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們的夢想是什么?”川子吁了一口氣,打破了長長的沉默。我們依然望著光彩奪目的藍(lán)天白云,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我的夢想是當(dāng)一個流浪歌手。背著吉他走遍天涯海角,穿過沙漠,走過草原,越過山峰,跨過江河,追逐朝陽和落日。累得走不動了,就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一邊彈吉他一邊唱自己寫的歌兒。不想流浪的時候兒,就隨便找個地方在街頭和酒吧唱歌養(yǎng)活自個兒。再想流浪的時候兒,背上吉他說走就走。就這么過一輩子?!贝ㄗ与p手枕在頭下面,望著天空夢囈般低語。
我們像第一天認(rèn)識川子一樣,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從記事起到現(xiàn)在,無論來自父母還是老師,我接受的教育都是要樹立遠(yuǎn)大理想,當(dāng)一個有用的人,成功的人,比如——科學(xué)家、工程師、醫(yī)生、軍官等等等等,當(dāng)然,最好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川子說的那些也算是夢想?這不就是那些一臉道貌岸然的人所說的“墮落”嗎?可是,我打心眼兒里覺得川子說的很好,他的“夢想”好像對我很有吸引力。夢想到底是什么?是成為你想成為的人,還是成為別人希望你成為的人?我不禁陷入了一陣迷惘。
“你們的夢想是啥?”川子輕輕地問。
“我的夢想就是考個好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留在大城市,掙不老少的錢。要是能出國的話更好!”我不用轉(zhuǎn)頭就知道是李慧芬說的。這“夢想”像山上的石頭一樣實實在在,像金銀珠寶掉在地上的聲音一樣催人奮進(jìn)。我差點兒就被她感動了。
“我的夢想是寫一本書。把我遇到的人,經(jīng)歷過的事兒,去過的地方都寫下來,然后拍成電影兒,讓人家知道世界上每一個普通人都有不一樣的生活,都可以活得挺精彩,也都值得留下點兒痕跡?!毙∶舻妮p聲細(xì)語,像掠過湖面的微風(fēng)。我們靜靜地聽著,覺得她的想法真是妙極了。她真的是個很妙的十六歲女孩兒。
“山子,你呢?”
“我沒想好,好像也沒啥夢想……”
“哎呀,說一個吧!我們都說了,你這人怎么這么沒勁???!”
“好好!”我拗不過他們,只有說一個:
“我這個也算不上啥夢想,就是我腦子里邊一直在想的一個事兒,也可能是一個場景。我想當(dāng)一個匈奴人,騎著駿馬,挽著角弓,趕著牛羊,在大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餓了就射天上的大雁、地上的狐貍兔子烤著吃,渴了就喝馬奶酒,困了就支起帳篷、鋪上羊毛毯子睡覺??臻e了就躺在草地上看看藍(lán)天白云,晚上數(shù)數(shù)星星,對著牛羊吹吹胡笳,唱唱歌兒什么的。平時我不去招惹別人,但要是有人來搶我的東西,我就立刻跨上戰(zhàn)馬,用利箭和彎刀讓他們有來無回……”
我還沒說完,李慧芬先“噗”地一下樂了出來,接下來是川子和小敏。他們盯著我,笑得坐起來又躺下,好像我剛剛說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你們樂啥?”我氣呼呼地瞪著他們。
“沒……沒啥。哥們兒,這絕對是我聽過的最特別的夢想!哥們兒,實在太太太特別了!哈哈……,什么趕牛羊啊、數(shù)星星啊、吹胡笳啊……,我的天哪!我做夢都沒想過!哥們兒,你的夢想太牛了,比我那個牛一千萬倍!哈哈哈……”川子說完,又笑得滾到在地上。
“滾!”
“還有射兔子狐貍,對著牛羊唱歌兒,用刀箭殺敵人呢,哈哈……哈哈!”李慧芬趴在那用拳頭輕輕捶著地,眼淚都樂出來了,又發(fā)出了她那獨特的貓叫聲。
看見小敏也坐在地上咬著下嘴唇拼命忍著笑,我“騰”地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扭頭就要走。川子趕快爬起來想拉住我,我一把把他推了個屁股墩兒,然后撲上去狠狠壓在他身上。川子不甘示弱,他的勁兒大,一翻身又把我壓在下面。小敏和李慧芬急忙跑過來,連拉帶拽地把我們倆分開。
“山子,你他媽瘋了?”
“趙旭川,我整死你你信不?”
“來來來!看誰整死誰?”
我們兩個像兩只翎毛根根倒豎的斗雞,眼看又要糾纏在一塊兒。小敏拼命拽著我,李慧芬扯著川子,才沒有發(fā)生第二輪蠅量級摔跤。就像拳擊手被強制坐在紅角和藍(lán)角一樣,我被小敏按在一塊石頭上冷靜加反省,川子的待遇也一樣。
“張東山,你今天咋回事兒???”小敏看著我擦破皮有些流血的左手手背,急忙把她的手絹兒遞過來。我扭過頭不理她,也不接手絹兒。
“哎,跟你說話呢!你手流血了,快點兒先包上吧?!?p> “哎,你說話呀!”
“張東山,你這人真沒意思!那我……我以后也不想搭理你了!”
這話把我嚇了一跳,我趕緊轉(zhuǎn)過頭來說:“啊……,我沒事兒!這皮外傷舔舔就行了!”說著我把嘴湊到手背上就要舔傷口,我們男孩兒小時候摔了碰了流點兒血,都是這么簡單處理一下。
“多臟?。 毙∶粢话寻盐业淖笫掷^去,把手絹兒折了折輕輕蓋在我的手背上,然后在手心細(xì)致地打了個結(jié)。
“緊嗎?”
“不緊?!?p> “還疼嗎?”
“不疼了?!蔽腋惺苤∶魷嘏?xì)膩的手,聽著她關(guān)切的呢喃細(xì)語,心里像打翻了一壇子蜂蜜似的,那股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火氣早就煙消云散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小敏坐在我旁邊,語氣關(guān)切而溫柔。
“沒事兒,就是剛才有點兒生氣?!?p> “對不起啊,其實剛才我不是笑話你。就是覺得你跟你的夢想都特有意思,跟我認(rèn)識的張東山有點兒不一樣,所以忍不住就樂了。哎,你也忒會生氣了吧?”小敏輕輕地拍了我胳膊一下,那親昵的動作幾乎要把我融化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也不知道今天是咋了?!?p> 然后我看了看坐在另一個角落的川子,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著我。不約而同地,我倆同時站了起來,互相盯著走向?qū)Ψ?。小敏和李慧芬怕我們倆又打架,分別緊緊跟著我和川子。
“山子,不好意思啊?!?p> “哪兒啊,我不好意思?!?p> “我剛才不應(yīng)該拿你的夢想開玩笑的?!?p> “是我反應(yīng)過頭兒了。”
川子還想說什么,我用胳膊一把夾住他的腦袋:“媽的,你個兔崽子真他媽有勁兒!”
川子一下掙脫,抓起我的左手腕,模仿小敏的聲音細(xì)聲細(xì)氣地說:“哎呀,山子你的手流血啦!疼不疼?快讓我給你包上吧?!?p> “滾!”我猛地抽回了手。
“趙旭川,你……”小敏氣得滿臉通紅。
“咱一塊兒揍川子吧。”我跟小敏很快達(dá)成了一致,可是李慧芬卻態(tài)度曖昧,還幫川子說話。
“啊~~~我明白了!李慧芬跟川子好了!”
“瞎說!我沒有!”這下輪到李慧芬臉紅了。
“山子你別胡說八道!”川子在一邊手足無措地發(fā)窘。
“快點兒從實招來,否則老爺我大刑伺候!”我威嚴(yán)地恐嚇川子。
“招你個頭!我看是你跟小米兒好了吧?”李慧芬一看不好,趕緊接過話茬,反戈一擊。
“慧芬你個死丫頭,瞎說什么???!”小敏的臉更紅了。
我們四個互相取笑著,又打鬧在一起。時間像流水一樣逝去,該到下山的時候了。我和小敏走得快,川子照顧著李慧芬,跟我們拉開了些距離。一路上我們都沒怎么說話,可能是因為剛才的玩笑,也可能因為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到山腳下的時候,川子盛情邀請我們?nèi)ニ页燥垼∶艉屠罨鄯覅s拒絕了。那天川子送了我們很遠(yuǎn)很遠(yuǎn)才掉頭回家。我們?nèi)齻€繼續(xù)上路,我騎著叮當(dāng)亂響的自行車跟在兩個女孩兒后面,看著小敏苗條的背影,又不時看看左手上綁著的白手絹兒,突然明白我們已經(jīng)從童話世界回到現(xiàn)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