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危機
李府的姑太太這幾日交際頗多。
兒子是新鮮出爐的舉人老爺,更何況還如此年輕,錦繡前程可期。一旦春闈再中,那就是可以授官得職的大人了,等閑人物屆時再想攀附,那可就得看看自己斤兩了。
于是趁著現(xiàn)在,還不算太得勢,李府旁枝等扯得上和扯不上關(guān)系的七大姑八大姨們一下子熱絡(luò)起來,讓沉寂了十幾年的李氏有點應(yīng)接不暇,反應(yīng)不過來。
要知道她剛回李府時,雖有兄嫂收留,但是府內(nèi)親友間走動,是上不得臺面的。更有不少嬸子大娘指指點點,以她為反面教材,告誡女兒這就是德行不修的下場。所以她隨著嫂子去了幾次,便不大愛出門了。
最近卻大是不同,陪著嫂子一起見客,不僅沒有人再冷眼奚落,連原本不大熟的幾房遠親和故舊也都對她屈奉起來。兒子的上進,讓她轉(zhuǎn)眼從丟人現(xiàn)眼的老女人,變成了含辛茹苦養(yǎng)兒有成的貴婦人。
李氏頗多感慨,更有幾分說不清的味道在心頭。
嫂子之前的暗示,她已經(jīng)收到了,心里自然千肯萬肯,這樁婚事一旦結(jié)成,她也是這府里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了。但那日跟兒子小聲說起,兒子似乎卻不是太樂意,讓她這當娘的心里不知是喜是憂。
她一輩子就兒子這一個指望,原本擔心兒子有了新娘便忘了老娘,更何況青妍這侄女還如此貌美。但兒子一幅為難樣子,她又有點吃不準了:要是連青妍這般美貌他還看不上,難不成想找個仙女???
夜深人靜時母子二人一番推心置腹,紀堯才向母親道出實情,“娘,舅舅家對我們雖然好,但要是娶了表妹,咱們還住這府里,那我跟贅婿有何兩樣?男子漢抬頭做人,我立志功名就是為了出人頭地?!?p> 李氏緊張道,“就算你娶了青妍,我們一樣可以住外面啊。哥哥嫂子疼閨女跟什么似的,陪嫁絕對少不了,隨便拿銀子買座宅院就是?!?p> 紀堯冷哼道,“那跟住這兒,做那贅婿有什么兩樣?”李氏被兒子說得一愣,她只想過娶了侄女的大堆實惠,倒沒想過兒子的男子志氣。
紀堯又道,“況且娶妻當娶賢,納妾才納色。表妹這般雖然長得不錯,但就我看來全無女子賢淑貞靜,出門就愛招惹是非,聽說還有舞刀弄棒習慣,實在不堪為良配。他日我若為官,少不得按例也要納一二房小妾,就怕這表妹到時候撒潑耍橫,還要弄出不相宜的事情來?!?p> 李氏沒什么見識,兒子說的這些事情她還真是從沒想過。于是訥訥開口道,“那你舅舅要是已經(jīng)打算把表妹許配給你怎么辦?我看你舅母這兩天有這意思?!?p> 紀堯沉吟半日道,“舅舅對我如此大恩,我豈能回拒?舅母要是不明提,那便最好,母親只作不知道。舅母要是真提了,那我也只好應(yīng)下。少不得日后等她進了門,再慢慢把規(guī)矩立起來就是。”
可見誰也別小看了誰。李太太跟周立家的想著進可攻,退可守,反正不吃虧。沒想到李氏跟兒子這邊也有著一樣進可攻,退可守的不吃虧對策。
次日正是冬至。
京城這邊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很是隆重。不僅平頭百姓們舉家齊聚熱鬧,連朝廷官員也都休沐一日,共慶佳節(jié)。
與往年不同,李府下人們今年早兩日就預備起冬至的飯食來。
往年李府不過是李四平三子一女,外加兒媳婦及兩個早就不出門的老妾,都算上也湊不滿兩桌人。今年則不僅有榮升戶部主事的二老爺一大家子,還有新中舉人的姑太太一家,實在是人丁興旺,家業(yè)興盛的勢頭。
下人們忙得腳不沾地,臉上卻是掩不住的喜氣。按往年定例,今日稍后可是要發(fā)賞錢的。大太太這邊且不說,素來都是寬厚。二太太手面最大,難保有額外驚喜。至于姑太太,雖然沒幾個銀子,但今日這等場面,多少也總得意思一下吧。這加起來,不得比往年翻一倍呀!
相比于下人們的喜上眉梢,李四平和李四才在書房這邊則是一片寂寂,相對無言。
比起昨日早朝趙王留京,入主戶部這樣的朝廷大事,內(nèi)務(wù)府主管丁承喜有意縮減李家供貨,甚至革除皇商資格這樣的小事,對李家來說,才是真正的攸關(guān)生死!
昨日夜間,原本與李家交好的內(nèi)務(wù)府小太監(jiān)悄悄托人捎出話來,丁承喜前幾日已與曹、謝幾家會面,條件已基本談妥。具體內(nèi)容雖不清楚,但看丁總管回宮后心滿意足的神情,想來是有大大的好處。
“看來這個丁公公是看不上我們李家的兩千兩銀票,鐵了心要換個來錢更快、更大的路子啊?!崩钏钠揭灰狗路鹄狭宋鍤q,不僅是鬢間,連發(fā)梢都掩不住的白絲。
李四才昨日下朝就去了蔡嘉義府里,就空降大菩薩這事商量至半夜才回。沒想到今日一大早就被哥哥喚來說了這么個滅頂之災(zāi)。
李四才恨恨道,“想我李家經(jīng)營幾十年,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丁承喜這個閹人,斷得不僅是我李家財路,更是我李家根本,可惡!”說著右手忍不住重重拍向黃花梨木桌面,“只是我李家無論是進貨路子,還是工坊手藝,江南一帶都是首屈一指。他即便換了別家,諒他也不敢欺瞞貴人、參差質(zhì)量,那成本就不可能降的下來,曹、謝兩家拿什么喂飽他?”
李四平緩緩嘆息道,“這件事我昨夜也是想了整整一宿才想明白。這個丁閹人玩的是釜底抽薪,其意就是一舉端掉我李家,那么內(nèi)務(wù)府欠我們的近萬兩銀子,可不就……”
李四才倒抽一口涼氣。都說最毒婦人心,這不男不女的狠毒起來,可真是殺人不見血啊。
“眼下戶部尚書告老,主管戶部的李閣老病退,趙王突然臨朝,我看恩師蔡嘉義之前未必得到風聲,要不然他也不會去爭這個尚書位置。他現(xiàn)在一心只顧著打點風向,想著怎么才能既交好趙王這個頂頭上司,又不涉事太深過早站位,卷入大位之爭。”李四才又恨恨道,“這個當口,只怕明哲保身都來不及,恐怕是不肯為我李家說話的?!?p> 李四平站起身,拍了拍弟弟肩膀道,“四才,我們李家就要靠你了。不要為了眼下這點事跟蔡嘉義著急,他肯出手最好,他不愿出手,你也千萬不要流露半點不滿。只要你站穩(wěn)腳跟,我李家就算暫時不當這皇商,丟了這近萬兩銀子,也總有爬起來的一天。退一萬步講,只要有你在朝堂上站著,這姓丁的就不敢明著殺人放火,滅我李家……“
兄弟倆沉默許久,李四平踉蹌踱步對弟弟,“走吧,今日冬至,大太太、二太太整治了上好酒席,咱們也去應(yīng)個景……”