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昏沉沉、空蕩蕩的走廊,眼前一片模糊。我不想讓小敏看出來,走到廁所的水龍頭下面沖了一把臉,用袖子匆匆抹了抹,又回到了房間里。小敏正用一只手托著下巴,盯著放在我床頭的一本書發(fā)呆。
她的側臉柔美白皙,托腮的手雪白纖細,明秀的眼睛烏黑發(fā)亮,抿著的嘴唇粉紅嬌小。她此刻可愛的樣子就像一顆子彈似的擊中我的心臟!
“川子走啦?”她轉過頭來,美得令人窒息,讓我自慚形穢。
“嗯?!?p> “你平時喜歡看這個?”她指著我枕邊放著的一本書,那是一本白色封皮的《人間詞話》。
“嗯。”
小敏把書拿起來翻到第一頁,一邊看一邊輕輕讀了出來,“《詩·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p>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p> 她甜美清脆的聲音在病房里回蕩,聽得我失魂落魄,不知今夕何夕。
“真美啊,我喜歡這首,你呢?”
“哦……,我也是。”我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晚了,你……該回去了?!?p> “你……這幾天到底為什么沒去學校?又怎么會住院了?人就那么一聲不吭地不見了,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是怎么過來的?”小敏抬起頭看著我,亮晶晶的眼睛里滿是憂傷和疑惑。
“哦,我沒事兒,就是因為得肺炎了,過兩天好了我就回學校。估計現在都九點多了,太晚了路上不安全,你先回去吧。”
“張東山!你還不跟我說實話?你以為我像川子那么傻,糊弄糊弄就過去了?到底出什么事兒了?”
“真沒事兒!你想多了,快回去吧?!?p> “我不信!除非……你發(fā)誓!”
“行!我張東山對燈發(fā)誓,如果我說半句假話,叫我……叫我考不上大學!”我指著天花板,鄭重其事地發(fā)了誓。
“行啦行啦,什么考不上大學!誰叫你發(fā)這么重的誓了?”
“嘿,不是你叫我發(fā)誓的嗎?還好我留了一招,只是對燈發(fā)誓。”我嬉皮笑臉地跟小敏耍貧嘴,心里的血卻嘩嘩直流,即將流出的淚水被硬生生憋回肚子里,因為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考上大學了,過了今天,我也不會再和小敏見面。
“你這個家伙!”小敏湊過來輕輕踢了我一腳,動情地凝視著我。
我垂下眼睛不敢看她,以前就一直覺得配不上她,更何況自己以后就是個攤煎餅的?
“挺晚的了,你快回去吧?!?p> “張東山你怎么回事兒?我可是費盡心思請假專程來看你的,你怎么三番五次趕我走?難道……難道你一點兒都沒想我嗎?”
這句話像一把鹽直接撒在我心里的傷口上,讓我疼得簌簌發(fā)抖。天哪!沒看見你的日子里,哪怕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不停地想你,想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你的哪怕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還有身上的味道,都讓我魂牽夢縈,夜不能寐。你居然說我不想你!
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什么時候可以見到你,可真的見到你之后,我才明白“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這句話的意思,因為我現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為了你,我只能離開你。你居然說我不想你!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就借這個機會跟她說清楚吧!
我咬著牙狠下心,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對!我一點兒都沒想過你!一個女孩子家,動不動就往別人身上貼,你還能要點兒臉嗎?都三番五次叫你走了,你還不明白嗎?你真的很煩!以后別來找我了,咱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行不行?我求求你了!”
小敏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站著,眼睛里噙滿的淚水忍不住“刷”地一下流了下來。她捂著臉,像瘋子一樣沖出病房??粗w弱的背影快速消失在昏暗寂靜的走廊里,我感覺心被硬生生扯成兩半,我恍恍惚惚地走到床邊,一下子把自己扔在病床上,頭埋進枕頭,淚水無聲地涌出來,把整個枕頭都沾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