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看書
青妍一向是早起慣了的。雖然天還沒怎么亮就陪著一大家子送紀堯、志希他們出門，卻也全無半點困倦之態(tài)。
廚下曉得李府的大事，知道主子們今日都起得早，飯食也早早預(yù)備妥當。既如此，青妍回房后便索性由阿梅她們服侍著先用了早膳。
待到她凈手換衣畢，天色也已由些微熹亮漸漸轉(zhuǎn)為清麗明媚。漫步院中，草木已是凋零大半，只余少數(shù)貼著墻角根的半黃幽草還掙扎著在寒風里搖頭晃腦，時不時灑落掉腦袋上的一顆顆的渾圓露珠。冷冽晨風里是還沒有徹底散盡的夜間輕霧，但遠望天際，有朝霞數(shù)縷，一輪金烏正噴薄欲出。
這是一天中生機最是飽滿，陽氣最是充足的時候，也是青妍練武最見成效的時間段之一。近日來，她的落英掌無論招式、內(nèi)功均大有長進。招式純熟之外，愈發(fā)見力度，內(nèi)功精進之余，愈發(fā)通關(guān)竅。
重生以來，青妍已經(jīng)歷數(shù)場危機，現(xiàn)如今她已把落英掌看作自己保命的根本之一?；叵肭笆莱踔畞y，雖還不知如何在此大局傾覆中解李家之危，但練好武功才能亂世之中多一分逃命的本錢。
至于錢財之事，那都是身外之物。雖然父母并不當著她面提及，但她也隱隱得知，父親的內(nèi)務(wù)府生意已日漸艱難。若是鮮花著錦之時，她一個小女子，即便再受父母寵愛，勸他們放棄皇商，歸園田居，那也是天方夜譚。
也只有等到李家生意困頓之后，而未受罪責之前，她再想方設(shè)法勸導(dǎo)，父親他們才可能聽得進去一二。屆時一家人移居京外僻野，耕讀傳家，其樂融融才是大暢快。
念及此，青妍這階段兩耳不問家中事，明知父親生意諸多煩難也暫不去顧它，一心只在落英掌上下功夫。
曹錦依既喜歡這小徒弟一點就通的靈性，更喜歡她孜孜以求的韌性。只是用功太過，反而不美，故也時不時提醒青妍，內(nèi)功習練講究順勢而為，水滴石穿，若一味強求，反是走左了路子。
所謂因材施教。若是學生不用功，當先生的就得耳提面命，多多督促；若是這徒弟不待揚鞭自奮蹄，當師傅的卻要勒馬輕步，緩緩而行了。
因此曹錦依日間并不過多強調(diào)武學之事，只是為青妍自行習練中的不解答疑而已。主要時間卻是放在詩、書、醫(yī)等雜學之上，目的既為青妍涵養(yǎng)學識、開闊心境，也兼做練功之余消遣，免得她沉浸武學，欲速不達。
話說自那日趙王贈書以來，曹錦依所授課程又多了一項地方風物。
趙王所贈的《禹供地域圖》、《方與勝覽》、《元風九域志》等書，均是坊間難得的地理名著。
時下，地域?qū)Ｖ捎诙嗌孳姍C，為而常常為禁中所藏，普通民間偶得一二冊，已視作珍藏。趙王送來的這些個書，雖不是金玉，但在有心人眼里，恐怕比同等重量的黃金還要貴重十倍。
曹錦依當年在宮中，自然翻看過這些個書冊。只是那會兒她貴為公主，得天下之供養(yǎng)，這些千金難求的著作，在她眼里也不上什么稀罕讀物，不過當做志異閑書打發(fā)時間，草草略過而已。
倒是后來流落江湖，若說天下十停，足足走過了七八停。江南的柳，塞北的風，嶺南的山水，西疆的黃沙，少年時讀書留下的記憶與自己后來的親身見聞結(jié)合起來，講解的更見生動真意。
青妍一邊自己看書，一邊聽曹師傅講授，練武之余，又多了不少的收獲。想自己前世終一生，不過是從李府后院挪到侯府后院，最后病死后院一角而已。哪怕期間因侯府沒落，被迫行商賈之事，也只是在后院謀劃，具體外間操持都是托付給哥哥志遠和其他親信掌柜的。自己除了偶爾上香、交際以外，竟從沒邁出后院大門，更別提出京城了。
此生機緣巧合，得遇曹師傅如此良師傾心教授和趙王慷慨送書，才真正知道了這天地之廣闊，人間風俗之多異。為而每每夜間臨睡之際，都舍不得放下書本。伴著紗窗外時不時呼嘯的秋風和紗窗下桌前銅盞里的燈火，青妍時常沉浸在這種別樣的靜謐安逸中，遙想千里外的風雪與紅霞。
而趙王時而言簡意賅，時而鞭辟入里，時而拷問，甚至時而戲謔的注解，都會讓她心中一動——勾勒出趙王惜字如金、冷漠肅然的形象外，另一副智慧、果敢，甚至偶爾刻薄、頑劣的樣子。
曹師傅講解名山大川，多以風景夾雜人情，而趙王注解，則多從攻守角度，講兵之地利，講攻伐要地。
那日晚間，青妍正看得入神，大丫頭阿梅捧著一個鎏金小銅盆進來低聲提醒道，“姑娘，時候已經(jīng)不早，你明日里還要早起，再看怕要傷眼睛了。”
青妍抬頭一看鐘漏，竟比往常又晚了一刻鐘，難怪阿梅催著盥洗?？磥斫袢沾_是入迷了，便不以為意地笑道，“知道了，你個管家婆子，我看完這頁就收起來。”
“什么書這般好看，姑娘也跟我說說，”阿梅在一旁小幾上放下锃亮的鑲邊銅盆，邊把青妍面前案幾上一應(yīng)文具收起，邊湊趣說道，“三少爺那的小廝鋤頭曾跟我說，看書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使。要不少爺前兩年怎么寧肯挨老爺揍，也不肯翻書呢？姑娘倒是愛看得緊?！?p> “三哥哪里是坐的住肯認真讀書的人，”青妍抿嘴一笑又悄悄隱去——也不曉得志清跟桂姐兒眼下如何了，舅母那關(guān)怕是不好疏通——也只能看他們的日后緣分和造化了。“人各有志，書也各有不同，這書里講的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文章，只是些其它好玩的事?！?p> “那姑娘就給我說說呀?！卑⒚酚浀美蠇邒咴f過，夜里用功太過，容易傷著眼睛，故而存心打岔。她是自小陪著青妍的大丫頭，也是眼下這翠云居的大管家，既有情分又有身份，所以當著姑娘面也是敢調(diào)笑幾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