
這里曾是兩國交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他們腳下黑土掩蓋的是無數(shù)將士首領的尸骸,據(jù)說這里整整五十年不生草木。
再往前得渡河,黑云壓的很低恨不得扣在眾人頭上,兵將沉默著跟隨,漆黑的臉龐和鎧甲如同山上直愣愣的樹干。
將軍下令整頓休息,明日渡河,他拍了偵察兵前去查看船只或敵情。他們押送的是今年下半年的軍餉。在朝堂被推開推去終于撥了下來,這次他無論如何也許再出任何差錯!
偵察兵剛?cè)ゲ痪?,便有人看見:“將軍,有敵情!?p> 敵襲的號角響起,眾人拿起手上武器排列成對。將軍趴在草地上瞇眼,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前方有多少敵人。
“做好準備!”將軍相信他的直覺。
隨著雙方越來越接近,將軍倒吸一口涼氣,他們面前出現(xiàn)的正是當初死在這里各國將士。
已經(jīng)淘汰掉的青銅鎧甲,染血的盾矛,和白慘慘的骷髏。
當年據(jù)說也是有一群押送軍餉的部隊,大雨時遇上陰兵被吸干血肉,難道他們也要……
“是真的!”不知是誰大叫一聲,頓時整個部隊人心惶惶。
“安靜!”將軍喝道。
長期服從命令的習慣讓他們就算再害怕也沒想過逃跑,眾人看著那群骷髏走進。
雨越下越大,將軍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不知何時起了霧,這霧像是從兩旁山上蔓延而至,陰兵踏著霧氣一身金戈殺氣撲面而來。
“殺!”將軍一聲令下,領著眾人沖進陰兵,馬的嘶鳴和利器相擊的響聲全都混進雨里,將軍瞳孔閃過一道黑影,下一刻被人狠狠扔出撞在地上,嘔出一口黑血,雨順著打濕了他的發(fā)模糊他的視線。
這時山林竄出一只黑貓,輕巧地跳到將軍不遠出的巖石上,黑色眸子冷冷看著他,一聲凄厲嘶啞的叫喊打破戰(zhàn)事,將軍慌張想起身,他顫抖的支起身子,與眾將士化為一灘白骨。
在另一版本中,有人說是黑貓吸走了將士的靈魂吃掉了血肉……
地上青石散發(fā)的涼意凍僵了秦方貼地上的半張臉,他被陣陣鳥鳴吵醒,夢里哭喊的絕望的氣息終于放過他,他爬起來一身白色長衫干干凈凈,他抬頭,有些詫異自己怎么會睡在地上。
推開門,收起桌上杏花雨圖,一幅畫……他的手指撫上紅印章落款哪里什么名字也沒有。
秦方腦子突然閃過什么,他想細查卻什么也沒有。就這樣游魂似的來到城隍廟,他左邊攤位似換了人,那人劍眉星目,像個武功之人。他只多看了眼,就被那人捕捉到。
那人微笑沖他點點頭,秦方收回放空的心思推開那副畫,直愣愣瞪他,他有一刻竟覺得陌生,他攤開雙手,沒有握筆磨出的筆繭,指尖整齊保養(yǎng)的如女子一般。
“你是姑娘吧。”他身旁突然有人道,秦方回頭,正是他之前的書生。
“錦盧。”書生沖他敬了個四不像的禮。
秦方越來他越覺得別扭,只沖他點頭不多言語。
藍白手掬球如約而至,秦方?jīng)]有起身,眼睜睜看著侍女不悅地沖他皺眉道:“你為何不幫我們送回?!”
莞莞緩步立在他攤前,像是在觀賞他的字畫。
“我為何要幫你送回!”曾經(jīng)也同樣驕縱不可一世的秦方怎么會任人欺負。
莞莞抬眸多看了他一眼,另一邊怕莞莞打破計劃的錦盧連忙道:“僅僅舉手之勞,秦兄何必生氣呢?!?p> 秦方看了他,冷哼一聲:“又與你有干了?”
這句直接堵了錦盧一個啞口無言,莞莞輕笑出聲,被封印部分記憶后居然這么好玩。
莞莞仔細看他,他神色少了成年后的痛苦和絕望,眼底純真恨不得寫在臉上。他看人的眼神像冬日小暖爐,讓人忍不住想破壞點。
不光莞莞一人磨牙有這種想法,旁邊錦盧差點熬不住體內(nèi)妖物暴虐欲,血液還未沖上大腦便收到莞莞的無情冷眼的警告。
錦盧暗唾棄女人變臉速度,畫卷規(guī)則他也必須遵守。
莞莞翻了翻畫,像是不太滿意:“你這兒只有這些?”
秦方一怔:“不知姑娘要哪種畫?”
“你有沒有聽過,被遺忘者的畫?”莞莞故作神秘問。
話音剛落,秦方臉上顯示出掙扎、小獸被拋棄的絕望和茫然純真交錯,錦盧快步走來:“你……”
“雖是贗品,難道連個凡人也困不住?”莞莞挑釁道。
錦盧有些驚奇,但天地未變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在很久以前有位不出名的畫家,他在一天清晨出門,發(fā)現(xiàn)周遭人像看不見他一般,對他視若無睹。他剛開始很興奮,后來感到孤獨,沒人在意也沒人知道他。他沮喪地回到家,畫下了那副被遺忘者的畫,落下最后一筆時投身進畫中,據(jù)說后世人觀賞時還能見到畫家在畫中游走?!陛篙缚粗骸澳隳墚媶??”
秦方不明所以,他從沒聽過這個故事和畫。
莞莞見秦方不言語,換回原來話:“要不,你去幫我畫幅百日崖上的花,事成后必有重謝。”
秦方還沒說話,旁邊錦盧激動問:“真的嗎,那我也可以嗎?”
莞莞點點頭,轉(zhuǎn)身要走,突然聽身后秦方問:“那他還孤獨嗎?”
他看向莞莞,認真一字一句的問:“他在畫,還孤獨嗎?”能被畫中人看見嗎?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在畫里。
“你覺得呢?”莞莞答。
秦方固執(zhí)賭氣似收起字畫嘟囔了句什么。
像上次一樣花光盤纏買了干糧和新顏料,錦盧像個小孩子一樣不斷問七問八。
過了半山腰天氣驟然降低,前方云層遮住去路,錦盧收起嬉皮笑臉的臉,沉默跟著秦方。
“你為什么要上山?”這次兩人自爬山來說的第一句。
錦盧笑著舔了舔虎牙:“為了吃你啊?!?p> 秦方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幼稚!
他不知道在他轉(zhuǎn)身后,他身后的妖的確琢磨著怎么吃。
眼看著過了大半,錦盧突然抓住秦方的手:“別往前去了,前面沒路!”
秦方向前看,天幕已黑,云又厚,他什么也看不清。
“可是……”他有些猶豫。
“可是什么?!你自己看?。 卞\盧指著秦方腳下的路,不知何時他腳下出現(xiàn)斷空。
路斷了。
錦盧拉著秦方要下山,秦方甩開他的手:“我答應過于小姐……”
“可是前面無路??!”錦盧都快被氣死了。
無論錦盧怎么說,秦方還是不肯走,他身上干糧和水已經(jīng)用完,到了夜里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餓死,野獸咬死。
“你就難么信她?”錦盧問。
“她不會害我的?!鼻胤降溃X中記憶時而清楚時而模糊,但直覺告訴他,她不會傷害他。
錦盧蹲下身子,平視秦方:“她是妖,城中根本沒有于府?!?p> 他的話半真半假,還怕糊弄不了凡間小子?
“不可能!”秦方毫不猶豫反駁。
錦盧沒耐心,雙手化為利爪扣緊秦方雙肩,秦方下意識推他,他越掙扎,利爪陷的越深。
“別碰我!”隨著一聲怒吼,秦方身上氣息一變,暗紅血跡滲出肌膚。
錦盧一頓,身體本能擋下秦方的手,秦方什么也沒抓著,只劃破了他面前的衣襟,與此同時大地震動,有泥石從崖頂朝他們滾下。錦盧閃開掏心爪,心知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
秦方雙眼布滿紅血絲,毫無理智,毫無章法出招,然而他伸出的手被錦盧抓住,一擰,筋骨根根寸斷,疼痛喚回他的部分理智,另一手只能徒勞抓著下垂的手。秦方毫無防備露出脖頸正好滿足錦盧速戰(zhàn)速決的想法,鐵鉤鷹嘴一頭向他扎去。
一只利爪抓住他的嘴,他最討厭別人抓他嘴了!
恐怖的大妖氣息壓的他頭也抬不起來跪在地上,他有一萬句臟話要罵!
秦方掙脫錦盧的束縛,向后驚喜看見莞莞:“于小姐!”
“別過來!”莞莞道:“你信不信我?”
秦方不明為何要這么問:“當然?!?p> “就算我是妖?”
“你是……好妖”
話音剛落他便看見莞莞露出諷刺的笑容,他還來不及再解釋,只聽莞莞道:“如果你信我,不要回頭一直向前走?!?p> “可是……”秦方想告訴她前方無路,被打斷道:“沒有可是!”
山石還在往下滾,大地震動,秦方向前看,云層下的深淵傳來風的尖叫,他身上不知是汗還是血,被風一吹整個像掉進冰河里。
他還想再回頭,就聽莞莞高喊:“跑!”
碎石砸沿山壁砸向他,碎石后面是更大的石塊。
“你不想殺范正明了嗎?!”
莞莞在他身后喊道,一瞬間所有記憶恢復原位。
跑!
大腦控制身體做奔跑樣,下一秒整個人跌入深淵。
“你可真好心!”妖是什么樣,自認為閱歷豐厚的錦盧冷笑送上。
莞莞回他一聲冷笑道:“我不光對他好心,我對你更好!”說著一把抓著他的后領縱身躍進深淵。
“啊!”
整個天地都回蕩著錦盧的慘叫:“我恐高!”
身為一只鷹居然恐高?!
莞莞越發(fā)對這個世界迷惑了,是她太久不出山跟不上時代了?
“再吵,老子把你丟回你媽肚子里!”一聲怒吼成功止住魔音。
錦盧頂著冒著鼻涕泡的大臉問:“你誰???”
回應他的是堪比腦癥蕩的一巴掌,祖?zhèn)骷曳?,陪伴了錦盧一百二十個日夜。
“姐,你到底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